第56章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三)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三)
卡洛斯.努涅斯導師聽他們講述遺留的詩句後,找了一位熟悉巴塞羅那街頭巷尾的老牧師詢問,很快得知了符合詩句的具體地點。老牧師給他們繪制了簡易的地圖示意。他記得在那片芬芳草地不遠處有一條溪流,如果溪流未幹,可以沿河道辨認方向。
卡洛斯.努涅斯導師将他們送到一處隐秘的地道入口。“通過這條地道,你們可以安全地抵達城外。保障好自己的安全,帶着叛徒的人頭回來。無論什麽時候,兄弟會絕對不會容忍任何叛徒!”
隐秘的通道開掘粗糙,部分通道還有流水滴答,被樹木的根系紮穿,不得不擰斷一些枝條側身擠過。斑鸠提着油燈呵氣:“地下好冷。”
塔希爾感覺還好,或許是因為平時修行基礎深厚,他到這樣陰暗濕冷的環境自然通體發熱,氣感更加明顯。
“哎,你說,那個叛徒寫那些詩句是什麽意思?”
“我不想關心他的故事,他只知道他殺了我父親。”不是卡耶塔諾作保,養父母也大概率會在獄中被折磨致死。
斑鸠不吭聲了,兩人在坑道裏遇上了各種情況,濺了一身泥水,最終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長籲了一口氣,被太陽光照得有些睜不開眼。塔希爾眯着眼給斑鸠纏上了黑色的遮眼罩,再給自己戴上,在陽光照耀的地方看地圖對比方位,“應該是往南邊走。”
兩人徒步走了一段時間,斑鸠覺得雙眼可以适應陽光了,把眼罩摘了下來,有點納悶地說:“拉法爾真的會在這附近等我們嗎?想想就覺得有些奇怪……”
“哪裏奇怪?”
“他會不會搞點埋伏在那裏。”反正無別事,斑鸠索性放飛思緒,“哎,你別走得那麽快,等等我啊。”
塔希爾放慢腳步節奏:“是有這樣的可能,但是巴塞羅那都已經被我們牢牢掌控住了,他從哪裏調援兵?如果他想活下去,那應該往馬德裏跑。”
“那他是不想活下去了。”
“咎由自取。”
斑鸠索性不聊關于叛徒的事了,而是問他接下來要不要繼續跟着他們留在巴塞羅那,并且好奇地問他在馬德裏幹什麽了,那裏不是已經是聖殿騎士的天下了嗎?
“馬德裏還有一位導師在駐守,在努力重建情報體系,宮廷裏我們也還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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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位導師?我怎麽不知道。”
“哈哈,知道這位導師存在的确實少。”
“你接下來是選擇留在巴塞羅那還是馬德裏?”
塔希爾毫不猶豫地說:“馬德裏。”
“回馬德裏幹什麽?導師們都覺得馬德裏很快要陷落了。”
“什麽?”塔希爾大吃一驚。
“聯盟軍艦隊已經抵達毗鄰瓦倫西亞的阿爾特亞灣,你來巴塞羅那沒多久的時候,瓦倫西亞的人民就投向了聯盟軍。瓦盧西亞和馬德裏之間距離不算太遠,中間就只有一個雷克納要塞,以聯盟軍的兵力,攻破要塞是遲早的事,大隊人馬沖過去,馬德裏根本守不住。”斑鸠簡明扼要地闡述了現在的軍事情況,“不過很奇怪啊,他們放着雷克納不去打,非要來死磕巴塞羅那,導師們懷疑是因為卡爾三世想先打下巴塞羅那,所以聯盟軍隊的指揮官也不得不來打巴塞羅那,可能是這位國王覺得打下巴塞羅那的戰功更耀眼一點吧。”
“可是……這跟馬德裏……”
“巴塞羅那都能被攻破,西班牙就沒多少能防守得住的大城市了。”
塔希爾沉默下來。
斑鸠說的沒錯。巴塞羅那一旦被攻破,憑借堅固的城牆和地理優勢,再想奪回來就是難上加難,更早之前丢失的直布羅陀想奪回來都沒能成功。國土淪喪,戰役失敗無疑是最能打擊人心的。
無怪乎安德烈導師堅定站到了卡爾三世一方,就以西班牙目前的國力與兵力現狀,還有平庸的國王,光靠維拉達利亞斯導師一人再天縱奇才也難以支撐整座搖搖欲墜的大廈,除非法國下大力氣支援,否則根本看不到什麽取勝希望。
只是這一選擇對維拉達利亞斯導師而言太過殘忍,也太孤獨。
斑鸠突然問:“我們是不是快到了?”
“是快到了。”塔希爾已經聽到了老牧師說的那條河流,沿着河流的大致方向繼續走下去,很快就能抵達那片開滿各種野花的水灘。
斑鸠先發現了水灘岸上鋪陳的美麗色彩,不過并未在水灘附近看到什麽人影。塔希爾扭頭問:“鷹什麽時候來?”
“鷹飛過城牆要不了多久,現在說不準還沒放呢……”斑鸠嘀咕着,立刻敏銳地捕捉到天空的一聲鷹嘯,驚喜地笑起來:“是我的鷹!”
斑鸠的鷹在高空盤旋,并未直接飛下來。這代表鷹的視野範圍內不存在顯眼的大型獵物,鷹俯沖下來只是抓走了一條倒黴的兔子。斑鸠撓撓臉頰:“叛徒好像沒來。”
“《仲夏夜之夢》。”塔希爾想起來了,“我們要等到晚上,爬到樹上休息會吧。”
兩人爬上樹休息,輪流觀察。熬到半夜,鷹都窩在斑鸠懷裏睡着了,塔希爾先發現了拉法爾的蹤跡。水光倒映着清夜之月,他的身影在灘塗邊格外顯眼。
他掐了下斑鸠的臉,把斑鸠掐醒了,斑鸠第一時間安撫鷹的情緒,好在鷹驚醒後只是撲騰了下翅膀,并未發出聲來,乖乖伏在斑鸠懷裏,看樣子還想睡。
晚上鷹看不到東西。斑鸠用自己随身帶的包袱給鷹造了一個柔軟的窩,放在結實的樹杈上,鷹朦胧地睡着,一點沒動彈,只在落進窩裏稍微調整了下姿勢。做完這些,斑鸠小聲說:“我爬樹,你吸引他注意力。”
塔希爾沒意見。叛徒拉法爾就坐在水灘不遠處,塔希爾一落地,拉法爾就擡起頭,露出怪異的笑容:“你來了,不錯。”
“想好自己要死了嗎?”
拉法爾表情平靜:“我早就知道。。”
“有什麽想說的?”要為斑鸠争取注意力,只能扯點沒用的閑話。塔希爾注視着他,他想講什麽樣的故事?
“埃內斯托導師怎麽樣了?”
“……他還好。”
“還好?不用這麽騙我。我聽說了,他又一次出賣了兄弟會,在巴塞羅那被囚禁起來了。”
“又?”
拉法爾表情都變得不正常的興奮起來:“當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突然叛變,當然是因為他!全都是因為他!”他語氣激動起來,幾乎是在狂吼了。
塔希爾出乎意料地冷靜:“哦?那你說說。”
拉法爾講起了遙遠的過去,故事的開頭是一項營救任務,一位重要的盟友被聖殿騎士迫害身陷囹吾。鑒于敵人正迫切地想把盟友悄無聲息的弄死在監獄裏,埃內斯托做出了一項決定,親自出面和一個與聖殿騎士有關聯的人接觸商談。
“很怪不是嗎?在馬德裏的精銳刺客那麽多,為什麽非要冒着暴露的風險去和一個人接觸?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發現什麽證據了嗎?”
“證據?當然有!但是誰會相信他見過猞猁?還親手觸摸過提澤納!但是他放任提澤納繼續留在聖殿騎士團內,甚至還和猞猁頻繁書信來往,考慮送給他一個導師的命!”
塔希爾不敢相信他幾近癫狂的胡言亂語,但是這話背後代表的意思更令人恐慌,拉法爾接着說:“你猜猜猞猁開出的條件是什麽?他答應埃內斯托,會用提澤納……呃啊!”他未完的話語都被從天而降的的斑鸠一袖劍掐斷在喉嚨裏,雙手無力地在濕濘的灘塗上抓撓,塔希爾被這突然變故驚呆了:“斑鸠?!”
“你已經知道得夠多了。”斑鸠抽出袖劍,擦拭劍刃上的血跡。
拉法爾仰面躺着,灰藍的瞳孔倒映着塔希爾的臉,生命流逝的最後一刻,他好像依然在注視着,嘴角恍惚在微笑。身下的血在水灘漫開,徐徐污染了水中清白的月亮。
塔希爾有點憤怒了“可是他說的很重要!”
“知道太多對你并沒有好處,叛徒已經死了。”斑鸠安撫閉合拉法爾空洞的眼瞳,割下他的頭顱包裹好,“安息吧。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塔希爾突然覺得斑鸠有些陌生起來,他知道斑鸠是在保護他。
只要他們不說,誰也不知道拉法爾臨死前說了什麽,他留在牆上的詩句不過是一個被聖殿騎士榨幹利用價值後無情抛棄後的失敗者的诳語,沒人在意,但是塔希爾不能不在意。
埃內斯托曾與猞猁有過接觸與交易,想用蘇檀的命來交換利用提澤納達成某些目的。
只是瞬間,塔希爾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見埃內斯托一面,越快越好,他被安德烈導師囚禁,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無聲無息地死亡。
跟斑鸠回到巴塞羅那交付任務。斑鸠對他還有點不放心,看着他回屋裏躺下才向他道了晚安告別。
塔希爾躺了沒一會就一躍而起。埃內斯托會被關在哪裏他不知道,但是他覺得貓眼應該知道,他曾問過他要不要去看一眼。
偷偷摸摸來到貓眼卧室,撬窗溜進去,小心翼翼的舉動讓塔希爾覺得自己像個變态。他剛翻進去冰冷的袖劍就壓上了他喉嚨:“誰?!”
看清是塔希爾後,還穿着睡衣的貓眼一臉不可置信還有點驚恐:“你他媽半夜發什麽瘋?!”
“我要去見埃內斯托,你知道他被關在哪裏對吧。”
貓眼更惱火了:“你不是說不去見的嗎!現在半夜鬼鬼祟祟進來還是為了這件事?!”
塔希爾語速加快:“聽着貓眼,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反複無常後悔了,但是我現在真的需要馬上見到埃內斯托,不然他被人謀害死了,我就沒辦法問到重要情報了。”
“他不會死。”貓眼收回袖劍,轉身從衣架上拉下衣服穿上,“安德烈導師本來想公開處死埃內斯托,但是卡洛斯導師不同意,一定要維拉達利亞斯導師來裁定這件事,在維拉達利亞斯導師來之前,埃內斯托的安全時刻都有人保障。”
兩人并肩而行,天邊已經微微露出晨光。塔希爾憂心忡忡:“我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麽簡單。”
“你的意思是兄弟會內部有人可能想要埃內斯托早點死?安德烈?”
“這我不好說。”
貓眼帶塔希爾走進監禁埃內斯托的牢獄,在兄弟會執掌巴塞羅那權力時,這裏遣散了大批無辜含冤入獄的民衆,僅有少部分被确認有重罪的犯人依舊在這裏服刑。
關押埃內斯托的牢房條件不算好,起碼不是在陰暗潮濕的地牢裏。走上二樓貓眼就看到了昏倒在一旁的士兵,他立刻狂奔起來,還沒到牢房附近就大吼:“誰在那裏!”
不管有沒有看見,貓眼的咆哮聲确實驚動了樓上的刺客,迅疾從塔希爾的視野裏逃竄出去了。貓眼上來看到埃內斯托的牢房門已經半開,他沖過去檢查埃內斯托情況,發現沒有流血才大大松了口氣。
塔希爾撲到刺客逃跑的窗戶前向下探視,除了一閃而過的人影,已經追趕不上了。
“埃內斯托有沒有事?”
“我……很好……”埃內斯托被貓眼扶起來,咳嗽。
塔希爾看着他,也不用避諱貓眼在場:“你見過猞猁?”
埃內斯托的表情瞬間難看起來,一剎那他想否認,看着塔希爾凝固的臉色明白此刻再狡辯也沒什麽,長嘆出一口氣:“是。”
“但是我沒見過他的臉,他戴着面具。”
塔希爾揪起他領子大吼:“為什麽!”
“塔希爾,冷靜!”貓眼按住他手腕,卻沒真正用勁。埃內托斯被他激烈的動作勒緊得嗆咳了下:“伊甸碎片的使用已經有了明确的方向。繼續和聖殿騎士對抗下去只會無謂的消耗這個國家的未來!放着強大的力量不去使用,這是最可恥的浪費!”
“哦?”塔希爾怒極反笑,“你又答應了猞猁什麽?把他送出去?!”
貓眼不知道塔希爾口中的“他”是誰,但無疑是相當重要的人,不然塔希爾不會這樣勃然大怒。埃內托斯緩了口氣,“當時我還不能确定他是否存在,直到拉法爾突然叛變,線人死傷慘重,很多刺客的親屬受到牽連……猞猁告訴我,他們有個成員從牢獄裏保出了一個刺客親屬家庭,理由是情婦求情,問我那位是否是兄弟會的間諜,我查過後發現并不是……”
多年後,塔希爾走進Valverde莊園學習,這個學生正好與當年被聖殿騎士作保出來的家庭有密切關系,還是被梅迪納公爵親自帶進了莊園。
這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立刻引起了埃內斯托的注意。他好奇到底是誰能讓聖殿騎士冒着風險去保護與刺客有關系的家庭,這個遺留的孩子還能平安長大,回歸兄弟會。
這個年幼的刺客血裔在他進入莊園之前,是在被誰撫養?是那位不是兄弟會線人的聖殿騎士嗎?
然而答案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向他敞明,在迎接于爾森公爵夫人的會議上,梅迪納公爵直接公布了蘇檀的來歷與身份。震驚之後,結合塔希爾在莊園中的表現和行動軌跡,他猜測這位突然出現的導師正有可能是撫養塔希爾、引導他回歸兄弟會的人。
他暗中與猞猁溝通,猞猁立刻表現出了極大興趣,并說自己會想辦法再次見到這位導師,如果有需要,他希望埃內托斯可以全力配合。他不僅僅想要伊甸碎片,更希望得到蘇檀掌握的知識,因此蘇檀絕對不能死。
再之後,猞猁再未來信,他不知道猞猁的研究進行到什麽地步了,可以利用提澤納的力量到什麽地步,他能做的只有做好職位本分上的事,但外部環境卻越來越糟糕,波托卡雷羅的士兵抓到他時,他一度以為這是猞猁為實現某種目的迷惑人心的詭計,所以沒有進行太激烈的反抗。
塔希爾直直盯着埃內斯托,埃內斯托神色頹敗:“我知道的,已經全部告訴你了。”
塔希爾思索梳理着埃內斯托的話與他現實經歷的對照。
從監獄那一次與波托卡雷羅的對峙起,到自己潛入卡耶塔諾老爺舉辦的宴會刺殺哈維爾,猞猁帶着人準确無誤撲上來,再到前往瓦倫西亞,與改名換姓的拉法爾遇上……
他恍然大悟,拉法爾為什麽會突然發瘋,寧可主動跑到巴塞羅那求死也不願回到聖殿騎士勢力占優的馬德裏。因為當塔希爾親口說是因為追查到叛徒線索,并且保證一定是在瓦倫西亞時,拉法爾覺得只能是聖殿騎士團上層出賣了自己,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塔希爾追到了瓦倫西亞,并以篤定的語氣斷定叛徒一定在這裏。
同樣被出賣的或許還有埃內斯托本人,只是埃內斯托自己沒發覺罷了,他的被捕真的是一個那麽偶然的巧合嗎?
卡耶塔諾能幸存下來,簡直危險又幸運。因為埃內斯托親口否認了他是聖殿騎士叛徒的可能。再者他确實沒說謊,因為情婦求情——誰知道求情的情婦是誰?他的情婦估計有上百號,自己都記不清楚,旁人想一一查證更困難。
恐怕猞猁自己也想不到,卡耶塔諾的“情婦”是個男人,還是自己迫切想奪得知識的兄弟會導師。他放出哈維爾的線索,就是想利用拉法爾這個魚餌誘引塔希爾上鈎,通過抓捕塔希爾要挾最想得到的蘇檀。
唯一想不通的點,大概是他沒在宴會上布置號嚴密的埋伏,帶來的人手也明顯不足。加上有“內鬼”卡耶塔諾的幫助,他輕而易舉逃脫了陷阱。
在瓦倫西亞時,猞猁似乎也沒有大力幫助拉法爾的跡象,他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手底下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