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五)

序列九:無可奈何花落去(五)

在巴塞羅那,聯盟軍指揮官彼得伯勒伯爵奇襲攻下城市最重要的制高點蒙特伊刻要塞,持續不斷的炮擊毀掉了城牆一角,巨大的動靜讓駐城士兵的士氣開始潰散,謠言四起。

1705年10月9日總督弗朗西斯科.德.韋拉斯科開始準備撤退。

10月10日清晨,巴塞羅那城內發生暴亂,英軍成功攻下。

10月23日,卡爾三世正式入駐巴塞羅那,在這座城市裏,他被加冕西班牙國王。

巴塞羅那被攻占的消息迅速傳遍了馬德裏,更多的壞消息接踵而至:塔拉戈納、托爾托薩、赫羅納、還有加泰羅尼亞幾乎所有據點面對聯盟軍猶如風吹野草般紛紛臣服投降。

西恩特斯伯爵更是公然宣布支持承認卡爾三世才是真正合法的西班牙國王,四處煽動“叛亂”。

馬德裏上下一片恐慌,腓力五世在一派慌張的氣氛裏決定親自帶兵收服巴塞羅那。他寫信向祖父求援,于是在葡萄牙的士兵被召回,将指揮葡萄牙前線的指揮權再度交給貝裏克公爵,大批士兵在薩拉戈薩集結,準備一場大戰。

“國王能贏嗎?”塔希爾望着陰沉沉的天空,海東青剛從情報線人那帶來消息,德.泰賽伯爵被任命為腓力五世收複巴塞羅那的總指揮官,而這位德.泰賽伯爵是疑似是法國聖殿騎士成員。

“不能。”蘇檀給出了明晰的答案,“德.泰賽伯爵不是能打勝仗的人。”

塔希爾沉默了一下:“如果國王失敗了,下一個失守會不會就是馬德裏?如果馬德裏也失守,蘇,你會……”

蘇檀短促地笑了下:“塔希爾,我是個東方人。”他語氣更柔和了,“不用擔心,卡爾三世需要的一個能匹配得上他榮耀的首都,他不可能允許軍隊對馬德裏大肆劫掠破壞,馬德裏平民的安全還是可以保證的,但是那些富商貴族就難說了,他們要麽選擇留下來,要麽跟着腓力五世一起逃亡。”

“那這場戰争的最終獲勝者,會是誰呢?”塔希爾知道蘇檀有一種神奇的預知能力。他也想學,向海東青讨教,海東青卻拒絕了他,理由是學了這個會折壽,還是少算為妙。

蘇檀看着他恬靜地微笑:“塔希爾更喜歡哪位國王呢?”

塔希爾哪位國王都不喜歡,誰來當統治者似乎都沒什麽區別。不過加泰羅尼亞人更希望卡爾三世來當西班牙的國王,而卡斯蒂利亞人——在這些天跟着海東青走街串巷的時候,他清楚地認知到,馬德裏的平民都是把國王與大臣分開看待的,誰都清楚,真正的權力掌握在一幫能力庸碌、貪心不足的大臣手上。

國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面對紛亂的一切顯得太殘酷了。他雖然不是個合格的國王,但至少是個合格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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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卡爾三世,卡斯蒂利亞人都沒什麽好感。他聯合英國軍隊強行攻打西班牙領土,放縱英國佬在西班牙的土地燒殺搶掠,這一切只是因為他貪圖西班牙王位,還沒打進馬德裏就在巴塞羅那迫不及待的宣布自己才是西班牙國王,可笑又荒謬,完全是侵略行徑,是掠奪的惡棍,無恥的流氓。

某種意義上來講,人民沒得什麽選擇,只能選擇看上去比較好的一個。

加泰羅尼亞會分裂出去嗎?塔希爾不知道遠在巴塞羅那的導師們是如何思考、如何決定的,只是感到憂心忡忡。

“路易十四還活着呢。”看他難為的樣子蘇檀笑出了聲,“不用擔心。”

“可是法國的狀況并不算太好,連年的戰争,貧苦的人民……”

“那也是法國。”

塔希爾不作聲了。法國的确強大,但是究竟有強大,他并沒有明晰的概念,就國力而言,似乎也無法具象化出具體的對比。

巴黎滿城輝煌的街燈能看作國力的代表作嗎?塔希爾覺得放在以前是,現在就未必了。水晶吊燈又不能塞到炮管發射去打擊敵人。

“腓力五世唯一該注意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別死了。”蘇檀轉身向室內走去,“等等看吧,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西班牙王室所有試圖挽救巴塞羅那的行動不出意外地迎來了一系列失敗,前來援救的法軍艦隊也被聯盟國軍隊圍堵傷亡慘重。數周內,西班牙所屬領地尼德蘭宣布承認卡爾三世為自己的國王,米蘭尼斯、阿爾坎塔拉相繼淪陷。

1706年5月11日,腓力五世從巴塞羅那撤退。

敗局似乎已經注定。腓力五世匆忙回到馬德裏,和王後彙合,清點了下目前局勢就發現國庫已經完全虧空,支撐不起任何戰争。除了要求大臣捐贈財物,已經毫無辦法。

西班牙聖殿騎士團在最高大師自主放棄幾乎一切權力的情況下,不約而同的決定等待腓力五世的失敗。表面上,他們仍需要向腓力五世表達忠誠——誰知道他會不會在親親好祖父的支持下卷土重來?但卡爾三世未嘗不是一種順應時事的選擇。卡爾三世要統治西班牙,就不能脫離他們這些貴族。

所以,就算路易莎王後親自前往市政廳,在地方法官面前情緒激烈的上訴,也只是從吝啬的大臣們手上摳出了六千皮斯托爾的子兒。

塔希爾結束一天的勞累準備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眼熟的屬于卡耶塔諾老爺的馬車,心一跳,即便不清楚卡耶塔諾怎麽找到這來,他毫不猶豫打算繞道走,一個仆從攔住他的去路,禮貌地說:“這位先生,我家老爺希望能和您談一談。”

塔希爾繃着臉:“他想談什麽?”

仆人露出苦惱的表情:“先生,可憐可憐我吧,老爺很想見到你,不然我會受到可怕的懲罰的。”

塔希爾嘆了口氣,望了望那輛馬車,不情不願地說:“好吧。”向馬車走去。

馬車車門虛掩着,塔希爾伸手拉開車門,就看到卡耶塔諾腿上蹲着蓬松的雪裏蕻,沖他甜甜地喵了聲。

這下塔希爾知道卡耶塔諾為何能找過來了,他顯然改換了思路,既然無法找到人,那找一只明顯養尊處優的貓兒顯然要簡單得多。只要宣稱這只貓兒是從他家裏跑丢的,懸賞重金征集線索,大把的人會把全馬德裏的白色異瞳長毛貓全部抓到卡耶塔諾的府邸。聰明的雪裏蕻會帶卡耶塔諾找到它親近的人。

塔希爾深吸一口氣:以後不能放任這個小畜生在外亂跑了。

卡耶塔諾撫摸着貓頭,給了它一根小魚幹,雪裏蕻低頭啃食,細細的魚皮碎片落在卡耶塔諾昂貴的褲子上。塔希爾面色陰沉地坐下來,關上車門:“找我幹什麽?”

卡耶塔諾開門見山:“蘇檀到底在哪裏?”

塔希爾毫不留情:“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

“塔希爾!”卡耶塔諾急了,“在這種時候,你為什麽還想着這些私情?”

“你敢說你就沒有私情?!”

卡耶塔諾啞火了,半晌不情不願地說:“蘇檀他會理解的。現在馬德裏的情況不妙。州議員和公共法庭的人都準備去布爾戈斯了,王後也在準備出發,我急需向他确認,到底是走是留。只要賭對了,我保證我會踢下波托卡雷羅那個老不死,接手聖殿騎士團的最高大師,到時候我會把梅迪納公爵被收繳的財産都還給兄弟會。在我活着的時候,聖殿騎士團會與兄弟會保持和平關系,這樣的條件,你是否滿意?”

塔希爾大為震驚,簡直懷疑卡耶塔諾是不是被灌了什麽巫術魔藥湯,亦或是吸引蘇檀現身的陰謀詭計:“你打算成為最高大師?”

卡耶塔諾嗤之以鼻:“一群不肯出頭的老狐貍裏,總有人要當的。既然必須有人來領導,那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在來之前,卡耶塔諾就想的很清楚了。

連地位情勢尴尬的“猞猁”都選擇跑來和他結盟,說明他在聖殿騎士團中真有了一定聲望,或許這聲望不算一件好事——退居托萊多的波托卡雷羅大主教已和曾經的政敵、孀居的前西班牙王後諾伊堡的瑪利亞.安娜握手言和,打算在合适的時機公開承認卡爾三世為國王。

既然卡爾三世有人下注了,那勢必需要另一個人出面代表聖殿騎士團給腓力五世下注,這樣不論哪位國王獲得最終勝利,西班牙聖殿騎士團都能得到保全。但是下注的代表可能結局不那麽好了:一個功成名就,一個可能權力盡失,甚至失去生命。

對聖殿騎士團整體來說,這是必要且光榮的犧牲,但卡耶塔諾可不這麽想,生命只是屬于自己,其他成員也都清楚。

一群自私自利的鹌鹑聚在一起吵吵嚷嚷,誰也不肯主動去當這個犧牲品。精明的商人從不做注定失敗的賭博。

不過這次,卡耶塔諾想試一試,首先,他想從蘇檀那獲得确切的答案。

卡耶塔諾再度強調:“如果最終獲勝的是腓力五世,我會幫助你拿回兄弟會原本擁有的一切,包括波托卡雷羅收藏的屬于蘇檀的珍寶。我還給蘇檀帶了另一項禮物,必須交到他手裏。”

塔希爾盯了他半天:“你有沒有和‘猞猁’接觸過?”

“當然。”在這時已經沒有隐瞞的必要了,卡耶塔諾坦率承認,“波托卡雷羅似乎對猞猁的研究失去了興趣和支持,猞猁的手下都開始蠢蠢欲動,他為了保全自己,不得不向我求助,他希望我幫他找出更多的試驗品,來輔助他對神器的研究。”

“研究?他是怎麽研究的?”

“讓那些試驗品去接觸提澤納,向他口述自己見到的一切。但長期接觸提澤納的人會瘋掉,猞猁會幹脆殺死他們,再選擇新的試驗品。”卡耶塔諾語速越來越快,“這種神器我想不通什麽人能使用,也不覺得靠這東西能長久統治人民,它本就不該存在于世。所以封存也好,你想拿走也罷,我都無所謂。等我當上最高大師,猞猁怎麽處置,也随你便。”

塔希爾猶豫了下:“這件事我并不能輕易做決定。”

卡耶塔諾開出的條件誘惑力的确很強,事關伊甸碎片的歸屬,為了兄弟會的大局,他決定退讓一步:“我會帶你去見蘇,但同不同意的決定權在蘇手上。”

蘇檀在家準備做豐盛的晚餐。塔希爾和海東青在外奔波的時候,午間往往是糊弄肚子的,只有在晚上能吃頓好的。

“喵喵喵……”雪裏蕻嬌嬌地叫着,在蘇檀腿邊打轉,蘇檀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擡頭看到塔希爾,還有身後的卡耶塔諾,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成了驚訝。

“蘇。”卡耶塔諾笑起來。“好久不見。”

“真是稀客。”蘇檀表情恢複正常,“卡耶塔諾老爺找我有何貴幹?”

卡耶塔諾大步朝他走來,壓低聲音和他說了句。蘇檀神色變化,放下調羹:“過來說吧。”

卡耶塔諾提出的條件誘惑力之強毋庸置疑,蘇檀思考過後,痛快答應了他的條件,并給出了明确答案:腓力五世的國王寶座在路易十四的保護下是絕對可以保住的。

作為西班牙的主體民族卡斯蒂利亞人不喜歡卡爾三世,而腓力五世占據了先入為主的優勢,這一點就足夠了。

至于阿拉貢王國、加泰羅尼亞地區之後的問題,蘇檀承諾會由兄弟會統籌解決,至少不會明面分裂,至于更遠的意大利領地和殖民地歸屬權問題,就鞭長莫及了。

“阿拉貢和加泰羅尼亞那邊……?”卡耶塔諾摸着下巴,“我知道,那邊是你們的天下。你們會讓加泰羅尼亞獨立嗎?嗯,原諒我質疑一句,蘇,現在的你能代表整個兄弟會的意志嗎?”

“和你一樣。”蘇檀笑了一下,“加泰羅尼亞想獨立,反法的英國勢必會給予最大程度的扶持。但是,英國太遠,法國又太近。即便獨立是普遍的民意,我依然認為這個願望沒什麽實現的希望。”

卡耶塔諾長長地哦了一聲:“所以,你打算怎麽在事後安撫民意?”

“讓英國女王出面告訴他們英國人的承諾是多麽不可靠,比兄弟會強行壓制要好的多。”蘇檀喝了口茶,“等着吧。”

“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卡耶塔諾情緒亢奮起來,就差手舞足蹈了,滿面喜氣的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這件禮物是卡斯提爾總督曼努埃爾主動送給他的,真是得來不費全功夫。

打開盒子,塔希爾看着覺得像一把镯子,十二道圓環打造的镯子,兩頭還有纏繞的粗絲,镯子表面錾刻卷草紋,是形制相當奇特又華貴非凡的金飾。

蘇檀高興起來,挽起袖子将纏臂金套上手腕,卡耶塔諾見狀馬上捧起金飾幫他佩戴,調節活絲松緊程度,直到佩戴合适。閃耀的金光在手腕上流淌,幾乎晃得人睜不開眼。

卡耶塔諾習慣性地贊美:“太美了,太适合你了。”

蘇檀撫摸着金飾表面,流露出幾分懷念的神情。塔希爾讀不懂,不過有點吃醋。那神情好像是在懷念舊情人一樣。

卡耶塔諾繼續和蘇檀聊起有關猞猁的事。在他的幫助下,猞猁獲得了一批死刑犯作為試驗品,但照猞猁的說法依舊遠遠不夠,他最企圖得到的還是兄弟會的一位導師,有能力長久使用提澤納,并且設法将他變成操縱提澤納的傀儡,蘇知道這位導師是誰嗎?

“不清楚。猞猁想的未免太簡單了些,真能長期使用提澤納力量的人,會心甘情願變成他的傀儡?就算他用上神器也沒那種可能。”

卡耶塔諾對此深表贊同,繼續在家逗留噓寒問暖了好一會才離開。卡耶塔諾走後,蘇檀依舊撫摸着纏臂金,塔希爾充滿妒意的問:“這種金飾在東方叫什麽?”

“纏臂金。”蘇檀解答,“也叫花钏,是情人之間定情的信物。”

塔希爾表情精彩起來,蘇檀笑得快發抖了:“瞧你這樣子,為什麽要吃一個死人的醋?”

即便如此塔希爾的語氣依舊滿是妒意:“他死了?”

“對,病重逝去的。”蘇檀撫弄着金钏,擡眼看着他笑:“這麽不喜歡這個,你要把它熔了嗎?”

“不用。”塔希爾心裏哼哼。

蘇檀戴了會纏臂金就把它摘下來了,放回盒子繼續做飯,海東青隔了沒多久也回來了。回來先喝了口水,看到桌上的木盒好奇地擡起一條縫隙偷偷瞄了眼是什麽東西:“老爹!這是啥?卡耶塔諾老爺來了?”

“是來了,來送東西。快來吃飯吧。”

“好嘞!”

當晚塔希爾再度爬床,咬着蘇檀耳朵問:“送你金钏的到底是什麽人?”

蘇檀給了他一肘子:“想了一個晚上還想不通,睡不睡了你?”

塔希爾氣哼哼的:“不告訴我就不睡。”

蘇檀沒辦法,只好說:“以前皇帝賜給我的,這下你滿意了吧!”

蘇檀有點生氣了,塔希爾又是嫉妒,又拿蘇檀一點辦法沒有。他想安慰蘇檀,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抱着他小聲道歉:“對不起。”

蘇檀背着他,不肯看他:“該說的都說了,時候也不晚了,睡吧。”拉過薄被子,一點不想理他的樣子。

塔希爾有點難受,他對卡耶塔諾已經放下心結,因為蘇檀并不愛他。

但是這個已經逝去的皇帝卻似乎不太一樣,他給予蘇檀的東西是塔希爾一輩子也給不起的,一想想之前找到的玉牌、金杯都可能是這位皇帝的賞賜,蘇檀也對其極為看重,如果不是因此殘存的愛意,蘇檀憑什麽會對已逝之人賞賜的遺物那麽看重?

他越想越難受,難道自己在蘇檀心裏還比不一個死人嗎?

塔希爾抱着蘇檀,亂七八糟想了好一會,才抵擋不住漸漸湧起的困意朦朦胧胧将要入睡。

蘇檀翻了個身,凝視了枕邊人一會,輕輕吻了一下他額頭。

塔希爾感覺到了,睡意輕微的消散,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再怎麽說也是貴重的黃金呢,這麽精美的珍寶,留着就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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