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屋內照例燃的是楚煉慣用的梨香,入秋後秋老虎纏綿了一陣,他這屋裏伴着梨香倒是清涼。
楚煉的指骨冰涼,漸漸松開叩着她手腕的指,輕咳了兩聲。
姜蘅渾身說不出的不自在,悄悄挪動着身子,眼神卻不自覺地往他背後瞟。
鞭刑的紅痕沒有那麽容易褪去,尤其是暑熱未散的初秋,傷後一片猩紅,顯得有些猙獰。
“你......”她的手無處安放,放在膝間捋了捋,最後只能安分地雙手交握着,抿唇看向面前的琉璃花樽,假意随口蕩道,“你背上的傷還好嗎?”
楚煉正襟危坐,面色不改:“好多了,多謝挂懷。”
“不必多謝。”姜蘅笑意淺淺,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氛圍過于奇怪。
她無意恪守這個世界中男女之間交往的規則,将對于親密的定義放低,在她既定的世界觀裏,興許跟楚煉之間有過擁抱也并無不可,就像在她的關系界定裏,他們只是同事。
但又好像不是這樣。
人人口中伐而誅之的活閻王看起來也不是閻羅面,尤其是那一晚他替她療傷,指腹的紋路像根麥穗,微風輕輕撩撥,漣漪層層漾開。
大約是背上的藥物已經幹了,楚煉拉過放在一邊的那條象牙色長袍披上,斟了兩杯茶。
“你膝上的傷口如何了?”
姜蘅起初還在發呆,眼前一片溫熱,是他遞過來的茶,她接過,細細抿了一口,莞爾一笑:“基本好了,多謝你的傷藥。至于那瓶祛疤的,我想這個傷口留着,好給自己長個記性,切記以後不要過于魯莽。”
“也好。”
楚煉住的別院夜間寧靜異常,連蟬蟲鳴聲都不曾見聞,不過偶有雜揉了月色的晚風輕拂院中的竹子,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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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就這樣安靜了許久,姜蘅才想起來自己今晚為何突然要來找他。
她屈膝在席上,身子向前一傾,語氣中添了一絲輕快:“我今日來找你,是想同你說,我如今受罰不能輕易出府,所以我想到一個好法子能把消息遞出去。”
說完,她特地警惕地四周望望,确認屋外沒有人在偷聽。
楚煉手指一搭一搭地叩着膝蓋,勾了勾唇:“說來聽聽。”
“我有條件。”
楚煉面色不改,只微微揚起下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替我把福緣酒樓邊上的鋪子盤下來。”
姜蘅知道自己有點獅子大開口,但是轉念一想,讓楚煉幫她這個忙,他并不會虧什麽,反正從始至終李樂嘉和楚煉也把事情對她瞞着,她不過是要一點逾矩的報酬,更何況還有談判的餘地。
楚煉的拒絕在她意料之內,她便退而求其次:“我會一直為這個好法子善後,這筆生意做下來,無論是楚大人還是公主都是劃算的。”
楚煉意興闌珊地看着她笑了,将杯盞反扣案上,沉聲道:“你如今連行動自由都成問題,還想經營鋪子?”
姜蘅咬咬牙,以她對楚煉的了解,眼見着他是一定不會答應了,便再退:“那就加錢,一百兩。”
“成交。”
姜蘅後悔了,她知道自己退多了。
此刻的月光正好,照在镂花窗棂上,陰影變了形落在案上。
姜蘅伸出手指,用指甲輕輕在案上勾勒着投影的花紋,眼中燭火閃爍。
楚煉順着她的手指滑動,對上她的眼眸。
姜蘅長了一雙叫人失神的眼睛,敷着一層薄薄的、驕傲又漫不經心的笑意,燭火映在她眼中,燃燒成烈焰的火舌。
“據我所知,京中世家小姐們并非排擠沈将軍,相反,若是哪日沈将軍穿着時興的衣裙在長寧街上走一圈,次日便會有不少小姐們紛紛效仿。”
她的手指停留在鳳尾的圖案上,不免有些得意。
“姜姑娘的意思,将信息描繪在沈将軍的衣裙上?”
姜蘅勾起半邊唇角:“楚大人聰明,一點便通。”
“只不過。”姜蘅頓了頓,“你們對字跡筆畫做過修改,尋常人不留意自然看不出來,可若是被有心人破解了去,又是一樁禍事。”
楚煉挪動了倒扣着的杯盞,将其完全置于月光下,一道斜長的影子鋪在暗色的桌案上,無需他多言,姜蘅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已經更改設計過的筆畫再經畸變,哪怕是再有心的人,也難查究竟。
沈懿荷基本都與林靖一同外出,林靖喜她裝扮素雅純淨,溫柔可人,因此她從前的服飾色彩大都淺淡,亦無有新意的設計可取之處。
為避免林靖起疑心,姜蘅并不打算采取繁雜的織繡技藝大改沈懿荷的穿衣風格,珂兒對衣裙的設計大有研究,她這幾日跟随着耳濡目染,發現許多圖樣在牽經穿扣時便可紡織到布料上。
這項技藝繁瑣,就連京中都只有鬓影閣中的頂級繡娘才能做到,她只能借着每月珂兒向鬓影閣送圖樣的時候,趁機把畫好的圖紙送出去,如此一來,時間便又成了問題。
楚煉聽完她的擔憂,颔首道:“無妨,你只需專心畫圖,出了林府,一切事宜由我打點。”
姜蘅滿意地拍拍手:“有楚大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
她收拾收拾準備起身,卻聽見院外一陣騷動,沒等反應,林靖已經攜林府家丁闖進屋內。
姜蘅已經瞧見灰布袍的影子,雙足卻一時僵在原地來不及動彈。
楚煉心急手快,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寝榻的方向一拽,姜蘅整個人撲到榻上,轉眼眼前就被錦被遮住。
她還沒有摸清情況不敢亂動,黑暗裏手悄悄摸索了一番,好像碰到楚煉的腿了。
他怎麽也在床上!
楚煉的聲音低啞,帶着些許不可侵犯的威嚴,沉吟道:“別動。”
姜蘅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自覺地停止了動作。
先進來的人是朔風,對着坐卧在榻上的楚煉禀道:“大人,林公子揚言有位通房偷跑進了院中要來搜查,屬下暫時将人攔在外面,不知......”
他看了一眼帷幕半遮的床榻,猶疑擡頭。
楚煉冷笑,将帷幕全部遮下,隔着一層屏障吩咐道:“無妨,請公子進來。”
林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一幅鴛鴦帳暖的情景,拉下的帷幕特地留了一條線,得以窺見榻中之景,若隐若現。
朔風于是又裝模作樣地攔了一道:“公子,大人剛上完藥,如今還在休息。”
林靖不予理會,眼神向下睨了一眼,擋開他的手,聲音喧朗:“我有一通房,自楚大人這幾日暫歇府中便心神不寧,今夜失蹤,不知大人可曾見過?”
朔風在一邊開口:“公子的通房連公主都管教不得,豈可來問司使大人?”
林靖刀了他一眼,繼續向前走,手已經碰上了帷幕。
楚煉眼疾手快,一手按住他的腕子,另一只手不緊不慢地将帷幕撩開些,唇邊噙着叫人膽寒的笑意,眼底一片玄冰。
榻上唯有楚煉一人,單薄的錦被蓋在他腿上,再無其他。
林靖不可置信地環顧四周,确認真的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之後,着急地想要将手腕掙紮出來,楚煉卻毫不費勁地握着,一陣陣痛楚從尺骨處貫穿他的神經。
朔風上前,微微笑道:“夜黑識人不清,公子冒犯的是禁內正二品內衛司使,楚煉大人。”
林靖面部的肌肉惡狠狠地抽動着,一股子恨意充斥他的眼眶,泛起幾根紅血絲。
楚煉松開了他的手腕,對着外面,懶洋洋道:“常石,公子倦了,早些送他回去歇息。”
這短暫的混亂一陣風似的,卷起幾顆塵埃幾片落葉後便悄無聲息地躲進雲裏。
姜蘅再三确認外面沒有聲響後,才用力去按面前的暗門,卻怎麽也打不開,上次在百花樓也是這樣,她總是搞不明白這些機關。
楚煉扣動暗門機關,光亮洩進甬道中,姜蘅險些睜不開眼,她努力緩了緩,眼前伸來楚煉的一只手。
“出來吧。”
她攀上他的手心,被他一拽,整個人重新被提到床榻上,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扇暗門,已經悄然關上了。
只是現在的姿勢有點尴尬,她趴在楚煉的身上,擔心壓到他的傷口,一只手肘不得已地撐着。
不用鏡子,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頭發亂糟糟的,還有兩縷發絲遮擋在她的眼前,讓楚煉的面容與神态在她眼前都有些模糊了。
呼吸交織,至此一瞬,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耳尖以難以控制的速度蹿紅。
不是的,她安慰自己,這只是吊橋效應。
姜蘅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搭在楚煉的手上,趕緊抽回來,着急地從他身上爬下來,順手捋了捋滿頭青絲。
燭火隔着帷帳照進來,幽紅一片。
她趕忙起身,将帷幕統統拉開,卻發現朔風還在外面站着,目瞪口呆。
她莫名覺得羞憤,又把帷幕拉上了。
等彼此都平複下來,姜蘅這才開口問:“這個甬道是通往哪裏的?”
楚煉回她:“藏身用罷了。”
姜蘅笑了笑:“大人經常帶女子前來藏身嗎?”
姜蘅分不清他是否坦誠,可一時間只能躲開過分灼熱的目光。
“只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