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蔡清這下是真想起衛骧的好來了, 方才衛骧不叫他吃了再來,原來是替他着想,別說吃了食的,而今空着胃他也已有些不适, 礙着諸多人在場他只得別過臉極力壓制下幹哕之意。

原以為尹姝是不知者無畏, 哪曾想她是明知而為。莫說是姑娘家的了, 是個人見着屍體了,雖不一定是驚恐萬分,那也要避退一二吧, 自己拿在手裏的他也是第一個瞧見, 若非他方才并未察覺少了一只,她可是要一直拿在手中了?

這姑娘到底什麽來路啊……可一想着人是衛骧帶來的, 似乎也有些合乎情理,他看中的人實非常人。

他倒是要問問這姑娘是從何處尋來的。蔡清回頭看向衛骧, 仍舊是一貫的清冷, 薄唇如潭,而今卻似一泓活潭泛起漣漪。蔡清與衛骧相熟已有七八年,哪能不知他此時唇角盡是笑意。蔡清更糟心了,他如今連個姑娘家的都不如,還要被衛骧笑話了去。

“能驗嗎?”先打破不尴不尬氣氛的是衛骧,他雖無懼于殘屍, 可走近時仍是被一股腐臭味兒沖得屏了一口氣。

“能是能。”尹姝細細端詳了手中的那只斷臂兩眼, “那便要看大人要驗什麽了?死者身份,死因, 又或是死期?死期有些許難了, 這屍應當是埋在地下的,只能約莫看出是六個月前, 至多不過一年。”

衛骧颔首,未對她的話生疑,“那便先驗身份與死因罷。”

“是,衛大人。”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是先将蔡清說懵了,方才來時見衛骧只說是先來見見屍體,又怎就驗起屍來了……

驗屍?蔡清睖睜,眼底又浮起一抹探究之色,多看了尹姝兩眼,這姑娘見屍體不畏,還能把着玩似的,若真是如他所想,那方才尹姝身上匪夷所思之事便也說得通了。

他恍然,“衛骧,原來這姑娘不是你——”對上衛骧的剜刀般的目光,蔡清不寒而栗,硬生生将已在半道的“相好”二字咽了回去,“她是仵作?”見尹姝不是衛骧的人他竟有些惘然若失,他也不知自己在失落個什麽勁兒。

衛骧終是施舍了他一眼,“不然?”

蔡清心塞,那他方才廢了好大一番口舌,他為何一句也不辯駁。他心中疑慮未消,又不死心與尹姝問道:“你真是仵作?”

女仵作,他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前些年倒确有耳聞裁縫匠做了二皮匠①的,可也多是上了年紀的婆子,無夫無子的也沒個忌諱,可哪有年歲這般小的姑娘家做這個t營生的。

尹姝颔首,自是洞悉他深憂之事,“蔡大人即便不信民女,難不成也信不過衛大人嗎?”

這話戳了蔡清肺腑,信,他自然信得過衛骧,這天下人他皆可不信唯獨不可不信衛骧。有這話在前,他也沒了話說。

陳屍閣并非殓房,說到底只是個擺屍之地,諸如蒼術皂角此類除臭之物自然也沒有,好在衛骧來時便先命人備下了,如今樣樣送了過來。她在屋前擺了兩火盆子燒上蒼術,待壓過屍臭味兒後才以醋淨了手,含了塊姜子于口中。

想起方才以水沖洗屍體之事,尹姝面有異色,此事還是要點明,“若要清洗屍身,需得用醋酒擦拭,能殺蛆不說,還能顯傷,清水反倒叫屍肉腫脹,血口消淡,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切勿用。”

蔡清不蠢,哪能不知尹姝話中之意,他瞠了眼幾人,擺擺手示意退下,方才他盛氣淩人要将尹姝帶下去之事好在衛骧并未根究,否則衛骧惱了他也保不住他。

蔡清立于衛骧身側,看着尹姝徒手翻擺着屍體,他蹙緊雙眉,忽而想起什麽事兒來,他附身過去輕語,“不是說是管劉豫借人嗎?你從哪尋到的她?”放眼大明,想必是唯一一個女仵作都被衛骧尋到了。

“劉豫。”衛骧言簡意赅。

“當真?”蔡清訝然,“他那竟還養個女仵作?”原以為劉豫是個老頑固,蔡清這下改觀了,“說起仵作一事,你不是叫我去查陳生儒嗎,我命人去遼東各地了,也沒這個人。”

與衛骧意料相差無幾,“他若能叫你找着,那還藏什麽。”

“可他總得過活吧,他除卻仵作這門營生還能做什麽?大把年紀了還要面朝黃土不成?再則他那般傲氣之人豈會甘願,哎,若是今時他在此,這案子早該破了,待撈了這功績我還怕回不了應天府?”

衛骧一凜,蔡清住了嘴,見一側正驗屍的尹姝知曉有些話不好多講,他咳了幾聲故作無事發生。他見尹姝年歲雖小可手法竟也不含糊,動作娴熟看着已入行五六年,可再想想那時過于年幼,應當是在家中耳濡目染數年,他多嘴一問,“尹姝,你入仵作行人好些年了?”

尹姝好整以暇,手中未停,"一年有餘。"

“一年。”蔡清驚詫,一年便有了能入衛骧之眼的本事?“你師從何處?”

這蔡清果真是與衛骧一道的,萬事皆要問個明明白白生怕有疏漏,尹姝回道:“只是位名不見經傳的老先生罷了。”

“那你可曾聽過陳生儒此人?”

尹姝撥動屍指的手一頓,差些兒沒端住。蔡清自是也有些洞察細微的本事,一眼便察覺出她的異樣,“你認得他?”

尹姝手中慢了許多,一擡眸便對上衛骧的深幽,他并未問話,卻是比開口更令人生怯,她穩了穩聲以尋常的語态道:“民女豈會認得陳先生,只是聽起過他名諱,陳先生乃是仵作大家,數十年來不知翻了多少案子,大明上下的仵作有誰人不知曉他的。”

“哦?”蔡清來了勁兒,“遼東消息閉塞,你是如何知曉的?”

尹姝回道:“是師傅常與民女提起他的,說這位陳先生祖上是前朝宋慈的随從,一族中還有其手稿,有多少人想拜讀一二,可也不見他外借于人的,聽聞前兩年他遭了事兒,如今下落不明,民女許久未聽這三個字了,方才聽蔡大人論及有些唏噓罷了。”

尹姝不提倒也罷,一說起也叫蔡清想起了往事,跟着嗟嘆:“是啊,他可是跟随了前刑部尚書二十餘年,卻不想一朝——”

“蔡清。”衛骧出聲。

蔡清戛然,咳了兩聲自掩,他自然不會知曉已默默背朝二人的尹姝此時雙唇滲白,覆于屍身的指尖止不住發顫,她極力克制,才将自己已然僵直的尾指掰正。這是她自小以來的毛病,每每惶遽之時,她的指頭便僵得如死人一般。

見尹姝未動,蔡清轉而走至她面前,“怎麽了?”

“沒什麽。”尹姝神色平和,将還未完全緩過來的尾指藏于屍身之下,“只是屍體有些棘手,時日實在有些長了,屍體上刀口過多,不過皆是些分屍之時的斷痕,一時難以辨別哪一處是致命傷。”這具屍不可久看,愈看愈詭異,“蔡大人可知屍體頭顱在何處?”

“不知啊,撿來時便是無頭的,若有頭顱,死者是誰不也能大抵知曉了?”他如今正是因沒尋着這顆腦袋才犯難。

“撿來的?”尹姝不解,這屍體還能撿來

“前幾日不是下了雨,坡上土松,這宅子北道有座山,南麓沒經住這雨垮坍了十幾丈地,清泥之時,便在其中找到了一只斷臂,又命人沿着這條原本的山道搜尋,又将坍土翻了幾回,兩三日光景陸陸續續才找到這些,後半座山都讓我翻過來了,山地叢草豐茂,并無被翻動的跡象,就差一顆頭顱。想來是不好埋屍,才将屍體拆個七零八落的挑了幾個地兒分開埋了,好在埋得不深這才被沖了出來。”

“此人杳無音訊六個月,家中無人來尋嗎?也未曾報官?”按理來說,失蹤個把月家人必會報官,即便是真尋不着人,此事也會記錄在冊,蔡清自然也不會疏忽,他既然不知死者身份,想來是早已查過只是并未有結果。

與她想的不差,蔡清只回了兩個字:“沒有。"

見她初來不知此事重大,蔡清也将話明說,“這屍體落在別處我興許管不上,一具無名屍也不足為奇,可這是在遼東,你可知意味着什麽?”

尹姝也不料蔡清會這般鄭重其事,搖搖頭不解其意,遂見他肅然一字一句道:“遼東乃邊陲之地,北接鞑靼、女真,西臨高麗、東瀛,若是倭奴潛入大明在遼東生了事,屆時牽一發而動全身,便不是一具屍體這麽簡單了。”

尹姝心知其利害,不敢輕視,“那還請大人寬限半日,今日夜中我将屍狀奉上。”

“今夜?”蔡清一滞。

見他有異色,尹姝暗道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她思量再三,“那,那便酉時罷,晚膳前我給大人呈上。”若是要再快些她也有心無力了。

“不是。”蔡清這是真真驚到了,“你今日就能驗出來?”這姑娘不會是信口開河吧,他與手下幾號人盯着瞧了三日可愣是什麽也沒瞧出來。

尹姝應下,“應當能驗。”

蔡清難掩的焦迫順時落下,尹姝這可解他燃眉之急了,“你只管驗,用什麽法子皆可,只要能驗出來就是,你要什麽就差人與我說,我去給你尋來。”

尹姝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蔡大人,那民女可否動刀子?”

她雖是仵作,可行剖屍一事較少,這一年多來滿打滿算也不過兩回,死者眷屬大多忌諱剖屍,哪能叫人死了還沒落得個全屍。就拿鄒家案子來說,若當初真要驗毒,幹脆些剖屍就成,可只需鄒氏一句話,她與關堯便別想拿起刀來。家眷不允,即便屍體上疑點頗多,他們也無權剖檢。死于一月無人來認便是無名屍,要剖要檢,便有定奪的餘地。

蔡清不知就裏,“動刀子?”

尹姝颔首,“皮肉已腐壞,外傷難見,民女想……剝皮驗骨。”

蔡清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方才說什麽?”

尹姝緩緩一字一字道:“剝皮驗骨。”

蔡清面露異色,轉身看向一直緘默不言的衛骧,“這,你……她……你也說句話啊。”

衛骧已見過她掘坑熱屍了,再從她口中聽剝皮二字也不過于驚異,“随她。”

就說這?蔡清語塞。衛骧都說随她了,他哪裏還敢有別的話,此事可非兒戲,經一小丫頭之手,他實在放心不下,不過也不敢說出來,“那便勞煩你了。”

“大人哪裏話。”

這驗屍也并非一時半刻之事,見日頭當空,還未趕得及吃上一口熱飯,蔡清當即叫她停下,“先吃些東西再說,驗屍可也是體力活。我叫人備下熱菜,你也去吃一口。”

尹姝有些局促,“多謝大人美意,可民女屋內還有路上帶的酥餅,今日再不吃便要壞了。”

酥餅放上半月也壞不了,蔡清哪裏不知她的意思,想來是與他二人一道不自在便随口尋個借口罷了,他也不拆穿。

蔡清未語,倒是在旁的衛骧先來了一句:“随她去。”

尹姝沒再說什麽,垂下了眸,盯着自己布履上的雲紋看了許久。

這t叫蔡清面上有些挂不住,雖知曉人不會來,可好歹也客氣兩聲呀,衛骧将話說死了,他自是也不好再強求于她,又交代了她兩句,這才與衛骧往外走。

直至兩人出了長廊,走在先頭的衛骧才堪堪停下,“蔡清。”

“什麽事?”見衛骧正色莊容看向他,他心底有些發虛,這又是怎麽了?分明遼東也要開春了,日子漸暖,可直至衛骧話音落下,蔡清仍覺着寒意襲身。

衛骧說:“她只是一介仵作。”

蔡清不知衛骧怎麽突然提起尹姝來了,“我知曉的。”所以呢?

“你是你,她是她,既是叫她來驗屍的,那便将其作尋常仵作對待,不必有過多牽扯。”

蔡清悶了聲,他就知是方才邀尹姝一同用膳惱了衛骧了,與一仵作同桌而食是不太妥,可起初他不是不知情嗎,原以為是衛骧帶來的女子,“可人姑娘大老遠來,我總該善待一二吧。”

“不必你來,屆時她走時我會給她應有的酬勞。”

蔡清無奈,“你這人真是事事分得門兒清,我知曉你行事警惕,可她一小姑娘能做什麽,你還怕她掀起浪來。”

衛骧挑挑眼角,“才見幾個時辰就替她說話了。”

“我不是替她說話。”蔡清也不是個藏話的人,有些話旁人不敢他敢當着衛骧的面說,“我是瞧着她太可憐,你說她一姑娘家的為何要做這種撈陰門的營生,一旦沾上了,可是一輩子賤籍,連那市井之徒都不如,往後三代皆是賤籍不得入仕,若非不得已,誰願讓自己落入這種境地。”

衛骧一言不發。

蔡清以為是自己說動衛骧了,喋喋不休更是一發不可收,“這我便要說你了,人姑娘背井離鄉跟随你來此,你總該關懷些的,不說厚待吧,那也不好苛待了她呀,是不是?”

恰時刮起一陣風,蔡清沒經住一寒顫,而衛骧面色未變,涼風裹着他的話叫蔡清眉心一涼:

“你怎知她是不得已才做的仵作?”

“啊?”蔡清一蒙,“那不然呢?否則便是承了父業。”

衛骧毫不留情,“你如此信她,還是她親口與你說的?”

蔡清噎住,沒話說,尹姝确實沒提過此事。

“她可沒你想得這般簡單。”衛骧輕笑,“你可別小瞧她,她可比你聰慧多了。知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也慣會揀些你想聽的說。”

“什麽意思?”蔡清覺着聽着衛骧這話不像是什麽好話。

衛骧沒回他,轉身就走,只留下蔡清一人風中淩亂。

呵,什麽意思?

自然就是她嘴裏沒多少實話。

**

待衛骧與蔡清二人一走,尹姝擱下屍體便匆匆往回走。方才出來時她有意給門留了一道縫,如今回來時這道縫也并未有變,尹姝這才安心入了廂房。

她匆匆走至炕榻旁,解開自己路上随帶的行囊,掏出衣物後拿起壓在最底的一個布囊。

她往外探了幾眼,确定無人這才打開。

裏頭是一本書,有些年頭,書頁泛黃還有折損,而正頁是四個大字:洗冤集錄。

她擡手就要撕去,可手觸在那四個字上之時思忖再三,終是放棄了。她又往後翻,直至末頁,上面寫有一行小字:

洪武六年七月,陳生儒,謄錄。

這回尹姝沒再猶豫,一把撕下這張書頁,又在屋內翻尋了一陣才找了盞燭臺。

火苗微動,尹姝看着手中的紙被吞噬,那行字跡一并消失,直至落成灰燼,她一吹,盡散了。

她一下癱倒在炕榻之上深深吐了一口氣,方才蔡清問及之時,她就不該說那麽多,如今腸子也悔青了。

與衛骧說話她本就小心翼翼的,如今又來個蔡清,這二人尋常說話也與審人一般三推六問的,她哪還有心思驗屍,腦子盡在摸索他二人的話了,生怕又處處留坑,好叫她一頭栽進去。

不過,看模樣他們似乎在尋陳老爺子,是要做什麽?

篤篤篤。

門外有人輕叩,“是何人?”

“我,楊赤。”

是方才引路的那位侍從,尹姝起了身開門,就見他端着一食案,擺着三四個碗碟,只單單站在那兒,尹姝便嗅到了肉香,“多謝,不過已吃過暫且不餓。”

楊赤瞥了眼裏屋,見桌上擺着一個打開的紙包,“姑娘單吃那個哪成,這是大人命我給姑娘送來的,姑娘多少吃一口,否則我也不好交差。”

聽他這麽一說,尹姝也不好拂意,伸手接過,“替我謝謝蔡大人。”

楊赤一愣,随即笑笑,“是衛大人。”

手中食案有些沉,尹姝沒使大勁兒,險些砸落,好在楊赤接了過去。

“蔡大人也吩咐了,驗屍不急于一時,姑娘用了膳再歇息片刻,明日再驗也是不遲的。”

尹姝颔首,“替我謝謝二位大人。”

楊赤走後尹姝才坐下,看着食案發了一陣呆,當真是衛骧命人送來的?他方才不還說的“随她去”嗎……

尹姝一一掀開碗扣,竟發覺大大小小有七八道小菜。她飽腹也并非假話,原本想着吃上兩小口便應付過去,卻不想這幾道菜實在精巧,她平日粗茶淡飯慣了,許久未嘗這些,嘴巴饞的緊,沒忍住沒道都嘗了遍,一來二去,這頓吃了個九分飽。飽腹驗不了屍,她緩了半個時辰才去的。

去時陳屍閣無人,似是有意給她留出的,尹姝倒也自在些,心無旁骛,手腳也麻利了些。

她煮了一鍋熱酒,将屍體往其中過個七八回才撈出,拿起一只書刀便開始剔骨,書刀本是用作刮削簡牍作文冊時所用,她見到時覺着驗屍好用便留下了。

“下刀這麽不穩?”

身後突然冒出一道聲音将尹姝吓着了,她本就全神凝注,這一手被吓偏了,差些割到骨頭上,她眼疾手快抽了回來,“衛大人,大人來怎麽也不出聲。”

衛骧微頓,“喚你了,你沒聽見。”

“是嗎……”尹姝羞赧,方才她過于專注了。

衛骧見案上已整整齊齊擺着手骨與腿骨,只剩胸腹,“刀尖發力不易控制,易戳破內髒,起刀就應先以刀鋒開口,開腹一氣呵成,斷續幾刀,不損了皮肉?”

尹姝洩了氣,雙肩都耷拉下來,“大人,民女入行不久,剖屍的案子也只遇過兩回,手還有些生。”

尹姝看了眼自己下刀之處,覺得也還行啊,切口平整并無斷口,更何況她是剝皮,骨頭不壞就成了,他怎麽就這麽嚴苛。

衛骧在身後,她委實不自在,像極了幼時在家聽姆教時嬷嬷在身後盯着她念書的模樣。

蔡清來時,見到的便是尹姝在一側拆骨,而衛骧負手在一旁“監工”,他撇撇嘴,“你來了怎麽不與我說一聲。”他才走近些,眼也瞪大了,“已剃完了?”

才一個半時辰啊,這木案上已擺滿了白骨不說,屍肉被她放置于地席上,竟也擺出了個人形。先前只見殘肢并沒覺着什麽,可褪了皮肉才發覺竟有這般多的屍骨,她一一擺正,人形亦一目了然。

蔡清迫不及待,“那能看出這屍體如何?”

尹姝将手中最後一根肋骨擺下,走到案尾,指着兩塊骨頭道:“生前腿骨被打斷了,脊骨也被傷過,右臂的肱骨與尺骨也有斷痕,應當也是被打斷的。可這些并非致命傷,民女猜測是在頭部,不過如今頭顱不在身側,這也說不好。”

腿骨與手骨被打斷蔡清是知曉的,他想知道些別的,骨頭被尹姝剃得極淨,他湊近了些看,“哪裏看出脊骨被傷的?”

“上面有紅痕啊。”

蔡清眯着眼,臉都快貼在屍骨之上了,愣是什麽也沒瞧見,“哪兒?”

尹姝擡頭望天,見日頭高曬,便從屋中拾了把油紙傘撐開,傘面将屍骨與天上那輪赤日隔開,“大人隔傘貼近了看。”

“這能看得了什麽?”蔡清忍不住腹诽,擺在他面前他都看不着,更何況還隔着一把傘,這尹姝莫不是在唬他玩?

“大人再往後些,莫擋着光了。”

蔡清有些無奈,“這能看見什……”他一頓,面色一沉,定睛一看,驚呼,“衛骧,衛骧你也過來瞧瞧。”他二話不說便将人扯了過來,叫衛骧也站在他方才所立之地往傘後探。

傘面之下白骨只能隐約瞧見,可是骨骨之間卻有星星點點的紅斑,蔡清問道:“這些都是傷痕?”

“是。”尹姝颔首,“此人生前應當遭了不少罪。”

“神乎其神啊。”蔡清驚嘆,“這是什麽傘?”

“尋常的油紙傘。”尹姝将傘撤下,又将幾根t斷骨拿了起來,“方才大人也見了,這幾根斷骨之上并不見紅痕,表明斷臂與斷腿是人死後才被砍下的。”

“是被何物砍下的能知曉嗎?”蔡清原本也不信尹姝,這下親眼所見她本事,自是打心底覺得此事也難不着她。

尹姝将股骨拿至二人面前,指着骨節之處的一道豁口,豁口入骨極深,可見其下手兇殘,“不是一般的刀劍。是鈍器,刀鋒較薄,刀背稍厚與半個指甲蓋兒般大。”

“是……”尹姝腦中有了模樣,可話到嘴邊,一時說不出名來。

“板斧。”身側有人先出聲。

尹姝看了衛骧一眼,想了又想,“對,應當就是板斧。”她比了比,“又或是這般大的屠牛刀。”

“板斧?”蔡清沉思,低聲呢喃,“軍中也不曾有人有板斧呀。”話音剛落,他意識到說錯了話,趕忙收了聲,好在此時尹姝正盯着屍骨瞧,似乎并未留意他方才那句話。

“不對啊……”尹姝看着面前的白骨呢喃,眉間染上一層困惑。

“怎麽了?”方才還說得好好的。

尹姝看向蔡清,“大人能肯定是在一處尋到的這些屍體?”

“是啊。”蔡清颔首,當初他親自去的,怎會不是。

“可這些殘肢的白骨拼湊不起來啊。”尹姝生怕自己看走眼了,又拿起端看了幾眼。

“什麽叫拼湊不起來,這不拼起來了嗎?”蔡清不解,這木案上擺着的不正是個人形?

“不對不對。”尹姝拿起肱骨翻看,又拾起兩段股骨比了比,心中大駭。

“怎麽?”衛骧也察覺出不對勁。

“大人,這不是一個人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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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二皮匠:古,入殓師,主拼縫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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