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欲慢而薪欲逸,色惡黃而時惡老。九煨暴而醇香,百椒茴而入毫。蓋嘗鼎之鮮脔,以聚物之夭好。香彼淩波,鮮如李桃。顏鄭旦之丹脣,嫩太真之豐膏。夾以櫻珠相半之煎蜜,酌以溫涼不二之芳醪。額涔涔而欲汗,勝秦樓之聞韶。觥籌交錯,樽箸喧鬧。潋各眼于骨醉,酥神智于腹飽。美人逍去而雲散,食者兀然而辭告。客家呼曰:炭烘椒香白鴨烤。」
這寫的……
呼出一口氣,揉着眉間。
萬分後悔前幾日提了母親減飯的事。本就吃不飽,又惹來一個冷眼又氣人的旁觀者。
真是氣煞了。
展開紙又看了一遍,驀地臉熱不已,顧不上生氣。
這真沒有其他意思?
羞澀得轉了幾轉,抓起紙又不忍心扔了。
“這呆子也不是個呆子了。”
既然氣我,那就不回了。
又找了個拖延的理由。
他總讓回信,可女兒家哪有天天回信的禮?
将信收好,坐在原處,拿起繡帕,卻發了呆,兀自嘴角上揚。
“唉。”
同坐在屋裏卻被忽視了的憐香,晃了晃頭,又支着看向屋外藍天白雲。
翌日,那個呆子又來了信,寫了街上煎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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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煎餅的描述,已經不能再看下去了。
口津泌出,腹肚鳴鳴。
“要是再寫這,就不收了。”
翻開第二頁,竟是一個簡息。
說了他自己的姓名籍貫還有年齡。
“餘彥瑞,字楚珙……”
合了信,燥紅了臉,埋汰他多事,“誰問你了?”
躊躇了半天,還是沒将名字寫給他。
算了,他想怎麽稱呼就怎麽稱呼吧。
再說,我哪管得了他。
輕扣丹唇,含笑生春,顧盼流連。
小女兒家心事。
那封信之後,楚珙的來信便開始慢了。
間隔不定,三天短或七天長,有時一下半月之久。
原先惶惶不安,後得來解釋——他出去游學了。
雖不能時常通信,但他安頓之後便會寫些路上趣事。
從同游學子到山野農夫,寺裏僧侶他都寫了一遍了,當然這裏面少不了夾雜一些美食美景。
看的多不免生出幾分妄想。
“外面……是什麽樣的?”
望向窗外,天地四方。
十指僅沾過女紅墨香,眼睛只瞧過華服芳草。
一個小院就是一個女兒家的全部天地。
或許以後的天真是四四方方了吧。
“小姐?”
憐香走了過來。
“我無事,就是乏了。”
“那小姐,你睡吧,我出去。”
憐香走了幾步回了身,“小姐要是你有什麽心事就說出來,悶在心裏會難受的。要是那個呆子氣了你,你也說,我找人揍他一頓給你出氣哦。”
笑出聲了。
“你怎麽總喜歡動粗?”
“動粗也沒什麽不好啊,也是解決事的法子嘛。”
憐香轉瞬又服了軟,摳着衣角,“小姐要是不喜,不做便是了。”
“沒有不喜。”
拉過憐香。
最近是不是冷落了她?
放緩了聲音,“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法子。憐香……”
“嗯?”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眼,轉了口氣,“明天我們去院子裏轉轉。”
自從跟他通了信,确實好長時間只待在屋裏。
從早上回顧,到夜晚看信,一直沉溺其中。
也怪不得這個丫頭沒了精氣神。
嗯……咦?
“小姐你怎麽笑了?”
“沒什麽,今天我們就出去吧。”
難道要我說我發現你是個草木小妖怪嗎?
沒有陽光就蔫蔫的。
“啊?天好熱的啊。”
小木妖也怕熱嗎?
“小姐,你真的很怪啊。”
被那個家夥給傳染了吧。
他寫信總是亂想,還幻想妖鬼精怪的故事。
先以為他是想做有豔福的書生,哪知道他想做斬妖除魔的道士。
笑他,他還說這叫“濟衆”。
有點想把這個發現告訴他。
我家丫環是個會化為狐貍松鼠的小木妖。
唉,真是近墨者黑。
上一封信已經看了好多遍,下一封信又何時會來?
倒是有點想……
“小姐,你臉紅了。”
憐香湊近了,問,“想……那個誰了?”
這個丫環真該冷落了。
過了一個多月,楚珙的來信穩定了。
依舊是談自己遇到的趣事,還說了當地的美食。
在信中竟然還特意囑咐她莫對旁人說他發現的美食,不然美食被瓜分了,他就餓了肚子。
不過在最後他又說他會争取留一點給她吃。
“誰會去吃?真是個飯袋子。”
那麽遠呢。
過了半月又來信,這次提他生了病,醫師讓他戒油膩。
“怎麽能罵了醫生呢,養病就是要忌口的。”
真像個小孩,明明年齡那麽大了。
也不算多大吧,十七八歲。
嗯……蠻大了。
整個夏天都在一封封信裏度過。
入了秋他回來又一頭紮進書院,準備最後的考核。
信少之又少。
怕誤了他正事,也不敢輕易回信,只得默默幫他抄寫父親的藏書。
再尋個不麻煩的日子送過去。
墨香流動,字跡婉約,忽秋風拂面,葉無痕而落。
凝眺窗外,才意識到與他相識這麽久。
春日初識,夏日傳信。
秋日抄書,那冬日會發生什麽呢?
“想那麽多作甚?”
拍了臉,卻掩不住笑。
有點期待冬日。
深秋他依然悶頭苦學,不過信倒是一天天增多了,只是不及夏日。
又有了幾日,跟着母親去了趟寺廟,又走了個親戚,等啓程回去時已經入冬多日。
天陰沉沉的,風幹冷,聽有經驗的老人說這是要下雪的征兆。
早備好了冬衣。
坐在馬車上捧着暖爐,暖洋洋的卻想起那個飯袋。
“芷娘,你瞧見周家表哥了嗎?如何?”
母親突然發了話。
想了下,沒什麽特別印象。
“見了。記得幼時饞嬸嬸的果脯,想拿回去還被表哥搶走了。一轉眼表哥長大了,也是不太眼熟了。”
“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挺好的。”
母親好像很滿意。
心口一顫,手指握緊小暖爐。
是啊,那是幼時的事。
一轉眼大家都大了,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
進了西洛,已臨近傍晚,華燈初上,地上也有了雪。
雪初時小,剎那大了起來,街上玩鬧的人也多了,馬車反而被堵住了。
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到了家。
剛入了門,便聽到前堂來了客,父親要留他們吃飯。
聽罷,母親匆匆下了門,去準備晚食。
看母親走,拉着一臉興奮的憐香先去花園看雪。
這雪下得極大,絨絨毛羽。院裏的梅花也開着正好。
白雪紅梅。
趁興玩了一會兒,擡頭瞧到白雪深處立有一人。
頓了下,回望過去。
視線相交,天地間只有他一人。
如雪如松。
沒想到他竟然是父親的客人。
餘彥瑞,字楚珙。
遠處有仆人呼喊。
慌忙低下頭,背對過去,拉着玩瘋了的憐香要走。
臨走時,又轉了頭。
發現他立在天地之下,烏黑發頂落上了白雪。
遠處仆人的呼喊聲越發近了。
心底也在催促自己快走,可是腳挪不動。
“小姐?”
回神了的憐香也察覺到再不走就要出事了,“小姐該走了,夫人會責罵的。”
“嗯。”
真的好久沒看到他了。
不過怎麽穿得那麽薄,是沒有厚衣嗎?
打扮得這麽素淨,快溶于雪了。
“小姐!走了!”
憐香強拉着。
心神一動,想到件事情。
把暖爐放到憐香手中,手一拉,扯下頭上的鬥篷。
白雪頃刻落滿了頭。
“小姐,冷啊。”
“走吧。”
拉下憐香為自己帶帽的手離開這裏。
回到住所,銀繡紅袍已落上了雪,青絲也一片片白茫茫。
他應該懂吧?
喝着熱茗,想着那個呆子能不能領會到。
這可是第一次這麽大膽。
想着想着又跑到要不要為那個呆子制一件冬衣上面。
憂心他冬日穿那麽薄。
生病吃不了肉了,豈不是又要抱怨了?
“小姐,別笑了。”
憐香拿着暖石塞進被窩裏。
詫異着摸摸嘴角,有笑嗎?
“給,姑爺的信。姑爺膽子真大,敢在丈母眼皮底下勾搭女兒。”
“別胡說,什麽……”
姑爺是什麽啊?
開了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餘獨愛一人,韶華不負,謹以白頭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