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處理好傷口,阿婵為姜蘅取了一套衣裙,姜蘅看着銅鏡中那張終于洗幹淨的小臉,托着腮又嘆了一口氣。

她扭頭看向香案前坐着的楚煉,二人如今倒也沒有多熟悉,不過是為同一個人辦事,交集多了些,竟然能泰然自若地共處一室,誰都不搭理誰。

她掀起衣裙,看了一眼被包紮完好的傷口,秀眉一蹙。

“為什麽你在百花樓會有長期的廂房?”

楚煉眼睛都沒眨一下,專心致志地看着手上的書。

姜蘅沒什麽壞心思,她只是有點八卦,眼看楚煉沒有想要搭理她的意思,她癟了癟嘴,扶着桌沿站起來:“我要走了。”

楚煉這才擡眸,目光幽幽地注視着她。

她才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過神:“你給我的錦盒丢了,怎麽辦?”

“那臺瓷硯,有官印。”

楚煉将手上的本子合上,月白的長袍随着他起身的動作順滑抖落,香案上燭臺的火焰也因此晃了晃,像是被風撓過枝桠的葉片,搖搖欲墜時偏又有一絲一毫還拉扯着。

姜蘅的目光一滞,跟随着他的動作,眼中劃過一絲狡黠:“那就沒事了。”

有官印的封賞一一由戶部的人記錄在冊,一件小玩意兒掉落到偌大的姜府中算不上什麽,倘若他們真的細究起來,反倒還要誠惶誠恐地請罪。

只是她還沒有研究過,那臺瓷硯的用處是什麽。

楚煉另取了三個瓷瓶,裝進匣子中,筆力遒勁地寫了一張字條,将匣子放在香案上。

姜蘅湊上前去看,有兩個字她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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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煉開口解釋:“蒙汗藥、假死藥、傷藥。我未必時刻知曉你的安危,這些藥危急時刻能保你,至于劑量,你自己定奪。”

“劑量大了會死人嗎?”

“不無可能。”

姜蘅将匣子收下了:“還有呢?”

楚煉似乎沒想到她會繼續伸手,嘴角竟浮起一絲無可奈何的笑意來,取下一枚特制的令牌推向她:“明日寅時,城北包子鋪亮燈時,去找鋪掌櫃。”

“他會給我什麽?”

“姜姑娘為何這麽沒有耐心?”

姜蘅歪着頭:“你說不說?”

“近身防衛的匕首。”

她了然又難得滿意地點了頭,繼續說:“你給我那臺瓷硯,想必等我到了林府另有用處,如今我弄丢了,是我的不是。該如何補救?”

楚煉用袖子拂了一盞燭火,房內頓時暗了些許。

“無傷大雅,改日去林府便知曉了。”

姜蘅不再多問,禮貌地道一句告辭,用力去推那扇暗門,這一次才意外發現這其中的暗扣機關。

滾輪滑動,樓下廳堂中歌舞升平的繁華熱鬧景象灌入耳中。

大周商業繁茂,縱使幾年來朝堂紛争不斷,長寧街上的富貴氛圍依舊不減,夜市人頭攢動,各類變戲法與珍寶集的攤子前門庭若市。

姜蘅從百花樓出來,又去看了一眼福緣酒樓邊上空着的那間店鋪。

“旺鋪招租”的字條已經被撕了去,想是有人看中了這件店鋪,已經在與房東商談了。

長寧街地段最好的店鋪早就趨近飽和,好不容易空出來一家,當然人人擠破了頭要搶,她如果不先下手為強,恐怕連旁人的殘羹冷炙都吃不到。

姜蘅幾日來一直在想,若是李樂嘉的差事辦完了,她又上哪裏再去找一份高報酬的工作,天天擺攤根本望不見盡頭,十萬兩簡直是遙遙無期。

她得做個來錢快的大買賣,還得是她得心應手的。

姜蘅在店鋪門口站了沒多久,就看見一個家丁打扮的男人,重新将“旺鋪招租”的字條貼上了,她趕緊上前兩步,拉住那人的衣袖。

“小哥,莫非是談得不妥,未曾租出去?”

家丁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随便地笑着:“便是揚州來的富商都租不下,姑娘不要好高骛遠。”

【真】

姜蘅皺着眉,思量了一會兒,揚州富商怎麽可能連租一家鋪子的錢都出不起,契子談不攏,定然有別的原因。

“你們掌櫃有什麽要求,不妨說說看。”

家丁搖着頭:“姑娘真當長寧街人來人往都是客?強敵環伺之地,可不是來了就能活下去的安樂鄉。我們家娘子只做長久的買賣。”

【真】

姜蘅始終抓着他的衣袖不放,道:“你家娘子還不曾聽過我的打算,怎知不長遠,還請小哥行個方便,尋個掌櫃空閑的時間,讓我好見一面。”

“姑娘,可得先拿出五百兩定金來,否則豈非哪個喽啰都能見到我家娘子撒潑撒癡?”

姜蘅欲言又止,終究把手松開了,她現在手上沒那麽多錢。

買房要驗資,租房還要驗資,姜蘅稱之為自己被房産支配的一生。

現在是兩生了。

姜蘅回到京郊宅院的時候,周媽媽還沒有睡下。

院落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周媽媽迎上來,抓着她的手臂左看看右看看,沒有在她皮膚外露的地方看見傷痕,才終于放下心來。

周媽媽在院落中種了幾株驅蟲草,馨香沁鼻,柔光之下的院落之中,祖孫二人坐在高大的槐樹下,姜蘅喝着周媽媽給她熬的湯。

其實她在百花樓吃了頓飽飯,如今已經不餓了,周媽媽卻總是擔心她吃不飽飯,每天晚上都要給她熬點湯。

京郊的夜很靜,蟬鳴停止,偶有蟋蟀在草叢裏吱吱作響。

“今日有人送來兩百兩白銀到這裏來,我原先不敢收,來人将你的鋪子詳細交待了一遍,我才敢收下。”周媽媽年邁的面孔上露出些擔憂的神色,“小小姐,可不許瞞着老身。”

“當真無事。”姜蘅笑了笑,忍不住動動身子,不想膝蓋卻疼起來,她吃痛,忍不住皺眉,很快就被周媽媽發現了不對勁。

姜蘅被拉近裏屋中,周媽媽已經有些昏聩的眼睛在燭火之下看得明晰,姜蘅的膝蓋上纏了一大圈的白色綢布,好在方才楚煉将她的傷口處理過,已經沒有血色可見了。

她立刻将衣裙拉下,讪讪解釋道:“長寧街人來人往,今日外出時不慎遭人沖撞,不過一些小傷,周媽媽不要擔心了。”

“小小姐叫老身如何不擔心,倘若小小姐出了什麽差池,老身如何面對小姐,如何面對何家?”

姜蘅眼珠子一轉:“我母親信何?”

周媽媽這下更擔心了:“這可如何是好,一撞莫不是将小小姐的腦袋給撞壞了!”

姜蘅笑得開懷,掌心覆上周媽媽的手背,好生勸慰:“我同您開玩笑呢,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嗎?我一切順遂,您就在這院子裏好好安享晚年。”

“老身不求小小姐大富大貴,只求你平安。”周媽媽伸手拭淚,從懷中取出一個包得嚴實的包袱,打開來裏面是一個紅色的小小平安符。

周媽媽把平安符拳進姜蘅的手心,反握住她的手,“我今日去求了萬華寺的高僧,這能保你平安。”

萬華寺在京城的萬華山頂,是香火供奉最盛的寺廟,香客來往絡繹不絕,爬至九九八十一層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金身如來像,菩薩低眉,慈眉善目,庇護芸芸衆生。

姜蘅一直以來是個無神論者,她不信生死輪回與因果禍福,她信的只有本心。

周媽媽一把老骨頭,特地從京郊趕到萬華山頂為她求了這個平安符。

她的下唇抖了抖,險些落下淚來。

淚水在眼眶裏轉了一周,她生生咽下這股酸澀,把平安符別在腰帶上。

【宿主撒謊還真是不打草稿。】

目送周媽媽回房後,姜蘅伸腿坐在榻上,給膝上的傷口傷藥,疑惑地問了一句:“你現在能判斷出來我撒謊了?”

【判斷不出來,但是我看得見。】

【宿主也知道替公主賣命會惹來不少禍端,這是何苦呢?】

姜蘅氣不打一處來:“不都是因為你嗎?如果不是你說十萬兩才能讓我回現代,你當我願意?”

若是有趣的行當,她自然願意做下去,就像最開始答應公主的委托,她還以為就是簡單的家長裏短呢。

只是如今的局勢叫她看不透,但她已經入局,就沒有脫身的理由了。

姜蘅把傷口重新綁好,靠在枕上,目光放向窗棂之外無邊的夜色,漫天的星光點綴着,她以前從不曾見過。

“你說,我穿越到這裏,會不會是因為現代的我已經死了,那我還怎麽回去?”

系統不作答,她只是一個勁地問:“為什麽是十萬兩?是你需要十萬兩嗎?可你是系統,要錢做什麽?”

“還有,為什麽你測不出來我說沒說謊?為什麽你也測不出來楚煉有沒有說謊?你這個系統也太沒用了。”

【......】

【宿主,你早些休息吧。】

姜蘅已經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被子一角,生怕碰到自己脆弱不堪的傷口。

來這裏以後,她幾乎沒有一覺是安穩睡去的,哪怕一整天經歷了這麽多,渾身都已經疲累不止,夜間還是忍不住驚醒。

她是被夢驚醒的。

夢中的記憶不屬于她,屬于都快要被她遺忘的原主,還有一個從來沒出現過的女人的面孔,憑着她的第六感,她猜測這個是原主的親生母親。

姜蘅與母親長得很像,尤其是那雙精巧勾人的眼睛。

夢中的場景不算恐怖,甚至稱得上溫馨,小小的她趴在案上看母親寫字,母親教她認這些字。

“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鳴珂游帝都[1]。”

那是天壽六年,陛下身染重疾,長公主垂簾聽政元年姜蘅剛好六歲。

長公主大刀闊斧改革,在婦人可以營商的前提下興辦女子學堂、女子武堂,開辟了朝堂之上女子為官先例。

同年春舉,一位出身豆坊的姑娘中了探花,入內衛辦案。

可惜好景不長,五年後陛下聖躬康健,長公主因驸馬叛國罪連坐入獄,連那位內衛女官也在家中被查出叛敵證據,長公主府中上下男丁流放,女眷發賣為妓。

一時之間,滿朝嘩然,長公主成為人人唾棄的階下囚,繁榮的長公主府到如今歷經十二載,已經成為破敗庭院。

女子學堂遍地開花難以制止,卻也因為女子入朝為官之路被阻而日漸蕭條,如今京中還開着的,并沒有幾家了。

[1]“天覆吾......珂游帝都。”出自李泌《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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