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十月初一寒衣節,林府上下前往林氏一族祠堂祭祖,姜蘅在林府被關了整整一個月不許出門,終于有機會出去一趟。
她在林府書信不通,多虧楚煉平日裏派人照拂周媽媽,否則她一個人待在京郊的別院中日盼夜盼,也盼不到姜蘅回去吃一頓飯。
半月前林靖突然襲擊,雖然有楚煉掩護,林靖不曾真正發現她,但此人疑心已起,她在府中行事便更加如履薄冰。
珂兒是個嘴硬心軟的,每日晚間,她便跟着珂兒學畫衣衫的圖樣,如今已經學了個大概,但她防着珂兒到底是林府的人,每每自己将墨膜上的圖樣複刻下來時,都須得瞞着珂兒。
算些時日,如今鬓影閣中第一批繡有她親手繪制圖紋的布匹已經開始售賣,沈懿荷定了兩套秋衣,都是按着林靖喜歡的風格,寒衣節的長寧街比平時還要熱鬧,沈懿荷穿着新衣大張旗鼓地走幾步,不怕消息傳不到李樂嘉手中。
清茶軒內,沈懿荷與林靖一同用膳,彤兒在裏面侍奉,姜蘅在廂房外守着。
廂房中唯有碗筷杯盞碰撞叮當作響的聲音,難以聽見旁人言語,廳中絲竹聲灌進姜蘅的耳中,她有些困倦地擡眸望向上二樓的樓梯,意外看見了李卿言的身影。
他目标明确,是來找林靖的。
又是同樣一張惹人擲果盈車的笑魇,姜蘅不肯跟他對視,假裝自己沒看見。
那日他許諾不會輕易将她與楚煉見過面的消息告訴林靖,雖有要她做侍妾這樣荒唐情輕浮的理由,可是系統都确認他的話是真的,姜蘅也不敢多疑,只能自認倒黴,是林靖自己疑心太重。
李卿言沒有要即刻進去的意思,反而駐足門口,一雙眼睛仔細端詳着姜蘅:“姑娘左右逢源,本王好生佩服。”
姜蘅不與他争辯:“王爺說笑,奴婢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麽。”
“那晚燈光雖暗,姑娘卻顧盼生輝,本王豈會認錯?”
她唇角迎合地彎了彎,擔心打擾到裏間人,輕聲道:“京城之中多的是皎如明月的姑娘,王爺不要擡舉奴婢了。”
門被推開,彤兒出來,笑臉相迎:“北辰王殿下,我們公子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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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将門關上之前,彤兒不忘冷言提醒姜蘅,聲音壓低:“北辰王乃是如今儲君人選,言語間仔細着,別為林府惹來禍端!”
姜蘅應聲,卻開始仔細聽裏間談論的聲響,聲音照舊不大,她需得好好分辨才能聽清。
林靖與北辰王議事向來不避諱沈懿荷,想必也是信任她,否則沈懿荷得不到這麽多的信息。
但姜蘅留一絲防線,不排除林靖此人做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還是由系統判斷過後才更加放心。
清茶軒沒有陪酒侍膳的姑娘,但李卿言來了之後,裏間反倒熱鬧了不少。
幾聲玩笑寒暄後,氣氛驟然嚴肅起來,連碗筷相接的聲音都漸漸消失。
林靖的聲音低沉中帶着些溫和,很好分辨:“十月初十,公主生辰。”
李卿言回複的話語,姜蘅聽得不算真切,便又聽見林靖道:“京南郊樹林,事已辦妥,随時為殿下效勞。”
姜蘅連忙喚醒系統,緩緩得出一個【真】字。
縱然這些信息片段零碎,姜蘅自己拼湊一番,也大概能得出結論,确實讓自己驚訝,甚至恐慌。
她幾番猜測李樂嘉對她的委托究竟為何,興許涉及晦澀難解的案件,卻沒想到是謀反這樣的滔天大案。
林靖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他在朝堂之上并無太多實績,一朝成功便是翻身成為有從龍之功的朝廷重臣,可謂一本萬利。
但是在沒有這個冒險的道理,李卿言既已是人盡皆知的儲君人選,又何必急于一時。
她無心繼續分析,還想再聽下去,卻被人拉住腕子。
是簡若。
她們二人也有許久未見了,簡若還是一如既往親和而淡漠。
“姜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姜蘅跟着她走遠了兩步,停下來,扣住她的手,嚴肅道:“如今情形緊張嚴峻,我需得繼續聽下去。”
簡若反問:“若當真是機密,他們既然已對你起了疑心,為何又會在有你在場的地方大方提及?”
姜蘅一時語塞,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簡若解釋她有系統這件事,可是真的信誓旦旦向她許諾,又難免顯得口若懸河。
萬一林靖與李卿言交談時真假參半,沈懿荷一是判斷不清,她還有系統輔助,無論如何也要回去将那場談話聽完。
“阿若姑娘,溫嘉公主之所以散盡千金尋我做事,便是信我有判別他人謊言的能力,我們不能這麽耽擱下去。”
簡若見她執拗,眉頭皺了皺:“請姜姑娘以大局為重,大人已經在百花樓候着。”
姜蘅見說服不了她,也有些情急:“今晚便是大局。從我接受公主的委托至今已三月有餘,三個月足夠他們謀算一場精心的計劃,今晚的關鍵不能有任何差錯,還請阿若姑娘放手,放我回去。”
簡若還在堅持:“我奉楚大人之命護着姑娘,倘若一旦被他們發現姑娘偷聽,後果不堪設想。”
“我自有脫身的方法。”姜蘅用力想要推開她的手,可簡若就是不松開,她人看着清瘦,力氣卻強勁,一看便是練武之人。
簡若垂頭,另一只手快速地劈向姜蘅的脖子:“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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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榻上,四周的環境陌生又熟悉,她強忍着後頸的疼痛,識別出這是楚煉在百花樓的那間廂房。
楚煉從外面進來,身上穿的還是內衛府的官府,玄色紅文織金紫绶,紫羅幞頭帽上銀灰蛇紋盤曲,襯得他臉色更顯冷峻。
姜蘅無心再做欣賞,心中多有氣憤:“為何這麽急着要我過來?正是關鍵時刻!”
“光明正大的偷聽,姜蘅,你不要命了嗎?”楚煉轉過頭,鋒利的眼周破刃一般朝她射來。
“我在林府待了這麽長時間,林靖算不上是個不可捉摸的人,倘若真的被發現,我有辦法即使逃脫。”
“你真就認定他們所言事實,姜蘅,世上沒有如此輕巧的事。”
姜蘅穿好鞋,從榻上下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坐得端正的楚煉,從喉間哼出冷笑:“說白了,事到如今你還是信不過我。我往外傳消息,你也未必整日清閑,不如對對看,你掌握的線索與我聽來的消息是否一致,再做論斷也不遲。”
不等楚煉回應,姜蘅将腦海中的信息整合了一遍,結合自己的推斷,流暢地複述出來:“北辰王如今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但他擔心皇帝身體日益康健,幼子長成對他造成威脅,迫不及待要趁如今毫無防備時攻進內宮奪權,十月初十溫嘉公主生辰便是最好的時間。
屆時滿宮歡舉,北辰王在宮內,林靖在宮外,二人裏應外合。林将軍雖已卸甲歸田,但早年征戰沙場時養了一批數量可觀的林家軍唯林氏是從,如今就在京南郊樹林,再加上沈懿荷的平西軍,足以殺個措不及防,逼宮退位。”
姜蘅向前走了幾步,面無懼色地站定:“依據先前幾次我傳遞的消息,與你們所調查的大致輪廓皆能對的上,而我的判斷更細致,事到如今,楚大人還信不過我嗎?”
楚煉擡眸,二人對視着,他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姜蘅為自己方才慷慨激昂的陳詞油然而生一種打了勝仗的喜悅感。
不過這層喜悅很快被不安打敗,她有些急促:“都怪你們把我綁架過來,我得到更多的細節,對你們沒有好處嗎?”
“無論如何,姜蘅,我需要保你活着。”
她一時啞口無言,這是最開始她自己強迫楚煉給她的承諾,從前她還怪罪楚煉沒有好好履行,現在這個回旋镖紮到她自己身上。
姜蘅這才正眼将楚煉渾身觀察了個遍,驚覺他今日身上那層厚厚的倦意,她與他見面次數不多,卻很少在他臉上看到這樣有些煩悶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印象裏,他向來是頂着活閻王的名聲卻總是像谪仙一般,她常感嘆世上竟有這樣天上地下如此矛盾的人。
姜蘅給自己拉了張凳子,坐下來,嗫嚅道:“林家軍午時二刻從京南郊樹林發動,會在京城聯合北辰王的親兵,這是我得到的所有消息了。”
楚煉颔首,揉了揉眉心,吐出兩個字:“辛苦。”
她瞧出他的不對勁,勉強一笑:“你今日有煩心事嗎?”
楚煉遮掩在掌下的唇角竟彎了起來,漾出一個稍顯寡淡卻足夠愉悅的弧度:“朝堂紛争罷了。”
姜蘅走不出林府,對外界的消息倒還知曉一些,如今能在朝堂上興風作浪的還是吳王與宰相姜恪竹,二人就南方水災赈災一事意見相悖,吵得天昏地暗,因此牽扯出一樁因地方官員貪污導致的堤壩受損嚴重案件,皇帝移交京城內衛審辦。
涉及京城中盤根錯節的各個勢力,自然難免令人心力交瘁。
姜蘅都有點愧疚了。
好在她道德感低,心疼楚煉之前還是先心疼了一下自己。
阿婵推門進來,身上胡旋舞的服飾還沒換去,绫羅綢緞單薄難以覆蓋全身,面上妝容妖冶。
百花樓生意好,京城的王公貴族從來都不是那麽好伺候的。
阿婵瞥了一眼姜蘅,對她點點頭,笑了笑,向楚煉禀道:“大人,一切安排妥當。另阿若姑娘來報,清茶軒有動靜了。”
姜蘅聞言,便知道自己是時候回去了。
臨走前,楚煉喊住她。
她回眸,有些不解。
“福緣酒樓邊上的鋪子我派人替你留意,事成之後再做詳談。”
姜蘅喜上眉梢,對楚煉躬了躬身:“多謝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