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特殊記憶(十):何以契闊雙跳脫
特殊記憶(十):何以契闊雙跳脫
臨近三月,宮人紛紛換上羅衣。皇帝賜了後宮嫔妃們新一年的绫羅綢緞,蘇檀的份例按貴妃級別賞賜的,各式緞料花色豐富,同時還送來了一批新打的首飾。
蘇檀不比女子,能佩戴的首飾不多,也就束發冠、帶鈎縧環、耳環發簪之類,其餘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镯子。
朱由校曾親手打磨過一件大漆點染的檀木镯贈給蘇檀,從那以後,蘇檀腕上便常戴這件手镯,以示感念恩寵。
今年送來的新手镯有八件,最大的一件便是純金打造的卷草紋纏臂金。蘇檀戴上手腕,羅三兒仔細調整了半天,調得不松不緊,戴得合宜,恭恭敬敬贊美:“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這花钏真配您的膚色,富貴又有氣度,陛下是真心寵您啊。”
蘇檀端詳着腕上的花钏,擡了下胳膊:“有點沉了,擡胳膊都覺得吃力了。”
“金子可不沉麽,這分量實在着呢。”
蘇檀戴了會,覺得這金飾實在太過耀眼,而自己穿的衣服太過素淡,對比起來很不相襯,把花钏松下了:“太華貴反而不美,收起來罷。”
将到清明,宮中習慣鬓邊插楊柳枝,六宮之內都會紮起秋千,預備修起涼棚。窖藏的花木也都在亭臺樓閣中擺設起來,等待牡丹盛放的時刻。
修涼棚以杉木立頂,葦席鋪就,開天窗,挂卷簾,牆面塗裝朱紅顏色,與宮牆部分一致。熟練工匠再做細致裝點,描龍繪鳳,如是一來,修起的涼棚外觀上與宮室別無二致。
蘇檀饒有興致地觀察了好幾天,一度想動手幫忙,都被羅三兒攔下來了,等涼棚修好,牡丹紛紛綻放,一室姹紫嫣紅,春光無限。
與牡丹差不多同時開放的還有海棠,皇帝習慣在這個時候駕幸回龍觀觀賞海棠,把蘇檀也叫了過去。回龍觀多栽植西府海棠,間種垂絲海棠。參差覆陰,花色朱紅濃豔,馨香滿園。
朱由校見蘇檀鬓邊插着楊柳枝,順手從樹上掐了朵海棠,把楊柳枝換了:“怎麽不見你戴那件金钏?”
“金钏富貴,阿檀穿得素淡,不相配的,不然顯得黃金俗氣了,辜負陛下心意。”
朱由校認真打量了會蘇檀:“阿檀确實穿得太寡淡了,我有賜過你一款大紅的織金錦緞,沒拿來做衣服麽?大紅最襯膚色,也配得上金飾。”
“做是做了,但是忘記穿了……陛下想看的話,阿檀明日就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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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檀做過的衣服很多,但平時就喜歡穿幾件,甚少穿那大紅織金的衣裳。朱由校一提,趕緊把那襕衫從壓箱底的衣櫃裏翻了出來,幸得平時保存得好,綢緞依舊光滑明潤如流水。蘇檀試了身,除卻腰身有些大了外,其他都很合适。
“公子又瘦了。”羅三兒給蘇檀整理裙裳時唠叨,“這衣服是照着您以前的尺寸做的,沒想到還能大。公子日後可要多吃些了,不然陛下可要怪罪小的照料不周的。”
“行吧,別唠叨,明天多吃點就是了。”蘇檀轉過來,低頭看看自己,感覺還不錯,大紅很襯他,戴上再華貴的金飾,也不覺得有多跌份了。
穿着這身衣服再見朱由校,朱由校果然十分高興,連誇好看。拉着他手神神秘秘地說,要他陪他來玩捉迷藏。
蘇檀有些好笑,不過也還能理解。朱由校自小在宮中生活得壓抑又擔驚受怕,太傅孫承宗教導嚴厲,正經的玩樂怕是沒經歷過幾次,偶爾幾次童心大發亦可理解。
“陛下想怎麽捉迷藏?輸的人又該怎樣?”
“這個簡單,我們就在這裏玩。每人腰上佩個香囊,抓到香囊了就算輸。”朱由校把自己腰上的香囊解下來,系在蘇檀腰間的玉佩帶上。“至于懲罰,朕還沒想好。”
蘇檀眉眼彎彎:“陛下來抓?”
“往日裏都是朕來藏,今日換朕來抓你們。朕知道阿檀擅藏匿,可別讓朕太早抓到了。”
蘇檀無奈,只好應允下來。陪着朱由校玩捉迷藏的還有十幾個小宮女和太監,點一炷香計時。蘇檀由羅三兒扶着,在太監一聲聲報數裏找地方躲藏。
羅三兒攙着蘇檀慢步走着,小聲說:“公子,方才我在那一堆人裏看到劉思源了,想必高小姐也來了,只是沒看清是哪位。”
蘇檀輕哼:“他們來是理所當然。”
尋常宮妃受制于禮度規矩,若陪皇帝如此胡鬧,少不得要拿出祖制禮法規勸一番,但朱由校想玩鬧捉迷藏,顯然不是來聽煩人說教的,也只能叫能順應他心思的太監宮女來陪他玩了。
蘇檀熟悉道路,亦深知這是來做游戲的,不是單純藏得怎麽也找不見,惹得朱由校不耐煩就不行了。走了幾道彎就停下來聽隔壁的動靜。
羅三兒也左顧右盼:“公子能聽得到什麽聲兒麽?咱家沒聽到啥。”
“能聽到一點,不過是別的宮女說話的音兒。”
蘇檀不願與其他宮女太監撞上,尤其是高永壽劉思源他們,要是遇上了,他們是行禮還是不行禮?免得尴尬,不如不見。
宮內鋪的織錦地毯厚實,把走路的聲音都埋沒了。蘇檀只能靠鷹眼分辨判斷。進來的一些宮女兜兜轉轉的時候遇上了,嘻嘻哈哈的笑着,想着遇到皇上,一朝飛上枝頭做鳳凰。聽聲音都很年輕。
蘇檀走了一陣子,沒看到朱由校,估計天子是從另一個宮門進的,現在還沒走到這來,停步稍微等了一會,終于等到了。朱由校走得快,兩個小太監跟在他後面快步追趕。
随同的太監貌也是熟悉路的,給朱由校出謀劃策,哪個角落容易藏人,哪個道彎彎繞繞可以堵住人,他給陛下打配合。蘇檀聽了一耳朵,跟着不緊不慢地走。
在兩個太監的帶領下,朱由校很快捉到了第一個人,宮女跑不快,被捉到了就笑,嬌聲請陛下饒過,輕些責罰。朱由校就罰宮女作兔子跳,拍手稱樂。
羅三兒小聲問蘇檀:“公子,我們什麽時候漏個馬腳啊?”
蘇檀不緊不慢:“不急。”
捉到了第一個人,朱由校興致勃發,找起來更有勁兒了,太監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生怕他不小心摔倒了損傷龍體。
朱由校又相繼找到兩個太監,要他們翻跟鬥,講笑話,不把他逗笑就不算好。嬉戲一陣,朱由校抓到了劉思源,劉思源叫得蘇檀堵住了耳朵,羅三兒幫腔道:“這劉思源別的不說,嗓子倒挺好,會唱幾句戲。”
“要說唱戲,我也會幾句呢。”蘇檀輕哼,放下手,“往這邊走吧。”
高永壽躲在離劉思源不遠的地方,劉思源一被抓到,高永壽趕緊跑了起來,被小太監聽到腳步聲,急哄哄地指示方向,沒多久高永壽也被抓到了,被罰唱了一首葷曲,太監宮女們聽着嬉嬉笑笑。
就差幾個宮女和蘇檀沒被找到,朱由校邊走邊喚:“阿檀,你躲哪兒了呢。”
蘇檀使如意敲敲簾幕邊的金鈎:“陛下,阿檀就在隔壁哦。”
朱由校轉頭問太監隔壁怎麽去,蘇檀對羅三兒說:“快走快走。”提起裙裳疾奔起來,跑過之後沒多久,朱由校就追了上來,只來得及瞥到羅三兒的衣角。
朱由校指揮人圍追堵截,誓要把人追到。蘇檀再熟悉道路,也架不住有人攔在前頭笑言此路不通,左躲右閃,也不禁心情放松,邊跑邊喘着笑,跑了一會,羅三兒先體力不支,累得夠嗆,被太監撲上了。蘇檀倒是體力充沛,不過路都被堵死了,沒什麽出路,索性放慢腳步等朱由校追來,朱由校跑來一把薅下他腰間的香囊,有些氣喘:“阿檀你可真會躲,被我抓到了吧!”
蘇檀束手就擒,乖覺道:“是阿檀不對,叫陛下跑了這麽久。陛下休息下吧。”
朱由校很是愉悅:“捉迷藏就是要追人才好玩兒。阿檀藏得真聰明,怎麽知道我往哪兒走的?”
“陛下跟別人不一樣,阿檀分辨得出來。”蘇檀笑盈盈的,“被抓到了,陛下想怎麽罰?”
朱由校思考了會:“把衣服脫了吧。”
羅三兒不敢吱聲,擡袖掩面轉過去。宮女太監們亦紛紛轉身,但高永壽和劉思源沒有轉過身去,宮內一時寂靜得可怕。
蘇檀一件件脫下衣物,他并不覺得羞恥。宮裏地位高的妃子都是由宮女伺候脫衣洗澡的,也就他不習慣渾身赤裸地被人侍奉,一般都是自己來。
他熟悉這套衣服的穿法,熟稔而坦蕩地脫下衣服,華貴的大紅織金錦緞在腳邊堆出柔軟的褶皺。褪去衣物,他覺得宮裏的溫度着實有點冷。
“陛下?”
朱由校看着他,一時沒有說話。蘇檀漫不經心地想起來玉體橫陳的典故,他不知道皇帝是突發奇想還是別有用心,不管是出于什麽心理,還是眼下即将會發生什麽,他都無法拒絕。
“阿檀生得真是好看。”朱由校贊嘆,“五年了,還不曾變過。”
蘇檀心一沉,按理來說,五年時間還不至于被人發覺他貌相不老的事實,除非……除非朱由校查過他在遼東鐵騎的履歷。他在遼東待的時間不算長,但就算十五從軍征算下來,他現在的年齡也超過三十多歲了,不可能還是現在這般相貌。
高永壽褪下衣衫,應和調笑:“久聞蘇兄姿容絕世,今日一見,果然風韻猶存。”
蘇檀淡淡的瞥他一眼,陰陽怪氣:“我看高小姐雌雄莫辨,也是颠倒世間啊。”
劉思源跪在朱由校腳邊,妩媚的笑:“二位都是花容月貌,何必要分個高低,能服侍好皇上,不是最重要的事嗎?”
羅三兒站立許久,右腳有些酸痛,将重心換到左腳緩緩,不一會,聽到朱由校下令;“回永和宮去吧。”終于松了口氣,可算能回去歇着了。
蘇檀披起一件襕衫,好在衣裳寬大,攏着胸邁步也不算太失禮。羅三兒跟着屁股後頭慌慌張張的撿拾抱起衣服,攙着他回了永和宮。
直到回到永和宮,蘇檀還沒從脫衣的命令中思考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來,就懶得想了。
也許朱由校猜到什麽了,但是他沒有直說。
是覺得沒有意義嗎?蘇檀自己都差點以為自己要被炖了。
不希求長生的皇帝還真稀奇。
“怎麽還走神?”朱由校咬了下他鎖骨,蘇檀回過神,笑起來:“陛下今天玩得開心嗎?”
朱由校反問:“阿檀以前玩過捉迷藏嗎?”
“不記得了。”蘇檀皺着眉,“不想想了。”
朱由校捉住他手腕,目光在腕間的金钏停留了會,按到頭頂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