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溫嘉公主生辰當日,整個京城都顯得熱鬧,不僅宮中設宴,長寧街上自寅時鑼聲起每隔半個時辰便有人上街撒錢幣,過往十七年來一直如此,稱得上鋪張。
姜蘅這日清晨起來,便隐隐覺得心上不安,一股濁氣郁結在心口,她站在銅鏡前,替沈懿荷梳妝。
趁着彤兒出去打水,沈懿荷看出她的焦躁,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堅定地看着銅鏡中的人,笑意婉婉:“一切會安排妥貼,姜蘅,你要平步青雲了。”
姜蘅努力壓下心中的郁結,敷衍笑道:“我擔心再有差池。”
沈懿荷将珠釵插到發髻中,自己站起來,看向面前那扇屏風,畫的是天高鳥飛。
“我們信得過你,你也該信得過公主和楚司使。”
“事成之後,将軍要去哪?”
“從何處來,便往何處去。”
姜蘅很少聽沈懿荷講她自己的故事,只知道她是生長于大漠中的人,落日孤狼,那樣鮮豔而驚心動魄的色彩。
生辰宴自巳時起,百官下朝,命婦入內宮,各地官員進獻的戲班、曲班輪番上演。
馬車沿着長寧街颠簸入宮,姜蘅和彤兒跟在沈懿荷身後,一路行至皇後的長樂殿先向劉皇後請安,再便是宣和殿中,午宴款請王公貴臣一同參與,沈懿荷作為平西将軍,入席上座。
偌大宣和殿,席中二十人,皆是皇帝親臣,唯有沈懿荷一位女流。
“陛下、溫嘉公主駕到!”
衆人齊跪,姜蘅也跟着跪下來,皇帝儀仗掠過的陰影帶到她頭上後,她緩緩擡頭,看着一身明黃色龍袍的人坐至龍椅上。
她跪的膝蓋疼,早知道應該慫恿楚煉反帝反封建才對,搞什麽權謀。
Advertisement
楚煉就坐在她對面,衆人平身後,姜蘅覺得有一瞬她跟楚煉對視上了,但是今日的局勢對她來說實在太過緊張和陌生,她匆匆一瞥後便恭謹地收回視線。
“皇兄,臣弟來遲了!”
北辰王一襲暗綠色浣花錦彈墨绛紗袍,腰間銀色蹀躞帶繡有蟒紋,他姍姍來遲,還如此大張旗鼓,不過是仗着如今皇帝看重,聖眷正濃。
舞曲班子即刻退下,李卿言命幾位手下向前,說要送與李樂嘉的寶物盛在琉璃錦盒中,尚有紅色綢布蓋着。
“年前我游歷嶺南時,聽聞當地有一位翡翠匠人技藝了得,得了一件翡翠香薰,今日贈予溫嘉,賀你生辰。”
李樂嘉端莊一笑,看了一眼坐在她左上方的皇帝,謙和謝道:“多謝皇叔用心。”
李卿言于是派人掀開綢布。
燈火交相輝映之下,通體綠色的瓶身融以乳白調和,主體的圓球精細圓潤,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熏爐上的九龍之象。
龍鱗環扣,龍身交纏,龍頭威嚴,口含東珠可玲珑轉動,便是京城中技藝最精湛的匠人,耗費多年時間也未必能得這麽一副,更何況底料材質優良,更為難得。
饒是姜蘅這樣從前在鑒寶工作室中看過無數珍寶、了解現代工藝的人,也不得不贊服。
為有一點,天子九龍。
此物擅自出現在北辰王之手已算僭越,他如今将此當着皇帝的面送給李樂嘉,縱然他已經得意忘了形,也不該做這樣的刀劍舞者。
姜蘅細細想來,只覺得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李卿言如今勝券在握,在一步一步試探皇帝的底線。
李樂嘉款款展開笑面,打量着這座香薰,仰頭對着皇帝甜甜一笑:“父皇,這熏爐上的九蟒實屬精巧,女兒很喜歡。”
【假】
李樂嘉竟然在替李卿言開脫。
皇帝笑得欣慰,強忍住喉中的咳意,贊賞開口:“卿言多地游歷,眼光最是獨到。”
姜蘅死死盯着李卿言落座,仔細在心中計算着時間,已經是午時一刻,李卿言仍然不為所動。
按照所有的消息整合,李卿言将會在午時一刻獻上一幅仕女圖作為暗號,獻禮的侍從從宣和殿退出去後一刻鐘內,宣和殿暖閣失火,林家軍趁虛而入,楚煉提前安排好的親衛便可在逆賊進入宣和殿前将人一網打盡。
姜蘅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攸然按住沈懿荷的肩膀,看見朔風在楚煉耳畔低語,那人的面色便一點一點沉下去。
姜蘅對上他的目光,自覺不寒而栗。
他們中計了。
姜蘅得到的所有消息都經過系統判斷,她自認這其中不可能出錯,可若是李卿言與林靖臨時改變計劃,布局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未免顯得倉促。
情急之下,她沒心思與系統對峙,手攀上沈懿荷的肩膀,借口離席。
楚煉很快跟出來,秋風之下,姜蘅站在池邊的身形稍顯蕭瑟。
“姜姑娘,符文出錯,你作何解釋?”
姜蘅原本已經将事件理清大概,聽見楚煉此言,疑惑回頭:“是符文?不是時間?”
方才朔風來報,內衛的人喬裝成林家軍模樣帶着符文更改命令,卻被發現印制令牌之中細微之處有缺,雖然身份不曾暴露,但是已然打草驚蛇。
楚煉眯了眯眸:“姜姑娘為何覺得是時間?”
她冷靜下來,分析道:“符文出錯的消息并不足以在短時間內傳到北辰王耳中,他們定然另有安排,從十月初一到十月初十,這當中九天時間,他們根本來不及更改戰略布局,卻可以做到臨期通知更改訊號與時間的拖延,然而宜早不宜晚,恐怕就在這半個時辰之內。”
楚煉看着她,似乎要将她整個人盯穿。
姜蘅不卑不亢地吸了一口氣,沉下肩來:“消息出錯是我疏忽,事後我将找尋緣由,但此時此刻,楚大人應當再信我一回。”
姜蘅烏黑發亮的眸子澄澈堅定,映着殿宇紅牆琉璃瓦,天邊一片蔚藍在其中着色。
-
姜蘅這才重回宣和殿,便聽見暖閣騷動,霎時間火光沖天,內宮太監高喊護駕。
皇帝卻了如指掌一般,看向燃起熊熊火焰的暖閣,自是巋然不動。
殿外隐約有短兵相接之聲,不過須臾,暖閣火滅,喧嚣聲止。
宣和殿門大開,朔風卸下身上武器,跪下禀道:“啓禀陛下,逆賊盡除,留有兩位人證欲自盡,已押往北水庫地牢。”
皇帝摩挲着手中玉扳指,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李卿言,沉聲道:“此事交由北辰王和內衛府合辦審查。”
“臣領旨。”
一直一言不發的吳王眼見北辰王與楚煉再度落座,出席俯身跪下:“陛下,亂臣賊子膽大包天,定是有人裏應外合,臣提議,徹查宣和殿中衆人,絕不姑息。”
皇帝的目光在吳王身上停留片刻,轉向姜恪竹:“愛卿怎麽看?”
姜恪竹汗顏,忙跪下來:“宣和殿中乃是陛下親臣,我等前來為溫嘉公主慶生,吳王此舉恐怕鬧得人心惶惶,朝中人人自危,不妨等審查結果出來。北辰王與楚司使精明強幹,真相,昭然若揭。”
他俯身一禮,皇帝一笑:“愛卿考量甚遠,便依愛卿之言。”
姜蘅看向李樂嘉,她渾然一副乖巧神情,不谙世事,眼中卻在暗暗打量着衆人。
如今塵埃落定,姜蘅心中那塊懸着的石頭才終于落地。
她早該知曉,在楚煉知道林靖與北辰王商議的具體時間之後,林家軍便不成氣候了,符文也好時間也罷,都只能算作這一番風順當中的插曲,不會起太大的副作用。
午宴依舊,姜蘅不再聽咿咿呀呀的曲聲,想起系統帶給她的錯誤判斷,有些生氣。
“系統,你出來。”
系統隔了一會兒才應聲。
“為何那日在清茶軒中,你将假情報判斷成真言?”
【宿主不能冤枉我,我的判斷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沒有冤枉你,是你言之鑿鑿地告訴我那日清茶軒的話都是對的。”
【宿主難道就沒有想過,那日之後他們就更改了時間和計劃嗎?】
姜蘅啞口無言,她想過的,畢竟在她的推斷之中,這個原因的可能性最大,既然如此,就沒有可以怪罪系統的理由了。
她自知沖動,低聲道了句抱歉。
【無妨,此事已了,宿主大可以繼續好好賺錢了。】
她有些猶豫:“其實跟着公主和楚煉他們一起辦事也挺有意思的。”
【宿主真這麽想?】
“倒也不是。”姜蘅想起福緣酒樓邊上的那間鋪子,心中格外愉悅,“我如今能把那間鋪子盤下來了,等生意做大了,十萬兩白銀也不難賺。”
系統再沒出聲。
午宴結束後,楚煉和李卿言率先離開,拷問逆賊的事情早一日解決便早一點消除後患。
眼看現在已經不需要她了,姜蘅想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看看周媽媽,又迫不及待地想去找那間鋪子的房東娘子商議房租,便想向沈懿荷請辭,沈懿荷自然答允。
入秋後日落早,長寧街華燈初上,姜蘅乘馬車到萬福門下,付了車錢,想要自己下來走一走。
這個點往往是酒家茶鋪最熱鬧的時候,姜蘅記得自己以前擺攤替別人算姻緣時,這個點已經收攤了,只有她的同行還一直堅守在崗位上,看着街邊人來人往。
算起來竟然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
跟她競争最激烈的莫過于算命的白瞎子,他是這條街上的老人了,享譽各方,偏偏姜蘅一來就搶他生意。
姜蘅遙遙看見白瞎子的鋪面,還是那麽一點大,不過前面擠了好些人。
她樂樂呵呵地打聲招呼:“白瞎子,好久不見。”
白瞎子最近賺了不少錢,說話也硬氣起來,自己為打敗了姜蘅,趾高氣昂地吹了吹嘴邊的胡子:“你看看如今我的生意,比你當時還好上不少。”
“是是是,好多了呢,還不是因為我不在。”
“你!”白瞎子差點吹胡子瞪眼,“說起來,這段時間你去哪了?”
姜蘅高高仰起腦袋:“自然是要事在身,才不得不把客源割舍給你。”
白瞎子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
排隊的人多了起來,姜蘅便不打算影響他做生意,揮揮手說了聲回見,便朝另一邊的人潮中走去。
她身邊卻突然竄過一個男人的身影,将她那枚裝着楚宅令牌的香囊擠掉了。
姜蘅剛想彎腰去撿,倏忽間被人用布蒙上了口鼻,很快失去意識。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