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元娘?”

尹姝呢喃了聲,卻叫鄒氏又受了驚,她慌忙躲進炕榻之上,“噓,不可說,萬萬不可說。”方才還死命扯着她的鄒氏轉而将她往屋外一推,“快走,快走,她要害你。”

尹姝站着未動,看着鄒氏半頭白發宛若一夜遲暮,心口發酸,雖她從前的脾性不得待見,可終究還是有個人樣,如今這般……

恰時叩門聲響了三道,“尹姑娘,大人該來了。”是廂房外值守的司役。

“好。”叫人看見她在這兒也說不清事,尹姝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推開了門。

元娘一見着她趕忙上前,憂心忡忡,“如何?我婆母并未惱到你吧,可與你說了什麽?”

尹姝看着她,依舊是她熟識的元娘,也從她身上看不出異樣來,可鄒氏驚恐的眼神卻歷歷在目。她搖搖頭,“不礙事,就是纏着我問了兩嘴安哥兒吃了什麽,別叫他餓着。”

“說着胡話卻還能記挂人,她就是一輩子操心命兒。”元娘無奈扯了扯嘴角,“阿姝,你先回去吧,我這兒也不好留你,這麽多眼睛盯着,我怕落人口舌。”

“好。”尹姝也未有留下的意思,“阿姐,那我明日給你把錢送來。”

元娘颔首。

尹姝邁着大步往外去,心口的煩悶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回去的一路上也是渾渾噩噩,竟還走岔了好幾條道。

明知鄒氏那是胡言亂語,可她承認,方才的那一刻,她動搖了。鄒家當下境遇極其慘烈,一家六口前後死了四人,又瘋一人,徒留元娘一人好好活着。

想是旁人見此也會先行懷疑元娘吧,可她從未有過,她甚至從未想過将元娘牽扯于此事中。

她與元娘太過相熟,正因如此,她想不出她會殺人的緣由來,鄒家待她不薄,她還親口與她說過要報恩,再則她與鄒仕軒一家也無利害相幹,于情于理,她也不會這麽做。

鄒氏這瘋話本就不可盡信,且不說人如何死的她毫不知情,若她真知曉一二,為何不在廖經歷審問時吐露?又或說是她見自己兒孫一連遭了事,只元娘好好活着,心裏不痛快因而要遷怒于她也不無可能。

如斯想着,尹姝心裏松快了些,此案與元娘無關她便不必束手束腳。可陳狀元一事落定,才有的眉目皆斷了,事情又需重頭查起。

還有至關重要的白菇,究竟是在兇手謀劃中,還是他恰見鄒仕軒一家中毒而臨時起意?

“尹姝,尹姝。”

尹姝自思緒中回神,見不知何時已到了莊口,有兩婦人正在跟前。

“劉姨、周姨。”倆人尹姝皆認得,都是一個莊子的。

“想什麽呢,喊了你幾聲也不應。”

“沒什麽。”尹姝有些不大自在,平日她不大走動,與長輩們說不上話,再則她這行說到底叫人覺着不太幹淨,鮮少有人主動搭話,她也不知接什麽,只想着快快回去。

走在前頭的那婦人盯着尹姝面龐看了好些眼,滿是意味深長。尹姝更想走了。

那婦人笑笑,“方才我從你家過,見屋外有個小郎君呢,想是來尋你的。”她說這話時探究意味更甚。

小郎君?

張衍?

也不怪她會如此想,張衍不時會來走動,祖母也知曉的,可若真是他,大大方方說就是,古裏古怪的語态說是小郎君做什麽。

“看來姑娘家模樣生得俊就是好,我們尹姝就是做貴妾的命呢。”婦人笑笑,“日後攀了高枝,莫要忘了我們呢。”

尹姝聽着不爽快,也還是勉強扯了一嘴笑意,“我先回去了。”不等二人再接話,她撒腿兒就離開這是非之地。

她走得極快,一時分不清是想逃離身後的閑言碎語還是不想叫那人多等。

她家屋前是一方荒地,之所以稱作荒地,是因就連最好養的洋芋在這塊地裏也是半死不活,索性擱置了,平日裏就被她拿來曬些骨頭,魚骨、蛇骨、兔骨諸類,山上有什麽,她這大差不差就有什麽。

而她看見那位“小郎君”時,小郎君正埋頭探究她的寶貝。

猶是被人看了個底朝天,想攔為時已晚,尹姝有些害臊,三兩步上前,“大人。”

衛骧見滿地的骨頭主人回來了,眉心微微一擡,“嗯。”姑娘家的,擺弄這些玩意兒也是他未料到的。

“大人,您怎麽在這兒?”讓尹姝驚訝于她不過吃了口飯還買了些米的功夫衛骧先到了她家中,她更想知曉衛骧是如何知曉她家在此處。

“有要事尋你。”

言簡意赅,尹姝也無法辯駁,“請大人稍等片刻。”她示意手中還有雜物。

院門未落栓,而孫淑蘭不在家t,尹姝只稍稍推了半道門,火速提着米肉就往院內去。

衛骧未走動,順着那半道門看清了院內景象。外院未砌石,屋前還是黃泥地,三三兩兩的碎瓦落在泥中,頂瓦當上蓋了些草,可瞧着也不大有成效,檐下仍舊滴着水,他掃了一眼,唯一值錢的竟是院子裏一棵棗樹,樹養的倒是極好,看來平日費了不少心思。

院內傳來動靜,尹姝匆匆忙忙走了出來,“大人見諒,家中無人,民女不好請大人進去。”

“無礙。”衛骧未多話,便先一步往外走。

尹姝緊跟上,“大人,我們去哪兒?”

“鄒家。”

又去鄒家?不過她也是納悶,要她去鄒家,尋個司役來喊一道話就是,何至于他親自走一趟,說來也怪,衛骧獨來獨往也就罷了,她竟從未見他身側跟着人,他堂堂主事,也沒個侍從。

“衛大人只身來的遼陽嗎?”

二人并行,可卻有意隔了兩丈遠,尹姝走得比平日快才能跟上。她不知是她聲小他未聽到還是他聽了卻不願答,她趕忙轉了話,“大人,我們去鄒家做什麽?”

“不是。”

兩句話驢唇馬嘴的,尹姝好半晌才恍然他回的是她上一句。可既不是一人來的,那其餘人呢?尹姝疑惑,卻識相地沒有再問。

去鄒家的這條路,叫她硬生生走出了度日如年的意味來。

“你是遼陽人?”

尹姝不知他問起這個做什麽,應了聲,“是。”

“我記得遼東鮮少有尹姓。”

尹姝心一沉,步子有些淩亂,“我祖母是遼陽人,我祖籍随了她。”

“可聽你說話時,不像是遼陽人。”

想來是他平日審問罪人使然,他這一句一頓的招數慣會吓人,尹姝自省也沒犯什麽事,卻叫衛骧這兩句話問得腳有些站不住了。

尹姝摸摸鼻尖,她自诩遼陽話學得像模像樣,關堯平日還誇她不像客籍,衛骧是何察覺的?

衛骧慢下了步子,“你這話音……倒像是蘇杭一帶的。”

尹姝攥緊衣袖背過手去,她自己都未察覺,她走下的這一步使足了勁,印跡極深。她如今知曉陳狀元被衛骧問話時是如何心境了,一問一個準的本事可不是任誰都有的。

“大人明察,民女早年跟随祖母在杭州府錢塘縣為生,祖母因操勞而拖垮了身子,不好再奔波,遂二人一道回了遼陽。”

“錢塘縣?”提起這三字,他話中的鋒芒似是淺淡了好些。

“是。”

“錢塘江潮聞名,早年去過一回,不過日子趕得不巧,是小年那兩日,潮水着實算不上大,倒是一大憾事。”

小年觀潮?尹姝有些遲疑,“大人大抵是弄錯時日了,小年廿四那日不起潮,初一至初五又或是十五至廿日才看得上潮。不過雖說以錢塘縣以江盛名,可如今海寧縣才是觀潮聖地,十萬軍聲半夜潮,那才是宏偉壯闊。”

衛骧轉身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挑,落下了眼底的光,“是嗎,那應當是我記錯了。”

他步子快了起來,尹姝落在了他身後,她見着他愈發遠,也不急着追。衛骧的心思她可是第二回見了。

哼,他哪兒會記錯,不過是拐着彎試探她罷了,她才不着道。

……

往鄒仕軒家中去時必會經過鄒氏的老宅子,青天白日也沒個人氣,瞧着也像個死宅。

見尹姝多看了兩眼,衛骧問道:“這是哪兒?”

“鄒家老宅,鄒氏與元娘住在這兒。”

衛骧看了兩眼,竟轉而往內去,尹姝也未料,“诶,大人。”

宅子院內外被拾掇得極好,篩簸齊整擺在院牆一側,石階上擺着兩對洗淨的棕麻鞋,進了屋內還能見房梁上懸着的臘肉。

入了廊有東西兩間房,只看上一眼就知是誰的屋子,“她婆媳二人是各住一間?”

“是啊。”尹姝往內探了探,既來了順道辦件差事,“大人,我替元娘去拿些錢。”

“嗯。”

衛骧倒未踏入內室,三五下掃了眼,“屋內并無鄒元氏丈夫的物件。”

尹姝正照着元娘所言在箱籠翻找,“是,頭七那日都給他燒了去。”又想到了什麽,尹姝接了句,“鄒婆婆還叫人紮了一紙人,做成了元娘的模樣,也給他燒去。”

衛骧聽聞,眉間微蹙,對此不敢茍同。

尹姝仍舊在那言語,“說是叫元娘去地下伺候鄒平軒,還說什麽如此他也不至于孤寂,能有人說得上話。我瞧着就是欺元娘勢弱罷了,既要熱鬧,怎就不合家一道去了,給她自個兒紮個一模一樣的紙人?好叫鄒平軒在底下母慈子孝、阖家天倫之樂的。”

衛骧嗤地輕笑一聲。

“元娘就是脾性太好了,旁人說她,她不還嘴,只是笑,過兩日就都忘了。”尹姝櫃中翻了個遍,竟什麽也沒有,她扭頭就往鄒氏的屋內去,只随手開了兩個匣子,便在其中找到了兩貫錢,她随手撈了一貫出來。

“她先前與我說,她婆婆總盯着她手上的那三五錢,趁人不在偷藏了去,她這些年攢了不少錢都在她婆婆兜裏了。”她屋裏找不見,去鄒氏屋裏看看就成。

“她做何營生?”

尹姝回了元娘的內屋,又往箱籠中搜弄了一番,“算不得營生,平日賣些繡娟,她丈夫還在時,還能做些嫁衣,如今避諱了,若真要說,算得是繡娘吧。”

“繡娘?”

“是啊,城中的新婦姑娘們多是會做些針線活養家。”話音剛落,尹姝察覺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似有些不對味,她又添了句,“自然,也是有姑娘不做繡娘的。”非但不做繡娘,還專挑着仵作一行一頭紮了進去。

“你手中的是什麽?”

尹姝垂眸,見自己才從箱籠中找出的物件,“元娘的荷包。”

“拿過來我瞧瞧。”

尹姝乖巧遞上。

衛骧看了兩眼,“這上面繡的是什麽?”

“鴛鴦啊。”荷包時日過久,絲線已褪去色,只能依稀從繡紋中辨出。

衛骧又問:“她平日都帶在身上?”

“是,她從不離手的,這一回是走得急,沒捎上。”

衛骧看了眼箱籠,上頭擺着的七八個荷包,明眼一看就知是近日做的,又看了看手中這支,縫補針線已換了三道,囊衣已被磨糙,收口的紅繩也看不清本來着色。

“你可知是誰相贈?”

尹姝靜默了片刻搖搖頭,“不知,從未見她提起過。說不準只是自己做的罷了。”

“若是你,數年單單留着這一只荷包,不舍割棄,是何緣由?這荷包又與誰相關?”

四目而視,衛骧似在她身側築起高牆不容她逃脫,她試圖閃躲:

“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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