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城樓

一  城樓

陸揚以為，那一日，會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得蕭涼，卻又似乎并不希望事實真的會這般。

那一日天陰得厲害，皇城之巅，城下将士三十萬，城上烈風卷衣袂，陸揚靜靜地站，蕭涼靜靜地看，兩相無言。

戰與不戰，送或不送，定奪只在一瞬、一字。

“陛下，若以奴婢一人之力，可抵城下三十萬大軍，又何樂而不為呢？”蕭涼淺笑開口，語出随風散。

陸揚重重嘆息，隆起劍眉，卻是給不出任何答案。

若陸揚是君，蕭涼便是臣。

若陸揚是主，蕭涼便是仆。

若陸揚是尊，蕭涼便是卑。

這其間又何止跨越了整個天涯？所以曾經的陸揚不屑于碰觸蕭涼，而此時的陸揚卻大概再也碰不到蕭涼了。

“奴婢以為采薇蠱毒實乃絕技，雖是陰狠，卻也未必至人于死地，奴婢前往，定無大礙。”蕭涼垂眸，聲音清淺得好像此事并不關己。

“蕭涼，你又何必說這些話來讓朕難過？你……定然還在怪朕吧？”回眸看向溫婉女子，陸揚眸中刻盡懊悔、不舍，與無奈，“是朕對你不住，讓你受盡了苦楚，卻還讓你落得今日這般，哎……”

又是一聲壓抑人心的嘆息，在這獵獵寒風中卻顯得異常脆弱，一吹即散。

“陛下不必煩憂，奴婢自會替陛下好生護着自己。”蕭涼再笑，眉眼彎彎，略顯調皮，心下卻是蒼涼無比，那人帶給自己的從來只有無盡折磨，這所謂不舍又要從何說起？

“蕭涼，你……”含着薄繭的溫熱掌心隔着面紗撫上女子冰涼的面頰，好似觸碰着自己摯愛的寶物，只是這件寶物不消片刻便要拱手送人了。

不過一個婢女，卻為何心疼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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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個蠱女，卻何必在意如斯？

“陛下，他們來了。”女子颦眉，深眸探向遙遠天際，陸揚一驚，亦遙望過去，只見天地交接之處升騰起濃濃煙塵，想來是采薇大軍壓境了。

“陛下可能記得當初初遇之時，奴婢是在作甚？”擡眸淺笑，仿佛那遠處擱淺的是自己僅存的希望，想要抓住，卻無能為力。

“那時你是在種花罷，只是朕突然闖入，險些便糟蹋了那滿園的芬芳。”強迫自己回憶過往，陸揚的唇畔亦浮現憧憬笑意，只是那時的相遇，卻并非溫暖的記憶。

“是呢，現今想來，竟好似只在昨日。”單手拂面，淺薄面紗随風滑落，漂浮半空。

“蕭涼，你總是那般善良，”眷戀地再度撫上女子嬌顏，陸揚似再裝不出無謂摸樣，“卻為何非要受這等苦楚？都怪朕，怪朕……”

“陛下言重了，奴婢并不覺得苦，一點兒都不苦。”像是在回應對方，又像是在說服自己，蕭涼喃喃低語，幾近麻木的心扉驟然傳來刺痛。

“陛下，敵軍已壓城，是時候做出決定了。”隔了幾丈距離，左丞相沉聲開口，語氣裏透着萬分焦急。

“陛下，我若炎軍亦是骁勇善戰，不妨與那采薇敵寇戰上一戰，卻也未必是輸，”另一側的鐵騎将軍沈晟，聲音裏卻是濃濃的傲氣，“況且若将這女子送出，豈不有傷國威？縱然能得敵軍退讓，卻也無半分威信可言！”

陸揚瞧一眼蕭涼，沉思，不語。

蕭涼瞥一眼沈晟，淡然，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