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九月初十是楚煉生辰,姜蘅也是那天一早起來了才知道。
她照例為沈懿荷梳頭,彤兒步履匆匆地進來,瞥了一眼姜蘅,面上還帶着些笑意:“小姐快去看看吧,楚大人下朝回來,身上受了重傷。”
姜蘅持着篦子的手一抖,便聽見沈懿荷輕輕“嘶”了一聲,她的注意力趕緊回到沈懿荷的頭發上,将最後一縷發絲篦好,插上珠釵。
熟能生巧,她又本是個伶俐的,她現在梳頭的本事越來越好了。
“蘅姑娘仔細着些。”彤兒有些怨怼地看着她。
也難怪,自從姜蘅進了林府,便取代了她平日裏梳頭侍妝的職責,連珂兒負責的衣裙搭配,沈懿荷也時常屬意問過姜蘅的意見,更不要說書房裏,小姐竟然還允許她在側。
沈懿荷不緊不慢地起身,眉頭不過不經意地微微一蹙,便問道:“楚大人下朝,表哥是否也回來了?”
“正是呢,還在堂屋中跟老爺夫人請安。不過楚大人今日傷的重,老爺和夫人都很心疼。”
“你可知為何?”
“聽公子身邊的常石說,老爺昨日面聖向陛下提出退婚,今日朝堂之上陛下過問此事,吳王世子便将公主與楚大人的事抖了出來。”彤兒又看了一眼姜蘅,“小姐知道公主桀骜的性子,從內宮闖進太極殿中哭鬧,陛下哪裏忍心責罰公主呢,罰了楚大人三十鞭刑呢。”
“收收你的喜色,楚大人到底是舅舅養子,你如此出去,叫表哥與我難堪。”
彤兒立刻斂起唇角,恭敬道:“是。不過楚大人在京中的名聲本就不好,如此一來還拖累了公主。如今婚退了,小姐與公子便沒有阻礙了。”
沈懿荷覆上她的手,漾起笑意來:“當真退了?”
“這還能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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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殿中,李樂嘉一身華服跪在皇帝膝下,眼眶通紅:“父皇今日之舉,便是叫女兒沒臉做人了!”
天子餘怒未消,鄭貴妃攀着他的肩膀替他順氣,一邊給李樂嘉使眼色讓她下去,偏偏李樂嘉依舊固執地跪在原地,鼻子委屈地癟起來。
皇帝指着李樂嘉,喘息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你還有臉在朕面前說這些!坊間有多少你與楚煉的傳聞,朕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都鬧到朝堂上來了,成何體統!”
“我與阿煉的傳聞,與吳王何幹!他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好,竟敢在父皇面前信口雌黃!”
皇帝站起來,想要給李樂嘉一耳光的手高高揮起,又被鄭貴妃急忙攔下,最終無可奈何地落下來,竟露出慈父的無力來:“終究是朕把你寵壞了。也罷,這婚約取消便取消了,你還跪着做什麽,還不趕緊起來!”
李樂嘉不服氣地站起來,鄭貴妃趕緊讓身邊的嬷嬷攙着她。
皇帝吩咐鄭貴妃一衆退下,偌大的太極殿中,就剩下他們父女二人。
他拉過李樂嘉的手,咳嗽了兩聲:“朕把你驕縱壞了,日後若是沒有父皇和你鄭娘娘護着你,你便只有吳王和北辰王兩位皇叔靠得住。”
“父皇,當年你即位之時,多少人虎視眈眈這張龍椅,您如今當真要拱手給北辰王,萬裏江山,如何能放心的下!父皇不必瞞女兒,女兒都知道!”
“荒唐!”皇帝甩開李樂嘉的手,天子震怒,“涉及皇位,你豈可妄議!”
李樂嘉垂了眸,沉默了良久,兩滴清淚落在皇帝日漸蒼老的手背上:“我自幼跟着阿煉學書,無論旁人怎麽說,阿煉對父皇您忠心耿耿,您不信旁人,不能不信女兒。”
“朕倒是擔心你被情愛沖昏了頭腦!”
“父皇......”
皇帝神态凝重,盯着李樂嘉乖順垂着的頭顱,嘆息了一聲:“楚煉的忠心與才幹,朕何嘗不知?需得你來提醒!”
李樂嘉這才笑了:“那便說好了,父皇生氣歸生氣,別動阿煉的官職。”
皇帝身邊的親衛親自給楚煉上刑,這力道和手法都是做不得假的。
吳王将傳聞不經意間抖摟一番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煉受罰,太極殿內朝拜的都是二品內的重臣,除了吳王這個外姓王,便是那位皇帝的幼弟北辰王、宰相姜恪竹,以及內衛統領楚煉。
皇帝這幾年在朝堂之事上漸漸力不從心早就不是秘事,幸而大周鐵騎早年踏平東西南北,如今各地小王雖小有動亂,卻依舊屈服于王朝威嚴之下不敢有失,邊境無戰事,生活自然安寧。
然而朝堂中各個勢力暗中勾結波濤洶湧,若非楚煉統領內衛一一解決,恐怕早有大亂,現如今楚煉、姜恪竹、吳王三方掣肘,于鼎立中出了幾分和諧來。
皇帝疑心頗重,吳王與姜恪竹當中但凡有一人起勢,內衛的北水庫地牢中就必會傳來慘叫聲。
皇權不能旁落,當年奪嫡之争中靠着年幼存活下來的北辰王便已經是唯一的人選。
大周朝向來秘密立儲,傳位诏書已經封藏在太極殿的匾額之中。
李樂嘉從太極殿退下,在外等候的宮女迎上來,在她耳畔悄悄道:“京南郊樹林。”
“可有符文?”
“沒有,林府的丫頭們一月一放,消息恐怕不好傳。”
李樂嘉撥弄着手上的指甲:“無妨,阿煉自有辦法。今日阿煉的生辰,生辰禮備好了送到他府上。”
“是。”
“還是算了。”李樂嘉掀開轎子的簾子,看向四方天空中飛着的鳥雀,勾起唇角,“送去林府吧,挑阿煉最中意的。”
“林公子莫不是氣瘋了。”
李樂嘉冷哼了一聲:“婚約已退,他大可高走仕途了。”
“下個月中是那位的忌日,奴婢已經吩咐下去操辦了。”
李樂嘉點頭:“如今風聲鶴唳,隐秘些。不過本宮依然親自去拜。”
“奴婢明白。”
轎辇經過長樂殿,是劉皇後的寝宮,她常年卧病,長樂殿的宮牆色彩都要比別處黯淡幾分。
今日劉皇後難得身上舒坦些,有侍女攙着在庭院中散步,李樂嘉的轎子停了片刻,她想了想還是走下轎辇,進長樂殿中給劉皇後請安。
先皇後薨逝兩年後,劉皇後繼位中宮,她沒有孩子,又常年深居簡出,李樂嘉同她之間的母女情誼自然談不上深厚。
多關顧一眼,不過是念着她舊居宮牆內,睜眼看見的便只有這四方的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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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沒想到,北辰王也會來參加林府的家宴,本就是為楚煉操辦的生辰家宴,如今壽星受傷卧床,局中的氣氛便稍顯尴尬了。
李卿言作為林靖的貴客赴宴,還為楚煉備了一份生辰禮。
那日不過匆匆一瞥,姜蘅沒想到李卿言會記得她。
姜蘅坐在後院池邊的草地上,将收集的幾張墨膜一一拿出來,放在月光之下觀望,這當中的花紋縫隙似乎是字,又像是有特殊含義的符文。
“林府設宴,姑娘為何在此?”
姜蘅被吓得趕緊把墨膜揣好,拍了拍屁股站起來,黑暗之中,她只能憑着微弱的月光看見來人的身形,李卿言的聲音有點變了,不似那日飲酒後沙啞。
李卿言走近了一些,他手上持一盞燈籠,燈光幽黃,照着他清俊的面孔,笑容懶懶地鋪開:“楚兄竟将你帶來了林府?”
姜蘅往後一退,低下頭:“北辰王擡舉奴婢,奴婢不過是伺候平西将軍梳頭的丫鬟,哪裏敢攀扯上司使大人。”
環境這樣昏暗,不過一盞幽燈,他竟然能輕而易舉地把自己認出來。
姜蘅不确定林靖與楚煉在外對待對方是何等态度,擔心自己若是暴露了會有所不利,不敢輕易透露那日在百花樓見過楚煉的事。
“這麽說,那日在百花樓見到的人不是你?那你又如何知道本王的身份。”
“北辰王氣宇軒昂,人盡皆知。”
姜蘅知道,這種情況下他們孤男寡女,一旦被人發現必定解釋不清,更何況李卿言位高權重,會犧牲的只有她,她只想找個理由快點脫身。
又或者,探探他的話。
“北辰王是來赴宴,還是與公子有要事相商?”
“自然是前者。”
姜蘅自然而然地等着系統給她回複,一向靈敏的系統卻是隔了一會兒,回應此話為真。
姜蘅稍微有點放心,心中卻依舊挂念着萬一自己與楚煉私下見面的事情被戳穿,遭到林靖疑心,恐怕會有危險。
李卿言接下來的話,讓她有些膽寒:“姑娘長了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當日百花樓一見,令本王日思夜想。”
【真】
她心道完了。
“北辰王說笑,奴婢從未去過百花樓。”
李卿言暗笑:“姑娘的嘴可真硬,不知林公子是否知道,你與楚煉私會一事?”
姜蘅看着他步步緊逼,不由得握緊了袖口中的小匕首,她按照楚煉同她說的,在城北包子鋪掌櫃手下取來了這把恰好趁手的匕首用于平時防身。
可是他不能對面前人動刀子,甚至不能再林府中掀起一絲的風雨來。
見她沉默警惕,李卿言識趣地退了一步,唇上還挂着淺淺的笑,頗為雅痞:“姑娘放心,百花樓一事,本王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會說出去。不過你我倒是可以談一筆交易。”
姜蘅沒有應答。
“北辰王府缺一位侍妾。”
她咬着唇,面對這句輕佻的勾搭怒火橫生,身子不由得抖了抖。
“北辰王殿下。”
連廊的燈火被人點亮,整個後院便亮了起來,姜蘅始終握着那把匕首,眼見着楚煉一點一點走近。
他面色蒼白,一襲白衣,背上還有些許的血跡未清,長發飄逸,自成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