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禹州

禹州

安逸,「多米諾」西南分部策劃總監,雖頂着上市集團中層的頭銜,但這日子卻一點兒不好過。前些天,受領導所托前往外地出席活動,除常規報銷外,依舊未有半厘差旅補貼。

此行目的地禹州古鎮,不過準确地說,應是古鎮對岸新修的古禹風情街。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一張機票就能解決的差旅,老板非得遣派司機與之同行,原本幾個小時的路程,硬生生在高速上折騰了近兩天,引得安逸叫苦不疊。

「沿當前道路繼續行駛三公裏,随後進入右側車道,下坡抵達禹州高速收費站。」

“安總,咱們快到了,你還好吧?”聽到導航指令,司機下意識瞥了眼安逸,輕聲詢問道。

“挺好,一直在副駕躺着,我能有什麽不好。”說着,安逸起身滑動中控屏,見行程仍有一小段,随即道,“你開這一路也辛苦了,先找個地方休息下吧。”

“我沒事,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如果抓緊點兒,興許能在晚飯前趕到酒店。”司機連忙應道。

“你瞧瞧,原本一趟愉悅的古鎮游,可那老狐貍非得來攪和兩下。一邊将行政部訂機票的流程打回,一邊又讓你來替他的新車跑磨合期,實屬胡來。”安逸雙手交叉枕在腦後,肆無忌憚道。

“老板應該有他的考慮,畢竟你是他最信賴…”

不等司機客套完,安逸猛地坐起身,望着司機煞有介事道:

“對了,如果我沒記錯,你從進公司就是老板的專職司機。天天陪着那老狐貍,難道你就沒有煩他的時候?”

“安總,老板待我不錯,我很感激他。”面對安逸的送命題,司機猶豫片刻,方才吞吐道。

“開個玩笑而已,不用緊張。”安逸稍許停頓,随即放了首《感恩的心》,繼續道,“雖然我平時跟老狐貍正面交鋒不少,但他終究是我們的衣食父母,确實該懷着一顆感恩的心,所以這首歌送給摯愛的老板。”

原本尴尬的氛圍,驟然變得诙諧,眼看神經緊繃的司機逐漸放松,跟着音樂節奏輕晃腦袋。

就安逸而言,此行其向司機提的每個問題,無一不是在摸這家夥的老底,以窺探老板的真實想法。畢竟老狐貍時常在其指派的工作中,安插數不勝數的驚喜,甚至驚吓。

至于司機的陡然謹慎,并非空穴來風,在大部分同事眼裏,安逸絕不是善茬。

年紀輕輕卻舉止老練,在公司總是板着一張臉,喜怒不形于色,無人知曉其內心想法,加之工作中雷厲風行,效率至上,故其他部門往往避之不及。

“忘了給你說,今晚我們先不去古禹風情街,我在古鎮上定了民宿,咱們去那過夜。”說着,安逸滑動中控屏,重新輸入目的地。

“但這趟行程的酒店,全權由主辦方負責,如若你私下定民宿,公司肯定不會給報銷。”司機好意提醒道。

“無妨,我已提前用私人賬戶訂好房間,不需要公司報賬。對了,你的房費也算我頭上,跟着安哥混,絕不會虧待你。”安逸解釋道。

“謝謝安總。”司機支吾道,而其表情略顯不自然。

“你之前有了解過禹州嗎?”見司機的反應,安逸估摸其還未從剛才的聊天中抽離,遂打算換個話題。

“沒有,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地方。”司機果決應道。

“這地方挺有意思,值得逛一逛。”說着,安逸換了首背景音樂。

據安逸所述,禹州古鎮距今已有百年歷史,臨禹川而建,以制香工藝聞名。

十年前,禹州古鎮以東十裏外沿河帶,意外發現傳說中的古禹國遺跡,随後在專業機構挖掘下,讓三千餘年前的古禹文明重現世間,震驚考古界。

後經多年規劃及建設,古禹遺跡成為一處文化景區,游客可在此處觀覽古禹祭祀區、殉葬區及貿易區等多展廳,雖然部分區域已進行保護性回填,但難掩千年古跡風貌。

可事實上,古禹文化相對小衆且不成體系,出土文物大多殘破不堪,并無觀賞價值,故慕名而來的游客寥寥無幾,無非是前往禹州古鎮度假者,順路到訪參觀罷了。

直至五年前,海外地産大亨「伯索」集團斥重資,拍下遺跡對岸的地塊,并修建以古禹文化為主題的風情街。為了再現失落文明,「伯索」集團以禹川為軸,一比一對應遺跡的格局,試圖完美複原古禹國。

此外,作為拍下地塊的附加條件,「伯索」集團需義務為當地修建了一座博物館。經過多輪協商,最終敲定博物館落址于古禹風情街外,但硬件規劃及文物管理等關鍵環節,皆由當地單位全程參與。

如今,博物館及風情街即将落成,沉睡遺跡與現代文明隔岸相望,禹川如一道分水嶺,銜接三千年前後的文明火光。

至于安逸此行的目的,正是代表「多米諾」出席古禹風情街發布儀式。

話說回來,安逸不辭旅途勞頓,欣然接受老板的指派,實則有另一項重要任務,即接洽古禹風情街代言人,一位前兩年離奇爆紅的女明星。

安逸團隊下一個案子,正是替此人策劃古禹文化宣傳片。

可在行業內,這位女士實屬出了名的難纏,不僅脾氣古怪,甚至時常對乙方的工作指手畫腳,一言不合便立即罷演。

依常理講,這類藝人早被業內拉入黑名單,但奈何其背後資方強勢,無論遇上哪般狀況,始終為之撐腰,遂大夥兒也只能百依百順。

念着提前溝通,有備無患,故安逸打算借着發布會這幾日,事先與女明星及其團隊确認影片腳本及場景,以保障拍攝順利推進。

“安總,你很了解禹州古鎮?”司機頗有興致,不禁詢問道。

“當年古禹遺跡展覽館的設計規劃,正是委托「多米諾」總部負責,而我作為西南區代表,曾短暫在這裏工作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可惜,那時項目仍處于開發初期,始終未能一覽古禹遺跡的真容。”安逸解釋道。

“原來咱們公司的業務這麽廣。”司機感嘆道。

“不僅如此,就連當年「伯索」集團拿風情街那塊地,也有由我們公司牽線才獲取競拍資格。”安逸瞄了眼導航,繼續道,“這其中的故事還挺長,以後再慢慢給你講。”

半小時後,兩人抵達古鎮停車場,安逸提着背包在前領路,但幾年未造訪,這古鎮竟完全變了番模樣。大量仿古建築林立,小巷縱橫貫穿,其間游客絡繹,喧鬧聲不絕。

放眼望去盡是陌生,無奈之下,安逸只能求助于導航,随即東竄西走十來分鐘,方才抵達預訂的民宿。

一幢雙層木質建築,通體漆以棗紅,外附桐油,映着巷子裏的燈火,隐隐晃動微光。院落裏滿是花草,其中幾株繡球正值花期,開得格外灑脫。

安逸推門而入,眼見室內尤為亮堂,前臺工作人員迅速起身,熱情地向其打着招呼。

“安逸,在你們的小程序上定了兩個标間。”安逸取出身份證并遞給前臺。

“好的,您稍等。”前臺接過證件,熟練地替安逸辦完入住,随即道,“先生,您是我們的會員,這裏将免費提供兩份宵夜,晚上會送到您的房間。”

“這家店剛重新裝修過?”安逸詢問道。

“是的,我們老板去年盤下這家民宿時,對建築外牆做了整體翻新,但室內依舊保持原來的陳設,就是希望讓老顧客有回家的感覺。”前臺回應道

“了解,今晚的宵夜準備一份即可,送到他的房間,謝謝。”說罷,安逸将其中一張房卡遞給司機,并朝其使了個眼色,示意跟上自己。

然而安逸剛走出兩步,卻突然被一卷毛男攔住,其望着安逸一身筆挺西裝,遂信誓旦旦地問道:

“這位先生,瞧您的着裝,應該是來參加古禹風情街的發布會吧?”

“是的。”安逸面無表情地應道,随即打算繞開卷毛男。

“真是太巧了,我也是來參加發布會的。”卷毛男興奮地拿出手機,随即将社交主頁展示給安逸,繼續道,“我是個自媒體博主,受邀過來做宣傳。要不咱們加個好友,後天我開車帶你們去會場。”

“謝謝,不過我現在有點累,咱們改天再聊。”安逸猛地推開卷毛男,徑直朝樓上走去。

卷毛男正準備跟上前,卻被司機攔住去向,只見這家夥倏然換了副面孔,雙目瞪圓,盯着卷毛男厲聲警告道:

“有什麽事情找我就行,別去打擾我領導休息。”

“領導?”卷毛男稍許遲疑,連忙致歉道,“抱歉,這麽年輕的領導,我确實是第一次見。要不小哥你跟我加個好友,順便關注一下我的賬號,後天我載你們去會場。”

安逸不再理會卷毛男,任由其拉着司機叨叨不停,待上樓進入房間後,下意識扣緊反鎖合頁。

幾年不見,物是人非。

安逸躺在沙發上,望着屋內熟悉的陳設,不由得輕聲嘆息。回想那時自己初出茅廬,活脫脫的職場新人,但在這間民宿主人的照顧下,度過極其難忘的半年時間。

眼下不知那對老夫妻去了哪裏,也不知兩位老人的身體是否安好。

恍惚間,安逸只覺困意上頭,其迷糊地摘掉項鏈,順手塞進上裝兜裏,随即酣然入睡。

「大師兄,不好吶,師傅被妖怪抓走了。」

「大師兄,不好吶,二師兄被妖怪抓走了。」

不知睡了多久,安逸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其猛然睜眼,待打開屏幕一瞧,發現不過淩晨兩點,而來電則是一個陌生的外地號碼。

“哪位?”安逸頂着睡意,詢問道。

「領導您好,我是晚上跟您打招呼的博主,實在抱歉,大晚上打擾您休息。」電話裏,傳來卷毛男的聲音。

“什麽事。”安逸強忍怒火,繼續問道。

「跟你一同入住的民宿的小兄弟,他在酒吧喝多了,現在我們馬上要轉場,所以想拜托您來接他回去。」卷毛男輕聲嘀咕道。

“你…”安逸強行将粗口咽了回去,繼續道,“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西裏巷的禹州記憶,您導航過來就行,務必選最近那條路,只要十分鐘。」卷毛男叮囑道。

“你們等着,我馬上到。”說罷,安逸挂斷電話,随即動身朝酒吧趕去。

根據導航提供的線路,安逸選擇了其中最短的一條,步行大約十分鐘,但需要穿過古城老街,遂其暗暗嘀咕着,不知這麽多年過去,那地方是否進行了翻新。

老街,禹州古城最原始的區域,百年間幾乎未曾變過樣,但礙于道路狹窄,基礎設施及供排水系統落後,居住此處的鎮民相繼搬遷至新街,故逐漸沒落,鮮有人至。

老街內部巷道僅兩臂寬,加之屋檐外展,交錯重疊,擡頭望去僅見一線斷續天空。因而,在當地人口中,此地常年蔭蔽,邪祟滋生,極易遇上不幹淨的東西。

作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安逸自是不信鬼神之說,其始終認為靈異事件均能用科學證據解釋,更何況白天不做虧心事,夜晚怎怕鬼敲門。

安逸打開手機閃光燈,肆無忌憚地鑽入老街,可放眼望去,這地方依舊跟幾年前無差,兩側破舊的木樓,門窗內不見半點光亮,不明源頭的滴水聲,此起彼伏。

怎料安逸剛走不到兩分鐘,便瞅着一身穿紅衣的小孩,獨自坐在前方屋檐下,渾身抖動不止。

“小朋友,你怎麽大晚上還不回家,家長會擔心的。”說着,安逸放緩腳步,并盡量壓低閃光燈,避免直接照射到小孩。

小孩扭頭望向安逸,但其并未開口回應,仍安靜地坐在原地。

安逸下意識将大拇指甲抵在中指根,讓疼痛使大腦保持鎮定,随即自我解釋着,這小家夥應是剛跟家長賭完氣,一時找不到回家的路,遂繼續朝其詢問道:

“小朋友,叔叔帶你去找家長好不好?這麽晚了,他們肯定急得不行…”

“啊。”

安逸一個不留神,腳下猛地踩着個土坑,慌亂之中,其手機閃光燈竟不偏不倚地照向小孩正臉。頃刻間,刺耳尖叫聲乍起,響徹整個老街。

只見這小家夥雙目渾圓,臉色煞白,面部皮膚褶皺不堪,仿似耄耋老人,而其那雙長着尖銳指甲的小手上,沾滿鮮紅血跡。

“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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