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在蓋州的日子甚是難熬, 衛骧與蔡清因查名冊之事繁忙,接連幾日不在府中,這幾日客商絡繹,尹姝也不敢獨身出門, 她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便只得守在她那方小院子中, 每日翻看着她那本洗冤集錄,她看了這些年都快倒背如流了。
直至四月初八浴佛節這日,她才得以出府, 今日雖是大禮之日, 可尹姝明白衛骧與蔡清是有要務在身,她跟着自然也不是逛市子去的。怕叫二位大人等着, 尹姝一早便起了身在廳前等候。
蔡清走出時見到的便是小姑娘倚在闌上阖眼休憩,“尹姝!”
尹姝慌忙睜眼站直了身子, 揉揉眼, “見過蔡大人。”見衛骧自蔡清身後走來,她又補了句,“見過衛大人。”
今日衛骧與往日稍顯不同,一身秋瑰色窄袖圓領袍,袍身繡卷雲四合如意雲紋,饒是頭盤竹簪, 那清隽貴氣仍是撲面而來。
“你怎麽還是這身?”蔡清大步邁了過來, 見尹姝一身深青色,語中嫌棄之意絲毫不比那日好, “那日新買的, 為何不穿?怎麽盡來來回回穿這幾身。”
尹姝低頭看了眼,“今日不是要出去忙差事嗎?”
“是忙差事, 可也不是……”蔡清一時說不上來,擺了擺手示意她回屋去,“你去換一身,我與衛骧在此等着。”
“不必了吧。”再特意換了多繁瑣。
蔡清催促,“快些去,我二人就在此等着,能若再猶猶豫豫便是耽擱我二人工夫了。”尹姝一聽,不敢不從,邁着小步去了。
她再出來時是一身藕色夾襖配身裙,怕蔡清覺着她飾面寡淡,特意別了一對花簪,整個人亦明豔了多。
“這多好!”蔡清見着她時雙眼一亮,“這身實在好,你又不出門驗屍的,是該穿好看些,比你那日挑的素白好多了。”他半道抵了抵身側的衛骧,“這藕色是我給她挑的,怎麽樣?”
尹姝雙眸一擡,對上衛骧的清冷,慌忙垂眸,只聽他不緩不慢道:“還行。”
尹姝更是不敢擡頭了。
“走走走,我們別站着了,趕着鬧去才有意思,我可第一回在遼東過浴佛節,也實是不易。”蔡清半推着衛骧就往外去。
尹姝回回只跟着去卻是什麽也不知,心裏無底,是該問一聲的,“大人,那我們今日去哪兒?”
蔡清嘴快,“先去酒樓看看啊。”
“又去酒樓?”不會是又要借着公務的名義去吃一頓吧。
話才出口,蔡清也沒了嬉鬧,尹姝也愣了……她是不是說錯話了?
“什麽‘又’,瞧你說的。”蔡清不時瞥兩眼衛骧,裝傻充愣幹笑兩聲,“我從來都未去過酒樓。”去過倒也不是什麽難以啓齒之事,只是時機選得不太妥當,衛骧奔命他潇灑,委實說不過去。
衛骧掠了他眼,看不出別樣情緒來,“那便先去酒樓看看罷。”
“走走走。”蔡清跟在衛骧身後,忽而回過頭嗔了尹姝一眼,尹姝癟癟嘴沒接話。
酒樓仍舊是那日來過的酒樓,招呼的小二亦是那日的小二,只是今日空蕩蕩的,只三五個人在吃茶。
“客官可是三位?”小二正擺着桌,見人來上前相迎。
“今日怎麽不見人?”蔡清以為是時辰來早了,可就連樓外街巷之人也寥寥無幾,實在清冷的很。
“哦,客官不知?今日人都去萬海寺了。”
“我知曉,可都去得這般早?”
那小二一聽就知他自外埠來,“這還算早呢?不少人子時便上山了,這會兒工夫都下山了,你幾位此時去,說不準還能趕上最後一茬。”
蔡清接着問道:“這寺求什麽?”能引萬人空巷之景也是少見。
“什麽都能求,什麽都靈驗,求平安,求財求仕,求姻緣求子,就沒有菩薩應不下口的,要什麽得什麽。”
蔡清新奇,聽着來了興致,“真就那麽靈?”
小二見他質疑,稍有不悅,“您也去求求就知曉了,莫說蓋州之人了,山東府的貴胄商賈還特意渡海前來呢。”
蔡清與衛骧對視了眼,蔡清會意,“多謝。”默默塞了幾個銅子于那小二手中。
小二哪曾想不過是說了三兩句話還能得賞銀,喜眉笑目,“多謝公子,多謝公子,公子若要去萬海寺,沿着街走,在驿站外有不少馬車,那是今日接活兒的馭人,專程去萬海寺,他們熟道,專抄近道走,能快上半個多時辰。”
蔡清眉梢微挑,會心一笑,“多謝。”他回身看了兩人一眼,“要不要去?嗯?尹姝?”
尹姝不好做主,偷偷瞄了衛骧一眼,“一切由大人定奪。”
蔡清一拍腿,“那就去了,我倒是要看看什麽菩薩這般靈驗。”
衛骧別了他一眼,“別忘了你是來做什麽的。”
蔡清讪讪一笑,“沒忘,怎會忘呢,自然是查案了,那萬海寺自然不能放過,是不是?走走走,我們去尋輛馬車,即刻啓程。”
馭人的馬車實在小,三人坐着顯得更是窄狹,尹姝餘光瞥着一旁坐着的衛骧,背不由挺得僵直,不敢亂動,氣也不敢大喘。好在蔡清一路上聒噪的很:
“說好四月了的,這風還是冰的很,這春還未來轉眼就怕是夏日了。我在此真的住不慣。”
“人煙稀少,好百裏地才有人家,哦,對了——”
“尹姝,就沿這條路往前走,便能見海了,改日我帶你去瞧瞧?”
尹姝唇齒微啓,欲言又止。而一直阖眼養神的衛骧緩緩睜眼,“我不過那時出去了一日,你二人倒是成了知交。”
“還行。”
“并未。”
二人異口同聲。
衛骧輕笑了一聲,無二話,只透過嫌棄的幔簾往外看。
“大人誤會,民女豈敢與大人攀交。”
蔡清看不下去了,“悶葫蘆一只,別與他說——哎喲——”
馭人忽而勒馬,車身往前重重一傾,尹姝坐在馬車外沿,人被這一道力甩了出去,暗道不好可無力回天,她只得閉上眼等着栽到地上又或是撞上車輿。右臂上倏地一緊,她還未反應是怎麽一回事,人就又坐回了軟榻上。
馬車漸停,可尹姝驚魂未定,她看向一旁的衛骧,只見他一臉雲淡風輕望着馬車外,見她坐正了身才緩緩松了手。
“多謝大人。”
衛骧淡淡,“坐穩些。”
蔡清沒這般走運了,半倚躺着的人跌了下來,他憤憤起身,撣了撣身上都塵灰,一把掀開帷幔就去質問這趕路的馭人,“莽莽撞撞的怎麽回事?”
“公子息怒,息怒。”那馭人也是一臉歉疚,安撫着他,“是前頭突然竄出押運的驢車,若撞上了小的賠不起,望公子見諒。”
蔡清探過頭去,“什麽驢車?”
尹姝也順勢看去,前頭有停着三駕木車,每駕上馱着三鼎大缸,晃晃悠悠走來,尹姝看了也是心頭一顫,生怕那大缸砸下來,也不怪這馭人了。
蔡清眯着眼,“這裏頭裝着什麽?這麽大,都可裝下一個人來了。”
馭人解釋道:“是鹽。今年曬的第一批海鹽,要送出去呢。”
趕驢之人聽了他幾人說話,瞥了一眼便加快步伐趕路了。尹姝見大缸從面前過,多看了兩眼,正巧一陣風撲來灌入尹姝鼻腔,她深嗅了兩口,眉間微蹙。
衛骧見她如此收回視線,“怎麽了?”
尹姝也說不上來,“覺着味兒有些沖,似是腥臭味兒。”
那馭人一聽,笑道:“有這兒味才對呢,這是地道的海鹽,怎會沒有腥味。”
“是嗎?”蔡清深吸幾口氣,愣是沒聞出來,“你這鼻子倒是靈。衛骧你呢可也聞出了?”
“很淺。”
蔡清癟癟嘴,得了,就他嗅覺不明。“這驢車過了,就快些趕路吧,都要正午了。”
“是是是。”馭人駕馬而起。尹姝盯着愈來愈遠的驢車,直至只剩下顆黑點……
去往萬海寺的道只有t一條,此時已被十幾駕馬車堵得毫無招架之力,馭人不得已中途将三人放下,叫他們步行前往,少收了二十文。
“這陣仗……”蔡清啧嘆了兩聲,“裏頭供的怕不是菩薩是財神吧,那我順道也去拜拜,求個萬貫家財。”蔡清快了兩步跟上衛骧,“你有萬貫了,就求個姻緣——”
衛骧打斷他,“皆給你自己留着吧。”
蔡清笑言:“人不可貪心啊,求一樣足以了。”
三人走在道旁甚是惹眼,那馬車中的姑娘撩了一道縫窺探竊竊私語,公子們倒是膽大,徑直探出頭來,議論聲毫不掩飾,似要說予尹姝聽的,一口一個小娘子,輕浮的緊。
衛骧驀地停下,一轉身目光淩厲如伏弩般射出一箭箭紮在那些馬車上,裏頭的人陡然噤聲,一個個縮了回去,耳根一下清淨了不少。衛骧見她不緊不慢跟在身後,默了一會兒,“走我前頭來。”
“啊?是。”尹姝乖乖走上前。
也不知小姑娘是有心事還是缺一根筋,仿若根本不知方才發生了何事,衛骧也不再提。
要入寺,需得走上一千零八十階,衛骧就不必說了,而蔡清雖平日看起來不着調,可上階之時也穩得不行,沒見喘過一聲粗氣,反之尹姝累得腿都軟了,可也不敢喊累,擡頭再一看望不到頭的石階,她心中哀了兩聲,索性低着頭數起階數來,心中也好有個念想。
五百八十三,五百八十四……
“唉!”她突然感覺身側一道力将她一拽,整個人就往一側傾,原以為要跌了,可又穩穩站直了身。
“看路!”身側傳來一聲不悅。
尹姝一擡頭就見一對夫婦沿着山道往下走,山道逼仄,只容三人并行,方才若非衛骧将她扯開想來是要撞上了,“多謝……”
可尹姝目光被這夫婦二人引了過去,夫婦年歲稍長些,婦人走在山道內,手中捧着一只壇子她那丈夫攙她生怕她摔着,二人不知說起了何事,眉眼盡是笑意。
今日怪了,見着的盡是缸子壇子的了,這壇子不大,約摸酒壇般,卻見那婦人捧着稍顯吃勁兒,并非空壇,她丈夫要接去,她也不讓。
婦人與她擦肩而過時,一股淺淺的味兒又竄入鼻中,尹姝又嗅了嗅。
“怎麽了?站着不走了?”蔡清見尹姝站在原地未動出聲呼她。
可尹姝沒聽見似的,反倒追着那夫婦二人往下走。
“诶,你這是做什麽?”蔡清要去追可被衛骧攔下,“讓她去。”
尹姝腿也不敢疼了,快步趕上,“夫人留步。”
那婦人轉身一見是方才路過時的姑娘便停了下來,“有何事?”
“實在冒昧,我想問問夫人,這壇子裏裝的是什麽?”
那婦人見尹姝一提及壇子面色一變,緊緊抱住壇子,眼底盡是警惕,“你個姑娘家的問這個做什麽?”
尹姝愣了,姑娘家的不能問嗎?
“與你無關的就是。”婦人示意了她丈夫,二人匆匆往山下走了,徒留尹姝一人,她不好再上前叨擾,反身往山上走了。
“怎麽了?”蔡清見她一臉頹然,“那夫婦怎麽了?”
“并未,我只是去問問那壇子。”
“問出什麽來?”
“她二人不肯說。”
蔡清一目了然,“旁人私事,你去問來做什麽?能說才怪了,快些上去罷。”
衛骧卻是看着她,“那壇子有古怪?”
尹姝颔首,沒瞞着,“方才那夫婦自我身邊過,我聞着了些味,好似從壇中來的。”
“什麽味兒?”蔡清猛得吸了兩口,盡是廟中彌散的煙氣與檀香,他聞着倒是沁人心脾,“這香火氣不是廟中皆有的嗎?”
“不是香火氣。”
“那是什麽?”
“似是一股臭氣。”尹姝方才也只是不經意嗅到的,那味極淡,想要再分辨時已無,可她敢肯定并非錯覺。
“臭氣?你這鼻子倒是敏銳,我就沒聞着。”蔡清撇撇嘴甚是不在意,“廟中說話還是謹慎些,別惱了菩薩,說不準人是從家中帶來的開光之物。”蔡清說完正要往上走,瞥見下山之人時步子堪堪停下,回頭看了尹姝與衛骧一眼,滿是疑惑,尹姝也順眼看去。
不少人往山下來,有結伴的姑娘,同行的少年郎,也有拖家帶口來的,可唯獨是夫婦的手中皆抱着一只壇子,與方才那只別無二致。
蔡清不禁感慨,“莫非人人皆抱了一只壇子來上香?”
尹姝往山下眺望,形形色色之人前來,其中自然也有夫婦,可上山之中的手中空空如也。
壇子是從萬海寺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