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序列十：似曾相識燕歸來（二）
序列十：似曾相識燕歸來（二）
一聲尖叫後，房中的男女完成了生命樂譜中至高至上的大和諧。塔希爾默數五下心跳，起身走向房門，非常講禮貌地先敲了敲門，給男女遮住身體的時間，再一腳破門。女巫尖叫着滾下了床，男人吓得跳了起來：“你是誰？！”
“我想找這位女士聊聊。”塔希爾很客氣，草藥商人從床頭摸出一條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做成的棒狀物體——也許是什麽獨特的驅魔法杖，沖塔希爾砸過來。
塔希爾抓住法杖往身後拉拽，順勢擡腿一腳踩斷，拎着半截棍子一轉準備回他一下子，但草藥商人先吓得抱頭蹲下大喊饒命，最終沒打下去，往後一扔丢掉了。
“女士，你穿好衣服了嗎？”
“出去！”
“不好意思，現在還不行。”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和你談談進入城堡的事。”
女巫從床的另一邊探出頭，擰着畫得粗長濃黑的眉毛：“你想進入城堡？幹什麽？偷竊？”
“把那面礙眼的旗幟從城堡撕下來，背叛國家與人民的王後不應當在城堡繼續享受禮遇。”
女巫大驚失色：“你們要造反！”
“怎麽，你也想和她一樣被關在城堡裏？”
女巫沉默下來，不安地拉了拉包裹身體的毯子。
王後是位慷慨的金主，但她也清楚，王後的種種行為早在托萊多惹下衆怒，眼前的人還公然表示要攻打堅不可摧的托萊多城堡。她心裏有些嗤之以鼻，也有點害怕：要是自己拒絕配合，他會不會殺人滅口？城堡的城牆現在可保護不了她。
她舍不得未來唾手可得的金錢，不過未來的金錢與眼下的生命安全相比似乎無足輕重。猶豫半天，她色厲內荏地說：“你們憑什麽以為能攻進城堡？王後有幾百名精銳衛隊，一個能打你們十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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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們有很多人，托萊多成千上萬的人。你覺得就憑那幾百人的衛隊，沒有食物，沒有水，你會在那裏堅持多久？”
女巫眼裏終于流露出切實的恐懼，她不再搖擺不定，快言快語：“你想要我怎麽做就直說吧！”
“我和我的同伴需要進入城堡，至少四個。”
女巫馬上答應，還承諾自己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
草藥商人弱弱地出聲：“那我呢？”
塔希爾回頭威脅：“老老實實待在家裏，敢說出去我就把你扔下塔霍河。”
草藥商屁話不敢說，女巫點頭如搗蒜。塔希爾與她約定好再度會面的時刻，就離開了小樓，準備告訴蘇檀這個好消息。
蘇檀和幾位刺客已經先行拿下了Valverde莊園，清掃莊園城堡塵封的房間和家具。塔希爾匆匆回來，就被滿室的灰塵嗆了個噴嚏。
“回來了啊。”蘇檀在樓上直起身，“快快快，來幫忙。”
蘇檀提着一桶水在樓上擦灰，裹着深藍的髒兮兮的破布圍裙，長發用絲巾紮起來，螺旋的發髻垂着尖尖的一截絲帶，額頭滿是汗珠。走近一看塔希爾覺得蘇檀真是貌美非凡，荊釵布裙依舊不能掩其色，像是塵埃裏長出的花兒，給他一整個王國都不會換。
蘇檀分給他一塊抹布：“偵查得怎麽樣？”
“我找到了城堡裏一個為王後服務的女巫。”塔希爾打濕抹布擰幹水分，找灰塵多的地方擦起來，“王後做了噩夢，女巫哄騙她說要花很多錢采購大量藥草來煮驅魔的藥水，灑遍整個城堡。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到時候我們可以借助裝草藥的箱子直接進入城堡，人數不用太多，四個就夠。城堡內的守衛力量很薄弱，都是一些仆從。”
“那個女巫可信嗎？”
“就算她臨時後悔想反叛，我不會給她機會。”塔希爾語氣篤定。
“那就好。你在莊園的幾個同學都來了。貓眼，卷毛，都在哦，在樓上，去跟他們聊聊吧。”
蘇檀這麽說了，塔希爾當然沒意見。提着一桶水和抹布跑到樓上，喊：“貓眼？”
又喊：“卷毛，你們在哪呢？”
“叫什麽叫！”卷毛回應了他，“沒看到正在幹活嗎！”
貓眼提着桶從另一間房走出來，瞟了他一眼：“你好像胖了點。”
“嘿嘿，你瘦了。”塔希爾說着走進卷毛正在幹活的房間，他在拖地，拖得很焉巴，有氣無力。
貓眼去提了一桶幹淨水來，順便提上來兩把新的拖把，三人邊拖地邊聊，“卷毛你怎麽了，你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卷毛嘆氣：“不想幹活，好累。”
“哈哈，難道你以後就不幹一點家務麽？”
“我已經打掃了六個房間，這是第七個了！”卷毛嘟嘟囔囔，“拖了大半天了，真的好累。”
默不作聲傾聽的貓眼忽然說了一句：“我拖了十間了。”
“誰要跟你比。”卷毛翻白眼，就近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我不行了，我好累。”
貓眼和塔希爾接着幫他幹活，卷毛坐下來嘴巴閑不住：“阿拉丁，你對那個導師熟麽？”
塔希爾反問；“你怎麽看？”
“我是沒想到兄弟會裏還存在一位來自東方的導師。”卷毛有點納悶地撓撓臉，“為什麽以前完全沒聽說過，等其他導師一走，他忽然就出現了。”
塔希爾覺得有點不舒服，卷毛的意思好像是蘇檀故意站出來奪權一樣，難道不是兩個導師自己決定放棄馬德裏陣地轉去巴塞羅那嗎？
他說：“以前是只有導師們才知道，馬德裏現在也沒其他導師了。對了，你們為什麽打算回來馬德裏？薩拉戈薩反叛，安德烈導師他們又是怎麽打算的？”
“我走的時候，安德烈導師并未下達明确的指令，而且自從巴塞羅那宣布歸順卡爾三世以來，就沒下達過幾次正經的命令。”貓眼拖好地，扶着拖把杆站直，“我打算回馬德裏是覺得，在巴塞羅那待下去沒意義，不如回到馬德裏，等待卡爾三世過來。”
塔希爾打開窗擦窗戶另一面：“你想刺殺卡爾三世？”
“來之前有，現在不了。我覺得導師說的有道理，貴族之間的聯姻關系太複雜了，如果他們想，完全可以推舉出另一個卡爾三世，這對戰争的最終結果一點用沒有。”
卷毛捋着自己的頭發：“不過現在我們把莊園奪回來了，也挺好的啦。馬上還要正面對抗聖殿騎士團的最高大師，噢噢噢！”他激動地對空氣出拳。
塔希爾擦完了所有窗戶，打算換下一間了。眼看着兩人要轉移陣地，卷毛也跟過來，“我們什麽時候行動啊？”
“過兩天就可以了，到時候我們一起潛入城堡。”
卷毛啧啧惋惜：“斑鸠他還在維拉達利亞斯導師那，看不到咯。不知道左撇子會不會來，他的劍術進步不小呢！沒準能打贏阿拉丁你呢！”
“是嗎？哈哈，那我拭目以待。”
連續清掃完三個房間。塔希爾聞到了飯菜的香氣，用力嗅嗅：“好香啊。”
“我也聞到了！”卷毛樂呵呵的，“我早就餓了，不知道什麽能做好……”
蘇檀早早雇請了兩個大媽在快到餐點的時候來幫忙，食材自然是海東青大包小包地買來的，四人一起忙活，切菜備菜調味炖煮煎炸，做上幾十人份的大鍋菜。水汽與食物的香味飄散，關于莊園美食的記憶也随之複活了。
塔希爾勞累之餘，直起腰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藍天，感慨自己已經不複的少年時光。
飯菜差不多做好，海東青上樓挨個敲房間招呼來吃飯，面包和飲食湯水在餐廳都分好了。雪裏蕻興奮地在蘇檀身邊蹦跶，扒拉着褲腿喵喵想攀上餐桌，被蘇檀用湊上來的腦殼一下敲開雞蛋，蛋液往貓食碟子一倒，放在地上。雪裏蕻立馬好了傷疤忘了疼，專心舔巴舔巴。
所有人忙活着分完飯菜後，蘇檀去廚房繼續收拾了。卷毛瞧見他徑直離開，似乎沒有與他們一同進餐的意思，小聲問塔希爾：“為什麽導師好像不吃飯？”
“他用過午飯就不吃了。”塔希爾說。
“為什麽？晚上就不吃東西了？”
塔希爾回憶了下，以前只有極少數情況下蘇檀才會陪他們一起吃晚飯，例如要招待留宿的卡耶塔諾的時候：“這是修行的要求，是東方特有的。”
卷毛有點驚奇：“居然還有這樣的修行方式嗎？”
等到所有人吃完了飯，蘇檀也沒從廚房裏出來過。塔希爾有點擔心，進廚房發現蘇檀正抱着貓逗貓玩，看到他眼睛笑起來：“吃飽了嗎？”
“吃飽了師父。”塔希爾拉過一張小板凳揉了一把小貓頭，“莊園還有很多地方沒打掃幹淨，要不明天去請一些人來幫忙？”
“不能請，莊園有太多重要的密室，被外人發現了不好。”蘇檀搖頭，“只能受累一點，自己打掃幹淨了。幾十個人打掃起來還是挺快的，我覺得過個三四天就能全收拾好了，到時候也差不多是行動成功的時候，我給你們做慶功宴。”
“我不希望你太累了。”塔希爾想了想，“我覺得到時候烤點肉就好，莊園出來的刺客都會烤肉，多買一些酒和外面面包房現成的甜點，我和卷毛他們一起烤肉給大家吃，做一些簡單的涼菜就夠了。”
蘇檀同意了：“那就聽你的吧。”
蘇檀聲音柔順，有種無可言說的魅力。塔希爾又想親他了，不過感覺卷毛似乎在外邊偷偷聽牆角，他忍住了。小聲說：“最高大師您打算怎麽辦？”
蘇檀思考了會：“我會親自去見他，還有東西在他手上，應該也在托萊多呢，正好拿回來。”
“就是不殺？”
“他是紅衣主教，宗教上影響力太深，殺了不好收拾，況且他政治上已經失意，又是老人，活不了太久了。”
“這樣會有反對意見的……”塔希爾覺得有點為難，最重要的敵人性命已經唾手可得，結果蘇檀沒意願去殺他？恐怕難以服衆。
蘇檀理解他的顧慮，寬容地笑笑：“你要殺他麽？那你試試吧。我已經沒多少殺人的心氣了。”
塔希爾一時語塞，他想到蘇檀年紀是比他大的，作為東方人孤獨地守在異鄉，心态不似年輕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我會盡力解決的。”塔希爾說，“您放心。”
蘇檀笑笑，從口袋摸出一把糖果來：“去分給你的同學們吧。”
“哪來的糖？”塔希爾有點驚奇，接過糖果他就發現，這些品類很像卡耶塔諾以前送的那些款式。蘇檀說：“我去以前住的地方看了看，卡耶塔諾寫了好多信，糖是信附帶的。”
卡耶塔諾的下人發現蘇檀的住處人去樓空後，馬上報告給了老爺。卡耶塔諾在信寫了很多肉麻的話，蘇檀一封都沒看下去，不過糖都好好包裹着，沒壞，丢了可惜，浪費食物，就帶回來了。
“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麽多，你和他們分着吃吧。”蘇檀掏出一把，繼續在破布圍裙附帶的口袋摸索，摸了半天哎呀一聲，“口袋漏了。”，摸了半天把所有糖果都摸出來交到塔希爾手裏。
塔希爾挑挑揀揀，拆了一粒最大的酒心巧克力糖果，送到蘇檀嘴邊，蘇檀淺淺一笑，張口吃下。
塔希爾覺得現在就是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候了，看着蘇檀傻笑。
蘇檀嗔怪：“還傻笑呢，剛才我跟你說什麽了？”
“去分糖果。”塔希爾可沒忘記，起身向蘇檀揮揮手：“我一會再來。”
他心情愉悅地去分糖果了。出來沒幾步就看到了望天裝作無事發生的卷毛，先遠遠丢給了他一根，卷毛擡手接過巧克力，一笑：“謝了。”
塔希爾接着去找其他人，每個人都對分發的糖果感到驚訝，不過都覺得高興。塔希爾心情也相當不錯。
糖果發過一圈，塔希爾沒找到貓眼，想了想，覺得他可能在俯瞰點上。果斷爬上莊園塔樓最高點。果然找到了他。
“貓眼。”
貓眼轉身：“有什麽事……”抓住塔希爾投擲來的糖果，“原來是為了這個，謝咯。”
塔希爾給自己剝開一粒丢進嘴裏，在嘴裏嚼着含糊地說：“獨自待在這裏，是有什麽心事嗎？”
貓眼真想說你是個笨蛋，還不如卷毛懂。想想到底沒說出口，繼續俯瞰莊園風景：“在我還是莊園裏的學生時，我就喜歡獨自待在這裏。”
塔希爾這回聽懂了，他擺擺手：“那我不打擾你的獨享時光咯，記得早點睡！”說着就要直接跳下去。
貓眼突然出聲叫住他，塔希爾在獨木上撲騰雙臂大鵬展翅，搖晃半天才穩定下來，回頭瞪貓眼，貓眼難得地展露笑顏：“謝謝你的糖。”
“那你還要吃嗎？”
“不，留給你喜歡的人吧。”
塔希爾不知道貓眼說的是有心還是無意，猶豫一瞬，回一句多謝，徑直躍了下去。
與女巫約定的日子很快到來，塔希爾和貓眼、卷毛、小耳朵一起行動，提前鑽進裝滿芸香、薰衣草的大貨箱裏，等待許久，感覺到貨箱被擡起，士兵還嘀咕：“怎麽這麽重？”
但是沒人懷疑箱子重量的異常，因為這些都是王後看重的東西，大宮女神色嚴厲的告誡過他們只需要負責搬運就行。
貨物清點好數量後就載上馬車，隆隆地駛進了城堡。女巫吩咐這些藥草都先放到她的地下煉金室裏去，她會親自處理。
貨箱搬進煉金室後，塔希爾彈出袖劍撬起箱蓋，向外張望。
正好對上對面的貓眼也撬起了一條小縫，鬼鬼祟祟地眼珠直轉。塔希爾發現貓眼之所以被叫貓眼不是沒理由的，他躲在暗處張望的樣子真的很像雪裏蕻趴在床下貓貓祟祟，還有點發亮。
确認周遭環境安全後，四人全都掀起箱蓋爬了出來，女巫也在這個時候敲門而入，緊張地問他們要怎麽行動，她要怎麽做才能安全？
“這是地下室吧？有沒有其他入口？”
“當然有，請跟我來。”女巫帶着他們走向另一個出口。城堡仆人侍從進入地下煉金室是一條道，王後偶爾對女巫的魔法感興趣，想來見識一下流程是走另外一條曲折隐秘的道路，共同點都是出口隐秘，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我覺你關好門就很安全了。”塔希爾最後一個爬出洞口，看着底下惴惴不安的女巫說，“等城堡控制穩定下來後，我會來開門。”
女巫表情無措又可憐：“真的嗎，你們不要抛棄我……我一個人待在這裏會瘋的！會死的！”
“不用胡思亂想，我以聖母瑪利亞起誓，不會抛棄你的。”
為避免她再糾纏糾結下去，塔希爾關閉了密室入口，從表面看去入口與磚縫嚴絲合縫，不是特意搜尋根本看不出來。
四人迅速分頭行動，悄無聲息解決哨點。爬上高處，塔希爾看到城堡外的街道擠滿了憤怒的民衆，人山人海，咆哮着讓王後滾出來，丢棄可恥的奧地利旗幟。
千百的人潮，此起彼伏的山呼海嘯震顫人心。城堡內精銳的守衛軍都收縮了防禦陣型，握着武器沉默不語，一些男性仆人都被迫武裝起來，膽怯地拿着棍棒準備應對襲擊。
一個煙霧彈丢下來，貓眼率先跳下去，慘叫與驚惶的尖叫混成一團，塔希爾也扔下一枚煙霧彈，沖向城堡大門，和小耳朵一起用預先備好的炸藥炸開封堵大門的家具雜物。外界的民衆順勢高呼着推開大門湧了進來，所謂精銳衛隊稍微抵抗了兩下就潰不成軍，丢下武器抱頭投降。
勝利輕而易舉，士氣高漲的民衆浩浩蕩蕩沖進城堡，塔希爾抓緊時間爬上城堡三樓，他還要去解救躲在暗道瑟瑟發抖的女巫。王後不知道躲在哪裏，不過她的行蹤很快被人發現了，大批的人沖向王後，倒給塔希爾省了不少事。
當他打開暗道門口時，女巫早已哭得一塌糊塗，臉上的妝都花了，看到塔希爾伴随着光明出現，激動地跳了起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我要嫁給你！”塔希爾剛把她拉上來，女巫就狠狠地圈住了塔希爾的脖子，差點沒把他勒斷氣，“謝謝，我不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