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寺中煙氣缭繞, 子時起燒的大香至此時還未燃盡,男女老少皆在彌漫的檀香中虔誠,寺中莊穆不敢高聲語,就連蔡清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查案歸查案, 莫要驚擾了菩薩, 先去拜一拜?”

這話是與尹姝說的,她仰頭望佛見佛面生悲憫,微微颔首, “好。”她跟着蔡清入了淩霄寶殿跪在了那蒲團之上, 卻見衛骧只站在身後并無拜意,“衛大人……”

蔡清先道:“你不必管他, 他不參佛,佛祖從來只是随緣渡他。”

身于佛殿之中, 衛骧也褪去肅厲之色, “你們拜就是。”

“佛祖在上。”蔡清一拜,“我名蔡清,不待蓍蔡的蔡,河清海晏之清,家住京師應天府,祖籍鳳陽府定遠縣, 蔡明陽之子, 家中排行老三,今任刑部山東清吏司檢校, 正九品, 特在此求佛祖保佑我升官發財、財運亨通、萬貫家財、裕後光前。”說罷,他深深三拜, 再起身時便對上了尹姝不知是驚愕還是不解的眼神。

“怎麽了?”蔡清不覺着哪裏有問題,說得頭頭是道,“拜佛就該如此的,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如此才靈驗,不然佛祖弄錯了人豈不是叫另一個蔡清白白占了我便宜?”

聽至此,尹姝竟覺着他說的不無道理。

“你也試試。”蔡清在一旁撺掇,見尹姝雙手合十阖眼默念,他又道:“別心頭念,佛祖聽不見的。”

尹姝睜眼盯着面前的佛像,沒有說話。

“怎麽?怕我知曉你家在何處?”蔡清笑笑,“衛骧不都已知曉了嗎,還有何藏藏掖掖的?還是說……尹姝二字是你拿來诓我們的,不願與我們說閨名,嗯?”

蒲團上沾着塵灰,還有前一人跪拜時留下的印痕,尹姝将自己雙膝藏于凹陷的蒲團中,合十的指尖微動,“心誠則靈,我只求個平安順遂。”

“那也得與菩薩佛祖說明白了些,給旁人求了那還了得。”

尹姝也不甚在意,“福澤深厚,是誰都不打緊的,即便是落在了旁人身上,我也算是積了德,随緣就是。”

尹姝三拜,臨起身之時,功德箱中“嘩啦啦”一陣響動,她擡眼就見一只玉手收了回去。

衛骧他這是……

“衛骧!”蔡清眼急了,“你厚此薄彼,為何方才我向佛祖請願時你不替我供養功德!”他方才還未想到這一茬事,可如今尹姝有他沒有,這叫他如何忍得?“你也算我兄長不是?我今日沒帶銀包兒,你也給我幾文。”

衛骧恍若未聞,收起自己的銀包兒正了衣襟,“拿我的錢做功德向佛祖請財,你有理了?”

蔡清噎聲,憋着氣起身了,又滿不在乎地嗤了聲,“你不做也好,屆時我財運都去了你那兒豈不白費我功夫了。”

尹姝聽罷莞爾一笑。

“诶?這是?”蔡清心難無旁骛,一晃神工夫又被吸引了過去。

“施主可要求個緣?”有一小沙彌見三人走來,笑面相迎。他所謂的求緣實是求符,桌案上擺着一摞福紙意為福祉,自平安、財運至姻緣皆有。

衛骧只看了一眼,“你二人挑兩只。”

蔡清那雙眼早已粘上了,不等衛骧開口那只手就已一把拿起了“財源廣進”的符紙,“我就要這個,尹姝你也拿啊。”尹姝在符紙上遲疑了片刻,終是選了個“萬事如意”。

衛骧并無二話,徑直掏出四張銀票遞予小沙彌,可自始至終衛骧也無自取一只之意,尹姝見道:“衛大……衛公子不挑一只?”

衛骧手微頓,“我不必。”

小沙彌笑意更甚,合手接過緣,“多謝施主,施主佛緣深,必得佛祖恩澤,幾位施主可于後殿禪房坐坐,與大師一道參悟佛緣。”

“好。”衛骧這一聲應下也是尹姝與蔡清未曾料到的。蔡清說他從不參佛,似乎t看來也不是那麽一回事。

沙彌輕喚了一聲身側另一沙彌,“淨思,你帶幾位施主入禪房歇息一二。”那名叫淨思的小師傅引着他們往殿後去,“施主請。”

尹姝并未及時跟上,一直留神于桌案上的符紙之上,見他二人與淨思小師傅說着話走遠了些,她才又向着方才那小沙彌道:“小師傅,實在冒昧,不知我可否再取一符紙。”

小沙彌望了眼衛骧背影,似有會意,“自然。”自己拿了一張符紙雙手遞上,“施主可是求的此緣?”

滿眼之中唯一的一只紅紙符,正中金線勾筆,落下四個大字:金玉良緣。

尹姝臉一燙,“不是不是,小師傅誤會了。”

“尹姝,你在做什麽”殿後已傳來蔡清的聲響。

尹姝不敢再停留,合十一拜,取了一只“平安順遂”便與小沙彌道謝而去,“來了。”

小沙彌看着掌心的符紙,無奈笑笑又歸于原位。

“你做什麽去了?也不跟上。”蔡清見她匆忙而來,也不知是走得急了還是如何,面如醺紅。“方才小師傅說趕上時辰了還有素齋,既來了自是要留下嘗嘗的。”

“好。”尹姝将符紙往手心中攥了攥。

萬海寺由三殿四廂落成,原以為三殿已是宏大,卻不想殿後的禪院廂房卻是別有洞天,曲徑通幽,有些江南的小調,在此也是少見。

可越往內走,尹姝越覺着不對勁,殿前與殿後似是兩個天地,若是方才還能在殿前見到白丁俗客、村哥裏婦,可在後院之中皆是錦衣玉帶的上客,即便衛骧今日穿得并不紮眼,可他通身的氣派落于其中竟也不兀然。雖她不願承認,可事實似乎就是如此,殿前院後有意将人界定了三六九等。

尹姝緊了兩步上前,見引路的沙彌未留意,她走到了衛骧身後,衛骧察覺到她徐徐回過頭來,在尹姝啓唇欲語之時卻先颔首,“嗯。”

衛骧這是明白自己要說什麽?他也已有察覺?

“不知幾位施主是從何地來?”淨思一路無話,走至能見廂房之處時才開了口。

“我們就是——”

“山東府。”衛骧先一步打斷了蔡清。

淨思并未意外,“幾位也是客商?”

衛骧極少這般,蔡清見此适時閉了嘴,就聽衛骧道:“是。”

“這幾日有不少自山東府來的施主特意前來寺中供奉,慧根大師便多在禪房與善緣之人頌經文談佛理,若幾位施主有意,也可與慧根大師相談一二。”淨思停下不往內去了,示意幾人自行入內,“前面有兩間廂房,施主可稍作歇息,屆時會将素齋送至三位廂房中。”

“多謝小師傅。”

恰逢此時,有一小婦人自他們身邊走過徑直往禪房內去,她并未留意身側,懷中抱着一只極為眼熟的壇,難怪,方才在殿外時根本沒瞧見抱壇之人,原來竟都在後院禪房之側。

那婦人與尹姝擦身而過,帶過了一股濃烈的濁氣,尹姝眉心蹙然。

待人走遠了,蔡清才問起正事,“淨思小師傅,不知方才那位夫人所捧的壇子是何物?”

淨思回道:“此物與三位施主無關,施主知曉了也無義。”

“可——”蔡清正欲言,就見衛骧不知何時又取了一寶鈔來雙手奉遞,聽他道:“勞煩小師傅帶路,既遇即緣,還請師傅替佛祖收下。”

淨思一愣,見四下無人,笑着接下,“多謝施主,佛祖定會記下功德。”他稍作頓歇又添了句道:“方才那是求子壇,因而貧僧才言與三位施主無關,若往後有機緣,幾位施主自是可再來萬海寺求得。”

“求子壇?”怪不得,手捧之人皆是夫婦,尹姝順勢問道:“還要請問小師傅,不知我可否替家中阿姊求一壇?她多年無子甚是困擾。”

淨思微微擺頭,“既是求子之緣,自是要夫婦親身前來才是,不可代為求取。”

“那師傅能否透露壇中所盛何物?”

“阿彌陀佛。”淨思雙手合十,“此乃佛緣,貧僧不知。幾位施主還是先行歇息,貧僧告退。”尹姝還欲問可淨思小沙彌已走開了。

“衛骧,你何時出手這般闊綽。”蔡清見周遭只有他們三人了,才敢肆意打量起衛骧來,“在殿中兩張符紙你一出手就是四貫錢,方才又給了那小沙彌一貫,你這是錢多了沒處使?雖說寺中講究佛緣,可佛也非渡有錢人,你心意到了就成。”有些話不敢高聲語,他輕咳兩聲,順道将方才那符紙拿了出來,“這符紙山下五十文一張。”道理不言而喻。

衛骧一面聽着他的話一面收起銀包兒,“若不是方才那四貫錢,你能進來?”

“啊?”蔡清怔愣,不明所以。而尹姝恍然,原來殿中的求佛緣也不過是個幌子,不是借此來分辨上客,将其往廂房禪院引。

衛骧并未與蔡清皆是,倒是先顧起了身後的尹姝,“你想要那壇子?”

“是。”尹姝颔首,“大人方才可有嗅到那股腐濁氣?”

衛骧點頭,“是有一股腐氣,如何?”

尹姝遲疑了一會兒,緊了緊手心,“佛門重地,這話不太好說,大人聽了也莫怪。我聞着是一股腐肉之氣。”

“腐肉?”蔡清驚異,“這是佛門,哪來的肉。”

尹姝就知他未谙其意,走近了些,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屍臭味。”

“什麽!”蔡清眼珠子冒出來了,話也不利索,“屍臭?當……當真?”

“我聞了那麽些年屍體,應當不會有錯,方才那壇中味重,我才嗅出來的,尋常的肉不是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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