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這并非是一個人的屍體?

蔡清靜觀, 胸腹肋骨一塊不差,左右手皆在,兩條腿趾骨對稱,怎麽看都是一人, 尹姝又是何出此言, “你說仔細說說。”

尹姝拿起兩節股骨在他面前比對, “大人看,這兩骨長度足足差了半寸。”

放在擺在木案上倒也未察覺,如今看着的确是差了些, 可也不能表明這是兩人的腿骨, “若死者是跛子呢?”

尹姝就知蔡清會這般問,她将股骨倒了個頭, 将骨節對着他,“若死者是跛子, 較短的那條腿平日必會過多受力, 他的膝蓋骨會随之磨損,連帶着腳上的根骨與距骨也會也與常人不同。而這兩條腿的膝蓋骨完好,是常人的姿态。”

蔡清聽了尹姝這話信了七八分,“那你的意思便是,這是兩人拼湊起的?”

尹姝放下骨頭,雙肩微聳, “說不準是三人, 又或是四人。腿骨之間易辨,可腿與身子間便不好說了。民女還需再看看。”

“你看你看。”幾日沒個進展, 尹姝一來便有了眉目, 蔡清自是欣喜,他本也沒指望她一日就能驗出來的, 如今能有這些已是意料之外,他扯了扯衛骧,側過身在耳邊嘀咕了句,“你眼光好,人的确尋得不錯。”

衛骧無心與他打趣,走到案前,将幾根斷骨拾了出來,“不論這屍體中有幾人,看模樣皆是青壯男子,能在他們身上留下這等傷痕也不是一般人。”

尹姝見骨頭在衛骧手中,也不好開口與他拿,只扶着案微微探了身過去瞧。裂痕分明,并無錯位之象,這兇手下手極狠,并無反複擊打的痕跡,一擊即中,毫不拖泥帶水,尋常人哪有這個本事,更何況這卸骨之術,她見了都要啧嘆兩聲。

“你想做什麽?"跟着衛骧這些年,蔡清也算練就了一番本事,衛骧一張嘴就知他有所求。

果不其然就聽他道:“你派人去一趟遼東都指揮使司,要一份名冊來,近十年自都司解甲歸田者又或是升遷官位已不在都司的,皆報上名。”

“你懷疑是都司的人做的?”蔡清問道,都司個個身強力壯,皆是拿兵器家夥之人。

“不無可能。”

蔡清一聽這幾個字便有些為難,“算了吧,那群人油頭滑腦的,哪裏肯輕易給,不揭你一層皮算是好的了,叫楊赤他們去怕是要空手而歸,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不必,你留在這。”衛骧将幾根斷骨歸于原位,“還有事需要你做。”

“什麽事?”

“照看着屍體。”衛骧下颌微仰,往尹姝身上示意了眼,“還有她。”

“啊?”尹姝茫然,蔡清亦是不明所以,為何單單叫他看着人,“那你呢?”

“我去一趟都司。”

“你親自去?”蔡清也不曾想到他會這般說,“你今日才從遼陽來,又要去,不過是要個冊子,還需得你出馬?我跑一趟不久是了。”

衛骧拿了一方帕子拭着指尖,漫不經心道:“那便你去吧,要不回來,你也就不必回來了。”

“可別可別,你去你去。”蔡清忙不慌開口,若真如此他怕真要在那待個十年八年的,這冊子也算得上是軍機要文了,區區一個他,都司的人哪裏能将他入眼,若換作衛骧,到還有幾分勝算。

衛骧輕嗤,他将拭過的帕子往案上一擺,自顧道:“可要我給你帶些什麽回去?”

他話音落下後是一陣靜默,蔡清也不接話,尹姝這才後知後覺衛骧是在與她說話。他的意思是還要替她走一遭三家莊?可人家是為了公事去的,她拿私事勞煩他豈不是有些不知輕重。

尹姝思忖片刻,搖搖頭,“不必了,大人。”

衛骧見她微微偏着頭,眼珠子左右瞟着,似是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還是帶些罷,你還需得十天半月才能走。”

什麽!尹姝一驚,十天半月!

來時他可不是這般說的。

“大人,民女猶記大人所言,說是驗完屍體便會讓民女回去的。”尹姝有些急了,她來時只算了三兩日,頂多不過五日的,便也随意拿了個行囊,哪曾想要這些久。

衛骧不置可否,“可屍還未驗完。”

尹姝忙不疊道:“能驗完,今日必能驗完!”她從亭午忙至方才也不敢歇着,不就是為了能早驗完早回去嘛。

“你斷定只會有這一具屍?”

尹姝癟癟嘴。衛骧這話雖不太妥當,可也是實話,既然是拼湊出的屍體,那必然有餘下的那部分,屆時尋到了她也是得驗的。思至此,她只得作罷,默默嘆了口氣,“那民女可否寫封家書?”

衛骧低眉颔首。

尹姝抄起一旁的筆與寫屍狀所用的黃紙便奮筆疾書起來。

蔡清新奇,湊了腦袋過來,倒不是要來瞧她寫了些什麽,只覺得她筆走龍蛇,一手小字也寫得極為漂亮,姑娘家的做仵作,能識字已是不錯。

尹姝落款一個姝字,吹了吹墨跡,待風幹了些才将其疊起,遞予衛骧,“勞煩大人将書信交給張衍吧,他平日就在與經歷司相隔兩道巷子的舍園書塾之中,這便不必勞煩大人再專程上山了。”

衛骧看着被她疊成掌心般大小的黃紙,沒接。

怕衛骧又誤會,尹姝趕緊添了句,“這是給奶奶的書信,可她不識字,給了張衍,好叫他走一趟替奶奶念念。”

蔡清聽了笑道:“你這不就多此一舉了,既都去了,何不幹脆叫衛骧念家書給你奶奶聽,還要勞煩那叫什麽衍的做什麽,平白給人送人情,你把這人情算在衛骧身上,改日替他好好驗屍,這不就還上了。”蔡清覺着自己實在是個大聰明,他手肘抵了抵衛骧,“我說得可對?”

尹姝低下頭,覺着手中的紙有些燙手,讓衛骧念信,她何德何能,“民女不敢。”

“知道了。”衛骧也不看她,順手接過那封信。

“何時走?我給你備馬。”蔡清知曉事态緊迫,早一日查清便早一日安心。

“今日。”

“又要趕夜路?”蔡清不敢茍同,“也不差這一時半日啊,明日再去不遲。”見衛骧心意已決,蔡清讓步,“那我再派個人随你一道去。”

“嗯。”這一回衛骧不再拒絕,最後又看了尹姝一眼,才匆匆走了。

衛骧走後,尹姝又折回驗屍去了,可終究是不盡如人意,正如她所料,這些殘肢是出自不同人,足足有三人。

“三人?”蔡清驚詫,他活了這麽久,也從未聽過如此怪誕不經之事,“那為何這三人的屍體偏偏又能拼湊成另一具來?”

夜裏露水中,尹姝裹了席将屍骨與屍肉一并收拾起,“還需勞煩大人将剩餘的屍骨尋到,民女驗了死因才能知曉一二。”

莫看這裏頭就有三t具屍,可一道致命傷也沒有,這番狀況也是她第一回遇上。

皆是半年前的屍體了,再尋出怕是比登天還難,蔡清一想到此事頭就疼,困意也襲來,“等衛骧回來再議罷。”見尹姝蹲着身在那收拾,他倒想起還有一事,“明日你随我出一趟府。”

出府?尹姝也不多問,“是。”

蔡清颔首,連連打了個哈欠,“早些睡吧,萬事明日再說。”

他這些年雖然跟着衛骧走南闖北的,可也活得還算自在,只因他奉行一句話:今日事今日畢,明日能做之事絕不今日做。

“是,蔡大人。”

尹姝有些認地兒,人生地不熟的不太能安睡,即便是這張榻子特意鋪了層軟褥,可她還是覺着沒有在自家踏實。

翌日,當蔡清一身雜色盤領衣腳穿皮紮站在她面前,而她頂着一雙黑眼時,她有些遲疑了。

“你就穿這個?”蔡清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質疑聲叫人不容置喙。

尹姝低頭看了眼,自襖裙至鞋面并未有何不妥。

“怎麽還是昨日那身?”

尹姝反駁,“民女換了一身了。”

蔡清再仔細一瞧,哦,是換了,從昨日的青衫藍裙換作了今日的藍衫青群,“姑娘家的盡穿這些沉素的衣裳做什麽,明豔些的才好。”

尹姝又看了看自己,“這身耐髒。”她平日多要驗屍,素色的衣物反倒不便。

“姑娘家的穿着好看才要緊,你管它耐不耐髒作甚。”蔡清手豪氣一揮,“走,小爺帶你去置辦兩身。”

尹姝想着自己這十餘年來連親爹也未給自己置過一身,不免有些感慨,可讓蔡清來,她覺着實在算不上道理,她二話不說便婉拒,“不勞大人破費了,民女自己會有安排。”

“啧。”蔡清微偏過頭,嘆了一聲,“瞧你說的什麽話,見外了,我破費?我怎會破費!沒這個道理。”

尹姝被他這番話說蒙了,眨眨眼,尴尬地不知所措。

誰知他咳了兩聲,許是覺着要說出口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他壓低了聲,“出門在外,自然花的是衛骧的錢。”

尹姝語塞。

蔡清沒覺得不妥,反倒一副理所應當,“放心,他有的是錢。花他的錢,一回生,二回熟。錢財乃身外之物,他都不心疼,你替他心疼做什麽?”

尹姝也不知他在說哪門子瘋話,恨不得扭頭就走。

蔡清喋喋不休,“日後花他錢的日子還多着呢,你得适應起來,不必有虧欠之意。”

得,越來越沒譜了。

蔡清望了眼天,不似方才打趣兒,正了正色,“好了,時辰不早,快随我出府,別誤了事兒。”

正事要緊,雖不知是何事,可尹姝也不敢耽擱,更不敢與他再争論,便跟着他去了。

可等她到了地兒,看到眼前之景,悔得腸子也青了。

隔着小樓往下望,見廳中座無虛席,小二端着食案穿梭其間,酒香交錯,食客絡繹,談笑聲不絕于耳。

“蔡大人,不是說有事兒嗎?”她心急了一路,卻不想蔡清口中的“正事”竟是來酒樓。

“這就是正事啊。”菜還未上,蔡清卻已是一臉餍足,“你不知吧,這酒樓的海錯①盛名遠傳,凡路過此地的都要來嘗嘗鮮,我前兩日沒來,本是想着等衛骧一道,可不巧他沒趕上,算他沒這個福氣罷。聖上順時布政,四月初時春冬之交,川澤湖海皆不可捕魚。今日這是春日的最後一頓了,多少人趕着前來,我若再晚些,這兒也坐不上了。”

尹姝不想他昨夜那般鄭重其事,原以為有要案,卻竟然只是為了他惦記的一口海味。

“既來之,便嘗之。”蔡清單手扶闌,這間雅座他選得極好,一面能看到酒樓廳閣,另一面又能見市井街巷。

尹姝沒接話。一想到衛骧連夜去了遼陽,而她二人卻在此逍遙,她實在過意不去。

蔡清早已察覺出她面露異色,笑笑,“你以為我真只是來帶你吃海味的?”

尹姝看向他,“大人請說。”

“看見下面那群人沒有?”蔡清下颌微比,示意尹姝往酒樓正廳中瞧,“這些人十之八.九并非遼東人氏。放眼偌大遼東,最為魚龍混雜的三地,酒樓便是其一,剩下的便是市肆與客棧。”

“他們是什麽人?”尹姝看去,着裝倒是與旁人別無二致,不知蔡清是如何認出的。

“來遼東的客商。大多是自山東、順天府、山西一帶來。”

這些尹姝倒是聽起過,“可為何今日人尤為多?”紮了堆來的她也是第一回見。

蔡清啧了一聲,小姑娘驗屍利利索索,卻也是個不記事的,“過兩日便是四月初八浴佛節,你可忘了?”

是了,她險些忘了,“可浴佛節能做什麽買賣?”

蔡清道:“浴佛節一至,城門大開,出入無所禁,蓋州百姓便會前往萬海寺,而不少客商便會趁此時機做一行買賣。”

尹姝疑惑:“什麽買賣?”

蔡清張了張嘴,正欲說,就聽酒樓外傳來一陣躁動。

一道尖銳的女聲嘶吼,“我的孩子,将孩子還給我!”

①海錯: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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