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秦婉蓉見狀,不方便在楚煉面前再刁難姜蘅,便命她回自己院中好好練字讀書,聽教習姑姑教導女紅。
姜蘅應下,目送姜恪竹和楚煉在她的視線中移開後,由芍蘭陪着一起回了院子,又趁着芍蘭不注意,偷偷溜到他們二人商談要事的書房後側。
只可惜相隔太遠,姜蘅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她在窗邊趴得久了覺得累,剛轉身要走,無意中踢倒了一個陶瓷花瓶,花瓶碎落到地上,很快便聽見姜恪竹的一聲呵斥:“誰在!”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作響,姜蘅警惕地将頭縮起來。
楚煉聲音清朗,含着笑:“宰相大人府中跑進只貓兒,如今沒影兒了。”
姜蘅聽見他的聲音,就知道他在為自己打掩護,長長舒了一口氣,蹑手蹑腳地要走,袖口卻被走出來的人拎住了。
她回頭,抽不出來:“你要做什麽?”
他給她遞了一張字條,揉皺的字條按進她的手心中,楚煉才松開她的衣袖。
“你我未婚夫妻,倒也不必如此茍且。”
他還在笑,姜蘅讨厭死他了。
她回到院子裏時,芍蘭恰好從姜芷寧那裏趕回來,二小姐坐在院子的高椅上搖晃着腿,眉眼微彎,聲色中便添幾分喜悅奉承:“二小姐看什麽呢這麽開心?”
姜蘅把手往身後一背,猛猛搖頭。
楚煉要兌現諾言,教她寫字。
其實這麽些日子,她自己也認了不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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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在現代的時候就各朝代的文字有所研究,識字基礎優良,學起來就更快了。
楚煉約她後日申時二刻百花樓老地方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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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樓內。
姜蘅到的時候,楚煉已經安坐一會兒了,他常用的茶桌香案邊上新添了一張書桌,桌上筆墨紙硯樣樣齊全,她可以坐享其成。
姜蘅把衣袖挽起來,跟楚煉并排站,她對學習倒是抱有很大的熱情,興致勃勃地對着楚煉說:“我們從哪裏開始學?”
她身上的披風還沒來得及褪下,房中的溫暖将她的面頰烘得紅彤彤暖融融的,下巴搭在毛茸茸的兔毛圍領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身邊人看。
楚煉輕咳了一聲:“你出入姜府倒是自由。”
姜蘅不以為意:“姜府上下都在為姜芷寧忙碌,當然沒人管我。”
他挑起一支兼毫中鋒的小楷筆,遞給姜蘅,她接過去,卻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用硬筆書法的手法握着筆,餘光瞥見楚煉的眉毛微微一蹙。
姜蘅趕緊改過來。
開課之前,她想到之前白瞎子跟她說過的話,再三思量,還是決定告訴楚煉。
楚煉聽後,卻只是微微一挑眉,說了聲好。
他的手骨修長,指節如玉,握筆仿若行雲流水,在紙上寫下她的名字。
“姜蘅。”他在叫她,仿佛是把她的名字在口腔中幾度忖度研磨,才莊重地念了出來。
姜蘅跟着他的筆畫寫,不經意間低低“嗯”了一聲。
她今天梳的是垂鬓分肖髻,靈巧的雙環上簡單地裝點一支珠釵,餘下的發絲沿着右耳耳後的輪廓垂落而下,發尾随着她手部的動作飄蕩搖曳。
她專心致志地寫字,卻聽見一句沒頭沒尾又令人不寒而栗的話。
“姜芷寧的孩子生不下來。”
她從沒想過這一點,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煉,問道:“為什麽?”
姜蘅從不覺得自己有多良善,她知道自己如果想在這個時空活下去,就必須收起泛濫的同情心,原本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計劃已經被打亂,她入局之後的第一個念頭,也只是獨善其身。
但是姜芷寧對她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威脅,最初要綁架她替嫁的人是秦婉蓉,就算她真的要報這個仇,二人之間也當有個先後順序,更何況拿孩子開刀,豈非無能?
楚煉注意到她的動作一頓,肩膀有些戰栗,便自作主張的地按上她的雙肩,平靜解釋:“很多人不想讓她生下這個孩子。”
姜蘅在腦海裏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羅列了一遍,驚恐地瞪圓雙眼:“是吳王,還是公主?”
她并非胡亂猜測,并且吳王最可疑,吳王想要從姜恪竹手上奪取更多的實權,就不可能讓姜芷寧剩生下兩家的血脈作為今後制衡的隐患。
可是楚煉沒有回答她的二選一,她心中很快明了。
李樂嘉不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她擔心吳王和姜恪竹二人聯手,那麽楚煉在朝堂之上的處境就會更加艱難。
她沉下一口氣,想到了目前對她來說的最大威脅。
姜芷寧在姜府養胎,萬一有任何差池,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她。
無論是姜恪竹還是吳王想要為難她,都輕而易舉。
姜蘅立在原地,屋中的炭火也沒法讓她渾身暖一些,她的眼睫覆上一層寒霜,近乎冷靜地質問道:“一盤棋局中一定有棄子,所以,我是被利用之後被舍棄掉的那個,對嗎?”
她竟然有一刻釋然地想,現如今一切問題都說得通了。
楚煉求娶她,是為了不讓李卿言搶占先機,以免日後自己為他們辦事不方便;楚煉爽快答應幫她盤下店鋪,也是早就懷疑其中有問題。
就連李樂嘉因為求娶一事大鬧也只是劇本的一部分,至于哭訴與眼淚中幾分真情幾分演繹,她諷刺地想,興許還是真情流露更多,
從始至終,除了白瞎子,居然沒有一個人提醒她當中有危險。
她用力掙脫開楚煉按住她肩膀的那雙手,一眯眼睛,嗤笑出聲:“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她那雙漂亮的杏眼并非永遠可愛,那股不屬于原主的淩厲的銳氣,時常能剜得人心口疼。
姜蘅有時候不得不誇贊楚煉的定力,分明謊言被拆穿的時候誰都不無辜,他還是這樣處變不驚,永遠置身事外。
她盡可能讓自己不要顫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筆,閉上酸乏的眼眸歇息,又兀地擡起來:“我不覺得自己蠢笨,不過你們确實聰明。我記得我向你問過很多遍事情的真相,你都閉口不談,現在是為什麽呢?”
“我不會讓你成為棄子。”
姜蘅對此嗤之以鼻:“你拿什麽保證?你有太多可以告訴我真相的契機,但是你錯過了,偏偏要在我沒辦法逃脫的時候告訴我真相,我怎麽信你?”
“姜蘅。”楚煉用着和她一樣冷靜到冷血的聲音,面無表情地叫她。
姜蘅試圖從他的瞳孔中看出什麽,卻發現除了有一瞬流露出的顫動之外,裏面什麽都沒有。
“我從沒把你當成棋子,也不可能讓你淪為棄子。”他一字一句地解釋着,“從你入局到如今,你我從來都是盟友。”
姜蘅覺得可笑,抑制住自己因為憤怒不甘而瘋狂躍動的心跳:“盟友?你對盟友如此不坦白,又怎麽能期望雙方真誠合作,楚煉,你真的瞞了我很多事。”
她覺得這樣糾纏下去是在沒有任何意義,哪怕這是無處遁逃的死局,她也要自己捅破一個窟窿來。
她一言不發地将衣袖整理了一番,向後退開一步,站得更加筆直了一些,随即利落地轉了身,将暗門推開。
申時的長寧街格外喧嚣,雅間窗格正對着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商販的叫賣聲與行進在車道上的車軌摩擦聲音混進風中灌入。
姜蘅站定腳步,攥緊了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樓的廳中歌舞伎們載歌載舞,走馬燈閃爍輪回,她扶住樓梯把手,一步一步向外走,越走越快,踏出百花樓的門檻後,幾乎跑了起來。
荷色的裙袂飛揚,她的披風鼓進了更多的寒意,額前突然有些冰涼,她伸手去接,雨絲落進她手心。
即将入冬,秋雨最後在整座皇城連綿,把最北邊的冷意席卷而來。
楚煉沒有追出來,姜蘅想得明白,連他自己都知道,解釋是蒼白的。
可她該怎麽逃離這一切,皇命已下,婚約難違,她一人逃得輕松,周媽媽就一定會成為衆矢之的,除非她帶着周媽媽一起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她與周媽媽一老一幼,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還是會被找到,她要是提心吊膽地過往後的日子,不必說十萬兩白銀湊不齊,連溫飽都是問題。
眼見着雨下大了,她走進福緣酒樓中,點了一碗熱湯面。
店小二把湯面端上來,她摸了摸周身,沒有銀子。
她伸手去摸頭上的珠釵,剛要拔下來,面前出現了一錠銀元。
“北辰王大駕光臨,小的眼拙,不曾看出這位是.....”
李卿言笑魇灼灼:“內衛司司使楚煉大人的未婚妻,姜相家的二小姐。”
店小二看向他們二人的神情變得難以捉摸,姜蘅就知道遇到李卿言準沒好事,這世上多的是愛看八卦的人,他這句多餘的介紹,簡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姜蘅摁下那枚銀元,把珠釵拔下來放到店小二的手心上:“北辰王殿下認錯了人,我不過一介草民,不敢高攀。”
李卿言不為所動,又掏出一錠銀元,把店小二手上的珠釵換下來。
二人之間的氛圍堪稱劍拔弩張,店小二收了錢,立刻告退。
他把玩着那支單調的珠釵,作勢要帶到姜蘅的頭上去,她早有預感,提前錯身,李卿言的手于是落了空。
姜蘅挑起半邊唇角嘲諷:“北辰王殿下真是陰魂不散,王爺這是做什麽,要靠毀了我的清譽來毀了我的婚事嗎?”
她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可惜王爺的執念要泡湯了,我既不想嫁給你,也從未想過嫁給楚司使。”
她說完,偏了偏餘光,看見了近在咫尺的楚煉。
她也不知道楚煉什麽時候來的,又是從哪句話開始聽了進去,反正她不在乎,甚至還能對着楚煉滿目寒光地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