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什麽!”
聽得這三個字,無人不驚呼一聲。
哪有如此荒唐之事,買了元娘的竟是鄒仕軒?廖向征偏不信了,還以為是薛婆子在诓他,一把将那贖契奪了過來,契末落筆的三個字叫他一晃神,他擺擺手,“來人,去司獄司拿鄒仕軒的文書來。”
文書落款是鄒仕軒親筆,二者一對,與贖契的字跡別無二致,确是他留下的無疑了。
衆人震驚,薛婆子卻盡是茫然,她認得鄒氏,只因二人十餘年前有過恩怨,她只知曉她有兩兒,其一是個癡兒,兩兒叫什麽名兒她還真不知曉,姓鄒的人多了去,那時又怎會想着二人有牽扯。可現下見狀,也知事情沒這般簡單。
不等薛婆子再想兩句,便聽衛骧道:“這贖契之事你詳盡道來。”
薛婆子面露難色,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劉豫在旁接道:“為何不說!”
“哎喲,大人,實在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是一書生買走了元娘,我連那人的模樣都想不起呢。”能做得了牙婆這營生的,皆是些慣于世情之人,哪些話說得,哪些話又說不得,她心裏門清兒,否則也不知被板子打幾回了。
果真是小人難養,尖嘴滑舌的哪裏有真話。廖向征憤憤,“衛大人,不如将人送進司獄關上兩天便老實了。”
“不必。”衛骧自始至終皆是一副漠然疏淡,可周身的威壓卻分毫不減,“她既記不清鄒仕軒模樣,便讓她去認一認,順道看一看,與當年的可是同一人。”
薛婆子還不解其意,人就被帶出去了。可再回來時,人都軟了,是被司役攙回來的,手一松人便癱倒下來了。
“大人,人不是我害得……此事我,與我無關吶!”薛婆子話也不利索,就知被屍體吓着了。
薛婆子一想到方才見着的死人眼窟窿直勾勾盯着她,瘆得她天靈蓋兒快沒了,還叫她認人?她瞧着那張臉都快爛沒了!薛婆子知曉衛骧是在敲打她,知道躲不過去,便一五一十道來了:
“三四年前,我在遼陽海州一帶營生,彼時有不少南邊的姑娘來謀生,沒有路引的,皆是我幫着入了城。”
廖向征不信,“入城之際皆要盤查,無籍者不得入內,你又是什麽法子?”
“将姑娘們落在城中人家,以廚娘繡娘的身份入城,若模樣再生得好些,送去做妾也是常有之事。我是在海州遇見的元娘,她一手繡活衆人搶着要,我見她模樣尚佳,又是家裏逃出來的,無爹娘弟妹也無後顧之憂,便起了心思。”薛婆子心虛,“當初有位嚴老爺想養個外室,見了她一眼,便想與我要了人,那時都商讨好了給十五貫,可誰知道半途殺出個書生,文文弱弱的,開口就跟我要人,說要買下元娘,我自是不理睬他,诓他要二十貫,可沒想到三日後他還真送來了二十貫。”
“于是你便将人給了鄒仕軒?”
薛婆子撇撇嘴,“自然,這多了五貫呢。”她只認錢不認人。“那時就聽着元娘喚那書生軒郎,二人應當是認得的,我想着這不是平白得了二十貫,自然将人給了他。”
“他二人先前就認得?”
“認得!”薛婆子毅然,“不然他怎指名要元娘,那日給了錢,就見元娘就撲在人懷裏哭,關系豈會尋常?我還時常能瞧見二人一同吃茶看戲呢。”
薛婆子這一語驚人,猶如晴日裏炸起個響雷,始料未及。
“後來呢?”
薛婆子搖搖頭,“後來回了蓋州,半年才來一回遼陽,諸多事就不知了。”
“那你可知,元娘是鄒仕軒嫂嫂。”
“什麽!”薛婆子驚得眼珠子險些挂出來了,“這……這我也不知啊,我見着他二人哪像是叔嫂,分明是……”她并未說下去,可衆人皆會意。
鄒仕軒是元娘情郎,二人也是在她入鄒家前相識,可既如此,她為何又會嫁給鄒仕軒兄長?鄒仕軒已死,那知曉此事的唯有元娘了。
衛骧拾起地上的荷包捏在手中,“你知曉我是在哪兒找到的這只荷包?”似是自語,外頭人不知他在說什麽,可他跟前的元娘聽得一清二楚。
“在牆隅的一只箱籠中,吃了幾年的塵灰。”
兩只荷包,一只随身捎帶,已然褪色,另一只塵封數年,宛若簇新,諷刺至極。
是誰放下了,顯而易見。
元娘癡癡望着,淚蓄滿溢,衛骧話音最後一個字落下,那滴淚順聲而下,啪嗒一聲,砸起聲響,她再也抑制不住,低聲啜泣。
高堂內外無人言語,只有凄切哭聲。
“人是我殺的。”
雖已是心照不宣之事,可這話總她口中道出還是叫人心頭一震。
元娘苦笑,抹了抹淚,“我心中有數,知曉今日必然回不去了。”日後也不必小心謹慎,倒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賤人,賤人,你殺人!還我命來!”方才還呆坐一旁的鄒氏陡然乍起,司役皆未回過神的工夫,她一把撲了上去,掐住了元娘的喉頸,“你殺人了,殺人了!該死!你去死!”
元娘也不抵抗,任由鄒氏發洩,面色愈發慘白。
“快快快。”劉豫見狀不對,“還不拉開,人可不能死了。”
也不知鄒氏哪兒的勁兒,三四個司役險些要将她指頭掰斷了,才堪堪分開,元娘捂着喉猛的咳了幾聲。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鄒氏雙目通紅,陷入癫狂,她雖神智不清,可元娘那句話似是叫她聽懂。
“帶下去。”劉豫示意。這鄒氏也是可憐人,如今怕是尋不出一個照料的人來,想來也活不長久。
元娘既已承認殺人,此案理當了結,可仍有疑慮,她殺鄒仕軒倒也有跡可循,可鄒林氏呢?她的侄兒呢?
還有,她為何會成了鄒仕軒的嫂嫂?到頭來這才是最為至關重要的一事。
廖向征沒忍住詢問:“鄒元氏,你殺了鄒仕軒,是對他有怨?”
“沒有。”
廖向征原地一愣,“那你殺他妻兒,是因與鄒林氏有過節?”
“并無。”
“無冤無仇,那你殺他一家做什麽!”
元娘淡淡,眼底已無波動,“想殺就殺了。”
這叫做什麽話!
“鄒元氏,你——”廖向征拍案而起,可一擡眼便撞進衛骧深眸中,觸及寒意,他冷靜下來,不作聲了。
衛骧看了她三兩眼,“你丈夫去年墜崖而亡,此事與你有沒有幹系?”
什麽?不是殺的鄒仕軒一家嗎?怎就連他丈夫也牽連其中,去年的事兒也被翻了出來?當時因鄒氏,此事也是鬧得沸沸揚揚,可仵作驗了屍,是意外身亡。如今這位大人又拿出這事兒問,可是有不尋常之地?
衆人一聽,各個豎起耳來,這案子真可謂是一波三折。
元娘未料衛骧會拿此事來問她,事到如今,也無意再隐瞞,她嘆息一聲,伴着道輕笑,“算有吧。”
這三個字她倒是說得輕巧,可背後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你——”廖向征怒不可遏,可回想衛骧方才的眼神,t還是極力壓制下,“你可騙得好啊,本官竟還如此信你!”
那時鄒氏有疑,他不信,見仵作驗屍後人的的确确是墜崖身亡,自是不待見鄒氏,可不想那個最為敦厚淳善之人才是幕後黑手,“你到底與鄒家有何怨何仇?竟要如此致人于死地!若今日不将你捉拿,你下一個殺的是不是你婆母!”
“不會。”在廖向征如此的憤慨之下,元娘卻只吐出兩個字。她雖已承認殺人,可閉口不談殺人緣由,這根刺吐不出咽不下,讓人難受的緊。
“你自然不會。”
一聽衛骧開口,衆人齊齊擡頭,想聽聽他說出什麽來。
“你殺光鄒家人,是為了報複你婆母鄒氏,對嗎?”
元娘一怔,可想想是他,也不足為奇。
元娘自哂,慘然一笑,“大人什麽都知曉呢。”
“我原想過殺她的,可活着的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嗎?”她笑了幾聲,一如得手後的快意,“可她卻瘋了,我不甘心啊,她本該日日夜夜夢中驚坐,起身卻發覺身無一人,想到兒孫慘死痛不欲生才是,可她只是瘋了。憑什麽我賠上了一輩子,卻叫她享天倫之樂?分明是她罪有應得!”
“鄒仕軒之妻本該是我,那孩子也該是我與他的孩子,可終究都叫鄒慧英毀了,她憑什麽?她兒子是人,我便不是嗎!”
何曾有人見過元娘聲嘶力竭的失态,猶幹柴烈火一點即燃,将數年的怨恨盡數傾吐而出。
廖向征也被她一驚,“有何冤屈你說出來就是。你與鄒仕軒情投意合,為何會嫁給他兄長?”
“嫁給他兄長?我怎會嫁給鄒平軒?我我嫁的是鄒仕軒。”元娘癡癡笑了起來,“甚是可笑,只有我一人以為我嫁的鄒仕軒。”
“鄒慧英不待見我,我知曉,我孤身一人無顯赫家世,無萬貫家財,她着實瞧不上,我去別家做繡娘,拼了命攢下錢來供鄒仕軒念書,她這才多看了我一眼,應允了我與鄒仕軒的婚事。”
“那日我滿心歡喜,想着日後給他洗手作羹湯,為他生兒育女,他念書讀詩時我便在一旁聽着,再讓他教我識字……”她想過不止一回,即是此時她仍淚如雨下,“可終究不是騙局一場罷了。”
“那日與我拜花堂的是鄒平軒,不是他。鄒慧英知曉,司禮知曉,賓客亦然知曉。衆人都知這是我與鄒平軒的婚事,我卻渾然不知!”
“我發覺不對時,人已坐在炕榻上,被鄒平軒一把推到,鄒平軒癡癡傻傻不懂男女之事,必定是鄒慧英教了他什麽!我掙紮起身拼了命要出去尋他,一聲聲喊着求他救我,可他躲在他屋子裏不敢出聲,他不敢違逆鄒慧英,他就是愚孝!是懦夫!”
“我本跑出來了,可被鄒慧英捉住拖回,推入了房中,她抵着門不叫我出去,她說她并無讓鄒仕軒娶我之意,這些都不過是權宜之策,為的是讓她那個沒人敢嫁的癡兒成家。”
“而這些荒唐之事,他也都應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