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鬓影閣當晚秋裝上新,掌櫃張娘子別出心裁,在大廳中搭了一條長廊,奢侈地鋪以雲綢,再叫繡娘們将樣衣穿在身上,供受邀的夫人小姐們欣賞挑選。

姜蘅與珂兒到的有些晚了,大廳中已是浮翠流丹,燈影燭搖之下,繡娘們身上的衣裙布料流光溢彩,缂絲金繡中混用孔雀羽,光照之下色彩紛呈。

首秀結束,姜蘅與珂兒被引到寫有沈懿荷姓名的椅上落座,張娘子張嬈施施然走上臺,向席中各位介紹今年秋季的主題“金碧輝煌瑰麗神”,以鮮豔的烤藍花紅為特色,輔以檀色與松花綠,色彩極其濃郁,極具睹貨邏地區的地域特色。

“是了,再有兩日便是平西将軍凱旋二載的日子,鬓影閣連續三年的秋裝皆圍繞西域主題,今年的設計更是別具一格呢。”

“你我今日在衣服上見到的,是不是與平西将軍在大漠中所見之景同樣磅礴?”

“不知道,這你得去問問平西将軍。”

“我哪有機會見到平西将軍呀!”

“幾日前貴妃娘娘的花宴上,你不是見到了?”

“遙遙一眼罷了。”

姜蘅靜靜聽着,在鄭貴妃的花宴上,她曾見過這兩位女子,一個是裴尚書的小女兒,已經婚配,另外那個手上纏着帕子羞赧一笑的姑娘,是吏部侍郎的親妹妹,前不久也許了人家。

她回憶起花宴那日,沈懿荷并不與人親近,如今看來,倒是和彤兒口中說的不一樣。

京城的貴族小姐們,也不是整日裏胭脂裙釵,對沈懿荷的态度,甚至有所仰慕。

張嬈的介紹結束,小厮們為客人奉上福緣酒樓的點心。

休息半刻鐘的時間結束後,全場的燭火瞬息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挑高的房椽之上高高升起的琉璃花燈,樓梯扶手邊棋布星陳的走馬燈紛紛亮起,蒙面姑娘緩緩登場,幕後弦樂悠揚。

是百花樓阿婵最擅長的胡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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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看遍四周,在角落看到了端莊坐着的簡若。

張嬈從臺下過來,走向珂兒,熱切招呼道:“珂姑娘,今日平西将軍怎麽不來?”

珂兒平淡回應:“小姐有事絆住了,派與蘅姑娘前來挑選。”

張嬈的目光這才轉移到一邊的姜蘅身上,細長的柳葉眉微微一皺,猶疑道:“這位蘅姑娘......”

姜蘅忙拉過張嬈的手,柔柔一笑:“我與珂姑娘來晚了,首秀的服飾,還請張娘子日後送到府上,由将軍親自拿主意。”

張嬈眉開眼笑:“那是自然。”

“張娘子,鬓影閣的更衣室在何處?”

張嬈立即招呼一位副手來引導她。

姜蘅站起來,看看身邊認真速寫衣服圖樣的珂兒,低聲道:“我去更衣,辛苦珂姑娘。”

珂兒的态度照舊是淡淡的。

姜蘅和她相處了不過一會兒,便看出來珂兒才不如彤兒那樣鬼精又疑心,她滿心滿眼都是将衣服上的圖樣複刻下來,帶回去給沈懿荷看。

不過看沈懿荷的衣着打扮,帶回去未必是她自己挑選。

後院一聲布谷鳥叫,細細簌簌的聲音傳進姜蘅的耳朵裏,她回眸,正是跟出來的簡若。

“大人在百花樓等姑娘,今日阿婵無閑,會有旁人接應你。”

姜蘅點頭換上簡若帶來的衣服,趁着趁着人人關心前廳的熱鬧,在夜色裏從後院離開。

百花樓熱鬧依舊,姜蘅被人帶着從後院進去,卻在推杯換盞的喧笑聲裏聽見一聲慘叫,女子的聲音慘淡,伴随的板著拍落聲,聲聲入耳。

姜蘅光聽着,便想到是何其的血肉模糊。

她步子一頓,帶她的人回頭:“姑娘,時間緊。”

姜蘅張了張嘴,沒說話,看着那間黑漆漆的小屋中一丁點微弱的燈火,上了二樓。

樓內沸反盈天,仿佛那幾聲慘叫根本不存在。

楚煉今天沒在那間固定的廂房,二樓一間尋常雅間,姜蘅進去的時候,裏面的男人剛好出來。

她隔着鬥笠留意了一眼,白玉袍,藍金绶,是個王爺。

李卿言長了雙鳳眼,幾分酒意之下,眼眶微紅,眼尾一點痣。

姜蘅正欲進去,卻見李卿言折返,朝着裏間浪蕩一笑:“楚兄又尋佳人了,公主與阿若姑娘知道了,楚兄作何解釋?”

“北辰王今日喝多了酒。”楚煉的聲音從裏間幽幽傳來。

李卿言的笑從喉間溢出,懶懶地搖着頭,步子輕盈地轉身。

穿堂風将鬥笠的紗簾吹開,姜蘅走進去,将門關上。

桌上的菜肴已經被清理幹淨,另上了一碟抹茶餅,一碟鮮花乳酪餅,一盞牛乳。

“采芳齋的。”

姜蘅沒反應過來:“什麽?”

楚煉不接她的話,反問道:“你的傷怎麽樣了?”

“按時上藥呗,還能怎麽樣。”姜蘅将鬥笠摘下,仍覺得屋中香味旖旎,有些悶熱。

一绺頭發被汗濕遮在眼前,她伸手捋過。

姜蘅看着滿桌的點心,是有些餓,卻還是先掏出一團綢布,裏面包着的是一張從沈懿荷的瓷硯上揭下的墨膜。

“你知道我今日會來找你,所以安排了阿若姑娘在鬓影閣接待,便該知道,許多事情不能瞞着我了。”

姜蘅小心翼翼地把那張墨膜取出來,手向前伸了伸,楚煉剛要接過,她便又把手抽回來:“我知道這張墨膜有蹊跷,事到如今你必須向我坦誠交代,否則別想拿到它。”

楚煉輕笑:“姑娘真覺得,在這裏還能同我談條件?”

姜蘅挑着眉稍:“不能嗎?”

楚煉慢慢飲着面前的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姜蘅站起來,拿起剪刀将燈芯剪短了一些,火光映着她的面孔,平淡而堅定:“那我來猜猜看。”

她将燈罩重新套上:“公主根本不是想要讓我去測驸馬的真心,因為在你們眼中,我不過是個貪財惜命的小人,借着個俗套的由頭把我騙上鈎,實則公主也好你也罷,甚至沈懿荷,你們都是一夥的。”

“沈懿荷不自由,你們需要一個人替她傳消息,這個人就是我。”

姜蘅繞回桌前,雙手抵着桌沿,閃爍的瞳孔中藏着愠氣:“她要傳的消息就在這張墨膜上,從林靖到沈懿荷,你們要傳什麽?如此大費周章一環又一環,必定是朝堂上的事。”

楚煉直視着她那雙眼睛,面色冷然:“你既知道是朝堂上的事,不多問,可保你性命。”

她搖了搖頭,珠釵随着她的動作搖晃:“我從不做不明不白的事,難不成楚大人的理由,還是為我性命擔憂了?”

“倘若我說是呢?”

姜蘅的手肘沒撐住,險些滑落踉跄,楚煉的那雙幽黑的眸子今日太過澄澈,勾人深陷,她不敢多看,嘴唇不受控制地抖着。

“楚大人還真是說話算話。”

“自然。”

姜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将那張墨膜重新掏了出來,雙手捧在胸前,鄭重道:“給你可以,我有兩個條件。”

楚煉被她逗得一笑,肩膀聳着:“兩個條件?姑娘收了封銀,怎麽還獅子開口。”

“你先聽聽看。”

他難得耐心,還倒了一杯牛乳出來,推到姜蘅面前。

“我不是不講理的人,說好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只不過剩下的三百兩要提前給我,最好月底。”她咬咬牙,橫眉豎目,“我收錢辦事,你們錢給到位,我若是跑了,你追到天涯海角我也逃不過。”

“第二,教我認字。”

楚煉歪了歪頭,唇角還噙着那抹玩味的笑意,眉目間多了些詫異:“你不認字?”

“你不是說我是江湖騙子嗎?江湖騙子認什麽字。”姜蘅大言不慚,她鑽研過大周的字跡,但真的要在這裏生活,她的儲備量遠遠不夠。

“你在林府出入不便,我如何教你?”

姜蘅笑了:“這簡單,沈懿荷每月初四放我一日休,你就在那天教我。”

“若我有事呢?”

“一個月就一天你也有事?”

“封銀明日會送到你的宅子裏,你最好不要跑。”

楚煉承諾既出,姜蘅不做糾纏,将那張墨膜安安穩穩地放到他手心,重新戴上鬥笠。

楚煉喊住她:“等等。”

“幹什麽?”

他又給了她一個瓷瓶,朱紅色的,散着淡淡藥香:“膝上的傷好了以後,用這個祛疤。”

“舒痕膠?”

楚煉皺着眉,姜蘅趕緊改口:“謝謝大人,我先走了,不然公主知道該吃醋了。”

她其實想說,傷痕是她戰鬥的勳章,但是看着楚煉那張已經跟炭一樣黑的臉,她不敢多言。

姜蘅推開門,穿越欄杆就能看見堂中的歌女游移在男人們之間,又想起她聽到的那聲慘叫,退了一步,問楚煉:“你今天來的時候,有沒有聽見女子的慘叫?”

“姜蘅。”印象裏,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楚煉的嗓音清冽,吐字緩緩,有如清泉汩出,“先保住你自己。”

這句話,就是他聽到了的意思。

姜蘅為他的冷漠有些生氣,卻想起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難保無能為力的人,這世上果真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倘若真的有朝一日她到了落魄的境地,也只有自己能就自己,旁人願意伸一根手指頭搭救,就已經是大恩大德。

就像她在古董店裏幫助那個被騷擾的女孩,反倒受傷,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不是還活着,如果已經死了,自己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的身形僵在門框邊,遲遲未動,楚煉不由得出聲:“還有何事?”

樓下歡笑刺目,姜蘅揉了揉眼睛,淡淡說:“我不喜歡百花樓。”

她再走一遍後院路,整個人遁進夜色裏,卻再也沒有聽見那個女子的哭喊聲,那間漆黑的小屋連半星燭火微光都瞧不見了。

張嬈的新衣盛典辦了兩個時辰,姜蘅與珂兒回到荀鶴軒時為時已晚,沈懿荷已經跟林靖從清茶軒回來了。

她從底下人的言語中也大約摸清了,林靖的習慣,每日晚間都要去清茶軒見客飲茶,沈懿荷時而陪同。

她剛進府那天,林靖便去了清茶軒會見北辰王。

李樂嘉與楚煉如今防着的不是沈懿荷便只有林靖一人,倘若林靖與北辰王有交情,便不可能與楚煉關系甚密,反之亦然。

這當中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

沈懿荷房中熄了燈,姜蘅從她的書房中出來,月光之下,墨膜透出不同尋常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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