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次日午時,姜蘅準時被送進林府。

姜蘅頂着梳頭女官的稱號待在沈懿荷身邊,但是她根本不會梳頭。

既然李樂嘉全然不在乎這件事,她也就既來之則安之。

宮中的婢女尚且要尊她一聲“蘅姑姑”,林府中的下人們自她進來後态度也一向恭敬,唯有林夫人身邊的管事媽媽訓導了她幾句府中的規矩。

姜蘅的屋子就在沈懿荷的廂房側間,一個朝東的獨立單間,設施一應俱全,只是不如她在京郊宅院的主屋大。

午時一刻,沈懿荷和林靖一同下朝回府,姜蘅站在一衆仆從中,看見他們二人出雙入對。

當她的面好歹演一演啊,真不怕她是間諜啊。

沈懿荷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見了姜蘅,唇角微微勾起,松開挽着林靖的手。

姜蘅和她對視上,趕緊把頭低下。

“蘅姑娘可看過住處了?”

姜蘅答:“看過了,一切皆好,多謝将軍打點。”

沈懿荷搖了搖頭:“無妨,你在公主身邊當差許久,到我身邊來,亦不能讓你受了委屈。”

【假】

姜蘅心底翻了個白眼,不用系統說她也知道。

沈懿荷身上還穿着朝服,暗紅色的織金褙子,袖口荷花不蔓不枝,稍一轉身,能聞見淡淡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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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林靖,神采中頗為得意:“表哥,公主身邊的女官罷了,荷兒是要得的。”

林靖眯着眼眸,将姜蘅周身掃視了遍,才從鼻息中溢出輕蔑一笑:“你開心便好。”

姜蘅跟在沈懿荷身後,亦步亦趨地繞過正廳走進後院的西廂房。

沈懿荷的荀鶴軒裝飾淡雅,堂屋中百寶纏枝牡丹嵌櫃中擺着琳琅滿目的刀劍武器,隔着一扇屏風的珊瑚彩繪漆案上放這兩個打開來的妝奁盒子,一應是寶石珠釵,與她平日的穿衣風格并不相似。

沈懿荷的侍女彤兒向姜蘅介紹這些首飾胭脂,姜蘅一一聽過,多嘴問了一句:“平西将軍平日裏不這麽打扮,怎麽搜羅了這麽多首飾,都是聖上的恩典?”

彤兒微微一笑,解釋道:“小姐回了京城,自然要與京中小姐們來往,多些首飾珠寶,豈不是同她們更有話可說了?”

【真】

姜蘅撚着手中的珠釵,指腹輕輕在那顆白貝母上摩挲着,注視着彤兒的眼睛:“将軍身邊唯有你伺候得最親近?”

彤兒的神色頗顯的驕傲:“自然,公子托奴婢伺候小姐。”

“将軍從前在軍營中,身邊竟沒有得心的下屬嗎?”

彤兒張口将要作答,沈懿荷從裏屋出來。

她已經褪下官服,換上一身鵝黃色的缦紗襦裙,三千青絲垂落頸後,不施粉黛的一張面孔被明淡的色襯得極為清麗。

彤兒走上前去,攙住她的手臂,笑盈盈地稱贊道:“公子眼光獨到,這身一群很襯小姐呢。”

“下午向舅媽請安,蘅姑娘替我梳妝吧。”沈懿荷牽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擡頭看向姜蘅。

姜蘅點頭稱是,正要跟進去,彤兒走在她前面,便被沈懿荷制止住:“我如今乏了,身邊有蘅姑娘一人伺候便好,你退下吧。”

彤兒仍然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恭恭敬敬:“奴婢擔心蘅姑娘不清楚小姐喜惡,惱了小姐。”

【真】

即便這話是真的,姜蘅聽起來還是覺得奇怪。

這不符合她對沈懿荷為數不多的刻板印象。

照理來說,她這樣性子強硬的人,哪裏容得下面人造次,更何況她堂堂平西将軍,竟然一個能夠貼身伺候的下屬都沒有嗎?

沈懿荷眉稍輕挑,懶懶掀起眼皮,哼出一聲笑來,拉住彤兒的手:“知道你關心我,你還能天天跟着我不成?不嫌累得慌?”

“奴婢伺候小姐是本分,怎麽敢嫌累。”

“好了好了。”沈懿荷臉上還挂着溫柔的笑,神采中銳利的棱角都被這抹笑磨平了,“小廚房做了奶羹,我餓了,你去給我取一些來。”

彤兒這才終于離開,姜蘅跟着沈懿荷進了她的閨房。

鵝黃帷帳,繡的是黃柳絲,婉轉柔美,輔以金色的雀鳥紋案,可惜那兩只黃鹂沒有點睛。

“将軍很喜歡黃色?”姜蘅環視了屋子一周,基本都是柔情似水的裝飾,與堂屋中的刀劍武器大相徑庭。

沈懿荷在梳妝鏡前坐下來,透過銅鏡去看姜蘅的臉,兀地一笑:“你以為呢?”

姜蘅走近她,拿起妝鏡前的篦子,手指勾過她的頭發,目光穿越銅鏡中稍顯扭曲的圖像,對上沈懿荷的目光。

撇去了柔情,只有肅穆與淩厲。

姜蘅答:“不喜歡。”

“你會梳什麽樣的頭?”

姜蘅不言不語,憑着記憶中古書裏的頭發圖樣,梳了一個簡單的靈蛇髻,她取出抽屜中那枚嵌着綠翡翠的鳳蝶鎏金銀簪,向發絲纏繞着的蛇曲七寸處戳進。

沈懿荷的眉骨挺立,眉尾鋒利,上揚似劍,只消稍上螺黛,便自成顏色。

她的袖口拂過案上,一支金鑲瑪瑙簪不慎落地,暗紅色瑪瑙從金絲間掉落,露出的纖細銀針靜靜躺在地上,散着微微寒光。

姜蘅看了沈懿荷一眼,默不作聲地将簪子撿起來,看見了門外虛晃的人影。

沈懿荷接過她的眼神,朝着門外朗聲道:“彤兒,進來吧。”

彤兒拎着食盒進來,将一碗奶羹放到用餐的桌上,走到沈懿荷身邊,把一個暗紅絨布包裹的盒子打開,裏面正有一副耳珰。

“公子同北辰王在清茶軒飲茶,瞧見一副耳珰,特地命常石送回來給小姐。”

“放着吧。”

“奴婢給您帶上。”彤兒說着,拿起其中一枚,往沈懿荷的耳垂上鑽去。

姜蘅眉宇微皺,上前走了兩步,取過彤兒手上的耳珰,放回錦盒中:“這副耳珰,不配将軍今日的打扮。”

彤兒臉上的笑意褪去,卻不理會姜蘅,直視着沈懿荷的面孔,問道:“小姐不喜歡嗎?”

沈懿荷按住她的手:“給舅母請安,何必戴這麽招搖的首飾。表哥的心意我領了,你去告訴常石,晚些時候我去清茶軒尋表哥。”

“是。”彤兒終于作罷,将錦盒好好收起來,卻睨了一眼姜蘅,吩咐道,“後院浣衣處有小姐的外裳,請蘅姑娘收回來吧。”

“彤兒姑娘在與我說笑吧。”姜蘅沉了一口氣,走到彤兒面前,“我是公主賞賜給将軍的女官,姑娘哪裏來的膽量,如此吩咐我?”

沈懿荷站起來,拉過彤兒的手,将她護在自己身邊。

“蘅姑娘在我手下做事,還要拿出在公主身邊的氣派?”

姜蘅的臉色垮了,看見彤兒露出得意的笑,心不甘情不願地低頭稱是,步履匆匆趕到後院。

沈懿荷身邊的一切都太蹊跷了。

姜蘅在晾曬的衣裙中間拉了一張小板凳坐下,燥熱的風時而掠過空曠的庭院中,将曬着的衣裙吹起一個角,明晃晃的日光便直直地照在姜蘅的臉上,她畏光,不由得眯上眼睛。

卻猛然想起什麽。

“系統,你出來。”

【宿主有什麽吩咐】

“你測謊,測的究竟是與事實相悖的謊言,還是與內心想法相悖的謊言?”

【宿主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姜蘅不耐煩地直了直身子:“你回答我。”

【人最難掩飾的往往是心中的欲望,心口不一才是測謊之所在】

她撥弄手上指甲的動作停住,眼神失焦地望向遠處牆根的一株草,沉默了很長時間,回憶起李樂嘉和沈懿荷跟她說過的所有話,還有看似忠心耿耿實則步步緊逼的彤兒,一陣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湧上心頭。

她早有預感,李樂嘉絕不是要她測是林靖與沈懿荷的私情那麽簡單。

她起先還猜測興許是二人之間有什麽另外的矛盾,如今看來,沈懿荷在林府的日子并沒有多自在,那她何不求了陛下自己開府出去?

【宿主的考量可真多】

姜蘅沒理它,想到沈懿荷今日的各種反常,人前人後分明是兩副面孔。

或許她根本不喜歡林靖,待在林府只是無奈之舉?

又或許,她自願留在林府,是有所圖謀?

“蘅姑娘,你好了嗎?”彤兒的聲音從堂屋傳來。

姜蘅把衣裙收起來,捧到邊上一個侍女的手中,快速穿過連廊,走進沈懿荷的荀鶴軒。

她正在書房中寫字,姜蘅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案上的瓷硯,跟楚煉當時給她的那一枚一模一樣。

“将軍壽辰宴,旁人送來的賀禮。将軍知道小姐喜歡,特地留給小姐,小姐用着可還順手?”

沈懿荷将狼毫在硯臺中來回劃動,滿意地點了點頭:“舅舅給的,自然是好的。”

難怪姜蘅昨天把瓷硯弄丢了,楚煉一點都不着急,他早就有謀算,不過是再備一份未雨綢缪罷了。

這臺瓷硯看上去剛剛開硯不久。

不同于普通的石硯,上好的膠泥燒制而成,釉層薄而透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墨汁太容易幹,不過兩柱香的時間,硯臺之上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墨膜。

彤兒領着另一位長相年輕的姑娘過來:“小姐,鬓影閣來的消息,三日後上新秋裝,那日您同公子在清茶軒用完晚膳可要去看看?”

沈懿荷方才寫完一個“靖”字,她的筆跡蒼勁,狼毫之下那抹黑,仿佛是無邊大漠中的一縷狼煙,混着夜間營帳中的燈火和金柝聲,千鈞一發。

“我與表哥回來恐怕太晚,照例由珂兒去選便好。”沈懿荷看向邊上名喚珂兒的姑娘,将手上的宣紙遞給彤兒,“收好了,等表哥回來給他看看,我的字進步了沒有。”

“蘅姑娘如今是我的梳頭姑娘,便随着珂兒一同去鬓影閣,看看時興的衣裙搭什麽樣的發式。”

姜蘅擡起頭來,目光恰好和沈懿荷對上,沈懿荷移開眼神,看向那臺瓷硯。

那臺瓷硯有蹊跷,姜蘅疑惑,她是在提醒她嗎?

姜蘅需要跟楚煉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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