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姜蘅埋着頭回應:“屬實。”

鄭貴妃的一雙眉目頓時周皺起,怒火中燒地拍響了桌角:“放肆!違旨可是死罪,你知道嗎!”

她閉上眼睛,沉沉吸氣,溫聲道:“臣女明白。違旨一死,也好過嫁給人人口中的魔頭,與心悅之人再難相守。”

她始終收斂着眼眸,看不清堂上皇後與鄭貴妃是何等神情。

鄭貴妃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便叫他一直罰跪着。

宮中的侍女前來通報,說皇帝身邊的大公公前來傳旨。

姜蘅轉了方向,畢恭畢敬的地聽着這位大太監宣讀聖旨。

上一次明黃色的綢布被拉開時,她和楚煉有了難以割舍的聯系,她自願用這一卷聖旨将情緣斬斷,紅線拱手他人。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茲有宰相姜恪竹之女姜芷霖,思其與內衛司司使楚煉二心不同、情緣已盡,任其改婚,永無争執。姜氏女娴熟大方、溫良敦厚,太後與朕躬聞之甚悅,适婚娶之時,特許為北辰王妃,十二月初五成婚,一切禮儀由禮部操辦,欽此!”

後日就是十二月初五,先前姜蘅與楚煉的婚事定在十二月廿三的小年,按照皇帝親言以皇子規格下聘,鄭貴妃早就命人備禮,如今夫婿換人,聘禮不變,一切準備就緒。

姜蘅俯首謝恩:“臣女接旨,謝陛下成全!”

她猜想興許是皇帝顧及姜恪竹作為宰相的顏面,不曾将斥責之言說得太過于難聽,也好在京城之中稍稍溫挽救她的名聲。

現如今旁人眼中的姜家二小姐,恐怕是個見異思遷、沉湎淫逸之人。

皇帝聖旨已下,鄭貴妃與皇後妨有多言,鄭貴妃另囑咐了幾句,便讓姜蘅退下。

從午後那場鬧劇被揭穿,到如今大局既定,姜蘅恍恍惚惚地走出宮門,黑漆漆的一片天開始飄雪,風刮過宮牆與長街,灌進她的脖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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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一步踩在積雪上,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

走出內宮,馬車在外面靜候,她攀上馬車的前緣,卻聽見一聲不太清明的呼喚:“姜蘅。”

楚煉站在飛雪之中,披風被吹得獵獵作響,朔風原本在替他撐傘,被他攔到後面,于是雪落了滿頭。

姜蘅看向自己發絲上星星點點的白跡,挽唇笑了笑。

這樣也算是同淋一場雪至白頭了。

“你滿意了嗎?”他們之間的距離有點遠,所以顯得他的聲音格外飄渺,在紅牆琉璃瓦之間回蕩,一聲一聲敲進她心裏。

她莫名覺得心口有些絞痛,對上他的目光之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

姜蘅歪了歪頭,眉毛一皺,覺得他好像瘦了一點,眼窩深陷。

分明下午還不是這樣。

他的眼睛特別漂亮,透着勾人心魄的琥珀色,她面對他一扯嘴角,聽見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響,李卿言走出來時,手上剛将腰帶的玉佩挂上。

李卿言走到她邊上,在衆目睽睽之下,将發簪插進她的發髻中,說結發同心。

楚煉當着自己那麽多下屬的面,口中揣摩着那句“與北辰王情投意合”,連半分眼神都沒有分給挑釁的李卿言,直勾勾地盯着姜蘅。

姜蘅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潰敗了,現在也是。

她抿了抿唇:“滿意,多謝楚大人成全。”

他又問:“你是真心的嗎?”

姜蘅突然間覺得自己根本學不撒謊,但楚煉似乎不太想要這個答案,很快抛出下一個問題:“你做這些,為自己考慮過嗎?”

她笑意淡淡的,居然有些釋然:“楚大人難道也要跟我講名節嗎?你這樣聲名狼藉令人聞風喪膽的內衛司使尚且不在乎名節,我又何必為不會有結果的婚約守節,自立牌坊?世俗強加給我的,我也不認。”

楚煉冷笑,誇獎道:“有骨氣。”

“我不日成婚,屆時再請楚大人喝喜酒。”

楚煉沒有答話,她知道不可能得到他的回應了,便禮節性地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回應她的只有漫天風雪,馬車從永定門出,她聽見一聲被淹沒在呼嘯風中的“阿煉”,緊接着是野風的馬蹄飛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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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言的效率很高,在他們成婚的前一晚,就把跟周媽媽中毒相關的所有線索都讓常石送到姜蘅手中,她仔仔細細一一拼湊,發現下毒的幕後主使都指向了李樂嘉。

姜蘅對此亦不甚驚訝,反倒覺得頗具合理性。

她跟李卿言為伍,李樂嘉便以周媽媽的性命做要挾,只是她沒有想到,李樂嘉的手段會這麽狠毒。

楚煉呢?

她不敢去想,坐在妝鏡前,看着妝娘為她描摹新妝。

妝發收拾完畢,緊接着主母問話,時間将近淩晨,她跪在堂下,意興闌珊地聽着秦婉蓉向她叮囑教養婚後之事,困意漸濃。

秦婉蓉才經歷親生女兒喪子之痛,姜芷寧回世子府後,秦婉蓉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一封一封送去世子府的家書上,擔心女兒休息不好,婆母刁難,擔心世子府裏側妃侍妾不尊敬。

這樣的母愛溫情,姜蘅尋了許多年,後來發現不過是半生空,就漸漸放棄了。

“你性子乖張,禮教姑姑的話也不願意好好聽,今後進了北辰王府,要謹言慎行,切不可丢了宰相府的顏面。”

姜蘅點點頭,滿頭的珠釵步搖随着她的頭擺動。

秦婉蓉繼續說:“踏出府門,今後便是北辰王妃,要學習操持府中事宜,宜室宜家,聽從夫君言語,早日誕下孩兒,綿延後代,相夫教子,與王爺恩愛相守,明白了嗎?”

姜蘅回憶着那句“相夫教子,恩愛相守”,此刻只覺得無比厭惡,蹙緊了眉頭。

秦婉蓉扶上劉媽媽的手,大有禍患将要離開的暢快之意,笑說:“我也累了,你好好換上婚服,待明日婚宴吧,陛下賜婚上上恩賜,要時刻感念。”

姜蘅這一夜都不能休息,要穿着繁瑣複雜的婚服直到次日新郎接親。

她把周媽媽接回了姜府,周媽媽蘇醒過來,身子還是孱弱,不過臉上喜氣洋洋的,面色就顯得紅潤許多。

周媽媽的手緩緩地,一下又一下地撫過她的頭發,她已經很少在姜蘅面前提起她的母親了:“小姐若是看到了,必定很開心。”

姜蘅也不常過問有關她母親的過往,她欺騙周媽媽所嫁之人就是她喜歡的,只是突然在今天晚上開始好奇,她母親當時嫁的是自己愛的人嗎。

“母親當年,為什麽嫁給姜相?”

周媽媽撫過她發頂的手一頓,笑意便有些凝滞了,說道:“小姐做了傻事,就不希望小小姐再做傻事了。”

這話說到這裏,再愚笨的人也能聽明白當中的意思,姜蘅知道,原主的母親嫁錯了人。

“你母親去時你年紀尚小,又在主母身邊,許多事情興許淡忘了。”周媽媽今日似乎有興致,便多說了幾句。

姜蘅靜靜地聽着,到會心處,自然而然地泛出笑意。

清郡何氏在江南也算是鐘鳴鼎食的大世家,只不過幾經蹉跎之後敗落了。

她母親原有一位青梅竹馬,後赴京科考,她一路北上追随,卻得知這位竹馬及第之後被先帝許作端陽公主的驸馬,二人因此情斷。

周媽媽憶起過往,眸中帶笑:“你母親當年可是個奇女子。那一年京城經商的女子并不多,她自小喜歡研究些胭脂水粉,便在京郊開了一家小店鋪,比起那些男人們開的胭脂店,她最知曉女子妝面所需,店鋪的名聲一傳十十傳百,你如今便像極了她。”

姜蘅笑得有些羞赧。

“只是後來。”周媽媽嘆了口氣,“何家受同僚牽連,你母親的店鋪也因此充公,婚姻之事不能輕易做主,被當時還在谏臺的姜相看中,擡入府中為妾。”

“嫁入姜府之前,小姐也有一位情投意合的有情郎,不過世事難料。”

先帝龍馭殡天六年後,端陽長公主聽政,施行女子科考,何氏帶着年幼的姜蘅在別院中,常常靠着那位書生将書籍送進府中,可惜好景不長,何氏沒能趕上那一年的考試,就因為身體虛弱過身了。

“小姐臨終前亦悔,沒能求得姜相放她自由身,只能以姜家妾的無名身份下葬。”周媽媽咳了兩聲,帕子上有淡淡的血絲,“那個書生在小姐過身後找過老身,沒多久便自刎而殉情。小姐沒能與心意相通之人相守,就盼着小小姐覓得良人,不要重蹈覆轍。”

姜蘅勉強地笑一笑,眼見着周媽媽咳得越來越厲害,急忙扶她下去休息。

周媽媽回了自己的屋子,将一壇陳年的女兒紅給了姜蘅,說是她母親從前為她埋下的。

姜蘅抱着那壇女兒紅進屋,看見了喜婆剛好将婚服送進。

缂金刺繡,柔滑綢緞,貂皮狐裘,極盡奢侈。

屋外的風聲強勁,紅色喜服刺目,靜靜地躺在她眼前,似乎是幻聽,她聽見了野風的馬蹄與嘶鳴聲。

她看着那壇女兒紅,只覺得耳中野風的嘶鳴聲越發清晰,她細細地聽,聲音狂奔在風雪夜色裏。

姜蘅把喜服一層一層套上,将唇間的口脂點得更加鮮紅,解開女兒紅上一圈一圈纏繞的繩子,猛地灌了一口烈酒。

白酒入喉辛烈,她聽到自己狂烈跳動的心髒仿佛擠壓許久的風浪,要掀翻網與孤舟。

長裙拖尾,在雪地上劃過一道痕跡,野風在後院牆外等她。

她想也沒想,翻身上馬,野風朝着楚宅的方向狂奔。

京城的雪連着下了好幾天,接近地面的泥土被白雪覆蓋,馬蹄踏過,留下一長串的印記。

風雪刀子一樣往她的臉上割,寒意刀刀淬骨,方才入喉的酒在胃裏灼燒成滾燙的火球從脾髒蔓延到心口,幾乎要将她渾身的血液點燃。

她想過自己從前一腔熱勇的叛逆,為了擺脫桎梏從樓上一躍而下的決絕,還有在這個世界的各種情感羁絆之下陡然生成的瞻前顧後。

她遲早要離開的,所以她今晚一定要見到他。

楚宅的門開着,盈盈微光散落出來,她從野風的背上下來,剛跨過門檻,直直撲進一個人懷裏。

楚煉見她意識不清明,單手攔過她的腰将人撈起來。

姜蘅主動攀上他的脖子,描摹過他的眉眼與鼻梁,尋找他濕潤又溫熱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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