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姜蘅第三天起來的時候,楚煉還是沒有回來。
楚煉沒有同她講過自己的去向,她也不知道等多久能不能夠等到他。
村子裏的人們在慶賀小年夜,姜蘅這才意識到,她與楚煉從前的婚約是定在小年的。
她在心裏猜測楚煉的用意,總不能是因為這個原因把她困在這裏,她已經結婚了,哪怕他有再多不甘願,也應該在她成婚之前有所行動。
姜蘅并不打算坐以待斃,簡略地将行囊收拾一番,沿着村中的那條小溪慢悠悠地往前走。
這條溪水來自山泉中,因此凜冬不凍,村莊的位置地處上游,哪怕走得久一點,總能走出去的。
臨近溪邊的草地濕滑,她的鞋底一片泥濘,鞋襪也被滲水浸濕,寒意竄進骨頭裏。
她還沒有嘗試着走這麽長一條路,楚煉說這座山谷叫桃花谷,可惜冬日裏沒有桃花,沿途的景色便是寂寥的枯樹枝,單調無趣。
越往中下游的方向走,可見的房屋就越少,她漸漸不安起來。
四周的景觀也顯得怪異許多,風依舊寒冷,可是草卻越來越高、越來越綠,連枯樹上都綻現了小花苞。
她兀地站定,盯着擋在她身前的那塊巨石,足足四尺高二尺寬,呈不規則的山峰狀,色彩也比一般的河邊石頭深一些。
一整片的陰影籠罩在她的頭頂上,讓她有些陰冷。
姜蘅看向這條小溪,不像她知道的常識那樣越往下流人越多,綿延至無盡頭的遠方,倒越是人跡罕至了。
她不敢再向前走,端詳起面前的巨石。
分明沒有遮擋,最容易被風吹雨淋的表面,卻像被打磨過一般的光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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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自下而上掃視,突然停在一處,眉頭緊緊擰住。
在高出她一個頭的正上方位置,平滑的石面上有一個弧形的凹陷。
哪來的石匠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打磨這麽一塊石頭。
只一瞬間,姜蘅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比對着自己的腕口大小和那個弧形,腦袋裏面迸出周媽媽給她的那個手镯的模樣。
她認定那只手镯既然與現代的她有牽連,就一定能夠送她回現代。
而如今她終于找到這個地方了。
雖然想起來覺得玄幻,但是按照她看了那麽多年電視劇的經驗,只要她能夠把手镯嵌進弧形的凹陷中,就一定能離開這裏。
姜蘅現在唯一的後悔,就是懊惱自己沒有把手镯帶在身上。
照着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架勢,姜蘅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原路返回。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居然就這樣一鼓作氣走了這麽久,等她再見到村莊的影子時,天都黑了。
“姜蘅!”
随着呼喚她的聲音一同到來的是夜色裏綻放開的煙火,明亮的顏色與煙火炸裂開的聲響刺激到她的感官,她一時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看。
煙火散盡,夜幕之中殘餘灰色的煙霧,她這才回頭。
楚煉風塵仆仆地從馬上下來,替她披上披風。
谷底的夜晚并不那麽寒冷,留存他身體溫熱的披風貼在姜蘅的臉頰上。
這個地方這麽隐蔽,她不信楚煉不知道,她甚至敢猜想,這裏所有人都是穿越過來的,只是沒能找到契合回去的途徑。
也許楚煉也是。
這個想法到底還是有些大膽了,她搖搖頭把想法趕出去。
姜蘅還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欣喜,擡眸看向楚煉,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就這麽哽住了。
村莊的燈火照耀他的臉龐與瞳孔,她有點舍不得,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
楚煉察覺到她情緒的異樣,問:“怎麽了?”
“你是如何知道這個地方的?”
姜蘅希冀着一些答案,在得到他的回答之後,又只能意料之中的失望。
“機緣巧合而已,此處開春時風景獨美,你若喜歡,可以再來。”
“不必了。”她說。
姜蘅垂眸,用自己也覺得失真的聲音問:“不知楚大人帶我到這裏,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囚禁我?”
“如果是後者,在你身邊跟在北辰王身邊也沒什麽兩樣。”
倘若她視力尚明,就不難看出他噴薄的愛意,可她面對自己這樣的後知後覺能怎麽辦呢,她選擇過一次早日割舍,就能夠再選擇一次。
楚煉不緊不慢地系上披風的系帶,久久地注視着姜蘅的眼睛,言簡意赅:“吳王敗了。”
這個消息倒也不算在她意料之外,她點頭,彎了彎唇角:“不管有功者是你還是北辰王,你們都該謝謝我。”
她這話半開玩笑,也不免帶了幾分居功自傲。
如果不是她執意要開夢谷閣,那家店到現在還在旁人手裏幾經輪轉,不知道還有多少店主要因此喪生,也不知道那道暗門多久之後才會被發現。
她不清楚這二者的辦事能力,只覺得這件事情沒她還真不行。
但她屬實沒有這麽遠大的志向,她不情不願地到這個世界,被迫接受了系統給她不能完成的任務,一心只想回去。
哪怕她有所眷戀,都敵不過她的自由。
楚煉說得很誠懇:“多謝你。”
她不謙虛:“這是我應得的。”
這個時候,帝王灑福幣的流程才剛結束,皇帝受萬民朝拜,從萬福樓上下來,又一發禮炮躍上天際,幾乎将半邊天都照亮了。
姜蘅擡頭看煙花,光亮映在她孤美的臉上,瞳孔閃了閃。
“吳王式微,下一個就是北辰王。”煙火盡散,楚煉的聲音本該淹沒在身後熱鬧的燈火炊煙中,姜蘅卻覺得那些聲音都變得悠遠,唯有此時此刻,他最清晰。
“實有罪狀也好,莫須有的罪名也罷,北辰王留不得,北辰王妃自然也留不得。”
她聽得真切,不由自主地哼笑了一聲:“所以公主派你來殺我嗎?”
楚煉蹙了蹙眉,道:“阿蘅,我不會讓你死。”
按照當下的氛圍,夜晚、山谷、流水,該是情深意重海誓山盟的時候,姜蘅卻很難提起一些興趣,老老實實說:“我知道。”
她揚起下巴,又問:“可如果我執意要走,你何時送我回京城?”
楚煉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想什麽時候?”
“明天一早。”
“好。”
他們就這樣慢悠悠地走回村莊的屋子,兩人的步子相合一步,就越要加深她心裏的離別愁緒。
他們做過一夜夫妻,姜蘅對與他同寝而眠一事并不排斥,只不過夜深之後背對着他時,她想到過自己短暫的滿心歡喜。
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張,這一夜是他們順理成章的新婚夜。
只不過她懦弱,擔心自己難以割舍,生生斷了同他的緣分而已。
姜蘅聽着楚煉的呼吸聲,很不平穩,便知曉他也沒睡,下床點燃了半截燈芯。
楚煉坐起來,斜倚着牆,一只腿曲着,眼中晦暗不明。
她苦笑了一下,說:“早知道我就應該讓你今晚送我回去。”
這夜寧靜而漫長,她直起腰面對着眼前的人,第一次這麽害怕漫漫長夜。
“你就這麽想回他身邊?”
她一歪腦袋:“不然呢?錦衣玉食的日子過一日少一日了。”
“夫妻一場,不能同生,共死也是好的。”她拖着步子走到桌邊,慢騰騰地解開那一壇酒上封着的繩索,往兩只酒碗中分別倒了一點。
楚煉沒有接,姜蘅不勉強,自己一飲而盡。
這碗酒讓她的心口被灼燒似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進酒碗中。
也許是她恍惚,仿佛聽見楚煉笑了笑。
他下了床,手指抹在她留下的淚痕處,言語很輕,連同他的動作一起:“你怎麽會這麽想他?”
這是一個不會有任何答案的問句。
她封住了他的唇。
農婦給她的酒當真有暖情效果,她渾身燥熱起來,背上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屋內本有爐火,兩人相擁取暖,倒顯得這炭火多餘。
她被他抱上桌子,酒碗落地有聲,混合着他動了情的質問。
“阿蘅,他到過這裏嗎?”
她近乎虔誠地吻他的眉眼,一直到他滾動的喉結處,她伸出小舌一觸,很快縮回來。
酒從她的口中渡到他的薄唇上,他共享了她的心跳與體溫。
她腳不點地,直上雲霄。
一整夜雲海翻湧,撥雲見月,她認了命地呼吸,抓緊了他的手臂。
“楚煉,我認真而正式地同你告別。”
聲音融進他們的喘息裏,她以為他聽不見,可是他突然停下,酸脹的感覺把她生生從夢境中拽回現實。
“什麽意思?”
她環住他的脖頸,仿佛不認賬了,嵌進他的身體裏。
“阿蘅。”他問,“你究竟在想誰?”
她在他的懷抱裏,除了歡愉時分,面對他的問題總是格外沉默,他對此早有預設,連答案都在心裏做好了鋪墊。
他總該慶幸幸好她不回答,這樣他就總能自欺欺人地過一天再過一天。
至于他曾經魯莽到脫口而出的那句是否愛過,在被欲望淹沒的夜色裏,就顯得更加荒謬可笑了。
他們在屋內許多地方留下旖旎痕跡之後,她閉了閉眼睛,縮進他懷裏睡着了。
其實這幾天她一直睡得很好,在此處遠離紛擾,她終于覺得自己能短暫地躲開一些什麽。
楚煉很少能夠入她的夢,可偏偏這幾夜他在身側,又頻繁地闖進她的夢裏。
她半夜驚醒,确認身邊的人還在,又理了理汗濕的頭發,将人抱得更緊了一點。
而楚煉的睡意又一直很淺,她稍稍的動作就能把他驚醒,察覺到她做了噩夢,輕聲細語地寬慰。
如果回到現代可以把記憶都清楚就好了,姜蘅想,遺忘好過念而不得。
次日清晨她醒得早,連楚煉都沒睜眼,她便輕手輕腳地梳洗好,一回頭才發現他被自己吵醒了,倚靠着腦袋看着她。
他的問題總是沒什麽新意。
“這麽急着回去?”
姜蘅不想回答,确認自己把東西都整理好了,站在屋外等他。
野風按照來時路載着他們二人橫穿桃花谷,姜蘅默默記下沿路風光,下一次來就不能再麻煩楚煉了。
野風進入長寧街,姜蘅在路口喊停:“後面的路,我自己走吧。”
楚煉沒攔她,她往前走了好幾步,遠到回眸只是一人一馬都不真切了,前面李卿言就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