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禪房清幽, 臨密林而建,枝桠未修有幾枝探入房中,檀香氣絲游離,本該是靜心養身之地, 房中之人卻是煩躁不安, 不停踱步。
“屍體?那壇中藏屍體?”蔡清一想至此頭皮發麻, 兩手比了比,“那壇這般小,如何藏, 難不成是剁碎了擺進去的?那些人抱着壇也嗅不出其中之味嗎, 我可不信,那為何又不打開瞧兩眼?但凡有一人開了壇發覺其中的屍體, 整個蓋州怕是要炸開了。”
尹姝立在門旁,而衛骧坐于禪椅中正喝着茶, 蔡清見他那一副遇事波瀾不驚的姿态, 上去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茶碗,“這裏的茶你也敢喝?就不怕是屍水泡的。”
衛骧擡眸,臉一黑,頭一回沒反駁他,更是沒再碰那盞茶水。
蔡清直指屋外,“可還記得陳屍閣中那些殘肢?其剩餘肢體了無蹤跡, 怎麽尋也尋不見, 如今偏巧又遇上這事,若說那壇中的不是我們沒尋見的殘肢我都不信。說不準是有人殺人藏屍, 借這些客商之手以壇身掩藏将屍體運了出去。尹姝, 你覺着可是如此?”
蔡清說得似是有道理,卻有一點尹姝不茍同, “可是,壇中的腐臭估摸是死了十幾日,若是大人口中的殘屍,死了這般久了,味兒也散了,斷不會如此。”
“那,那便是近日才死之人!死者無人問津,不是外來客商還能是誰?你們再看這禪院,住不進莊戶與茂才,偏偏皆是工商雜色之流,商賈不得官府高看,就算是客死他鄉亦無人經管。這萬海寺想必就是借着浴佛節的名頭攬周府客商前來,為奪錢財殺人滅口。”蔡清分析地頭頭是道,可一轉身卻見衛骧支着下颌望向窗外,“你可有在聽我說?”
衛骧收回視線,“且不說還不知壇中所盛何物,以你之言,萬佛寺會為了錢財而殺人?”
“不為了錢還能為了什麽?”蔡清三兩步上前在衛骧身側坐下,“你我也是自山東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那些客商有多殷實,可不比京師、蘇杭幾地的富商差,你瞧瞧我,一正九品官,雖不大可說出去好歹也是個官兒吧,我一年俸祿多少?六十石,外加三十貫俸鈔,這一折算,我月俸也才五貫!若非你接濟,我早餓死了,你再瞧瞧外頭那些客商,一出手便是五十貫百貫的,我見了都眼紅,這和尚觊觎錢財也不是沒道理,是不是?”
衛骧聽罷道:“那你可知寺中那些長明燈是誰在供奉?”
蔡清也未多想,“自是些達官顯貴,長明燈明的不是官途嗎?”
衛骧輕笑了一聲,“一盞長明燈一年供奉需百貫。”
蔡清聽懂了,那些官家握着寥寥無幾的俸祿,哪有餘錢再去供奉,十之八.九便是這群商賈之流養着,“依你之意,人還殺不得了?”一頓飽和頓頓飽的道理想來三歲孩童也是明了的。
衛骧輕應了聲,“若真有殺意t,自然是有比錢財還重要之物。”
蔡清呢喃,“比錢財還要緊的……”
篤篤篤。屋外有人叩門,幾人皆心照不宣止了聲。尹姝先一步上前開了門,見有兩小沙彌端着食案站在屋外,見尹姝時松了一口氣,“女施主原是在此,方才去了房中并未見回應。這是給幾位施主的素齋。”
“多謝小師傅。”尹姝接過。
“不必言謝。幾位施主今日趕巧了,日正之時慧根大師與慧悟大師會在法堂中講經說法,屆時幾位施主可自行前來悟佛緣。”小沙彌将另一食案遞于桌上,“施主慢用。”
門緩緩合上,二人走得無聲無息。尹姝打開食盒,是一碗素面,挂着三把青。
“我可不敢吃。”蔡清腦中還浮現屍肉,即便是一碗清湯面也叫他沒了胃口,索性雙手而枕躺在榻上,“你二人吃罷。”
尹姝捧着素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為難道:“大人,民女先回禪房了。”
衛骧将她的局促盡收眼底,微颔首,“嗯。”尹姝得了令,匆匆去了。
人一走,蔡清長舒了一口氣,架着腿惬意地三晃屋擺,“衛骧,你可覺着這尹姝有些意思?瞧着是個小仵作,可規矩還甚多,男女之大防不可同桌而食,同行隔一丈之道理她倒是一一遵循,你可還記得方才馬車上之時,她渾身不自在險些坐到車輿外去了,若非整日與屍體打交道,還以為是個宦官貴胄家的小姐。”
衛骧執着竹筷的手稍頓,遂又若無其事,“待明日下了山,你派人去一趟杭州府錢塘縣。”
“做什麽?”蔡清坐起身來,“為何好端端要去杭州府?這沿路可都是眼線,那些人恨不得你死在這兒才好。聖上将你遠調之時可就叫你不得再踏入淮河以南,你不避開些,還非要往那兒去讓人揪住把柄?”
衛骧挑了挑碗中青葉,嗤笑,“是叫我不得踏入淮河以南,可并未提不許你回去,不過是查些人與事你還要大張旗鼓回去?”
“你倒是會拆白道字!”蔡清拿他沒法子,“要查誰?”
“尹姝。”
“什麽!”方才他腦中之人七七.八八,可尹姝不占其一,“你查她做什麽?你覺着她是派來的細作?”
衛骧剜了他一眼,“細作還能活到此時?”
“那又是為何?”蔡清甚是不解,“她不過被你帶來驗幾日屍,過些時日就送回去了,你二人自此也無交集,還大費周章跑一趟杭州府做什麽?”蔡清一對上衛骧寒潭雙眸趕忙止了聲,“好好好,去,明日一下山我便派人馬不停蹄去杭州府,如何?”
見衛骧回過身去蔡清才吐了一口氣,腦中恍然一閃,“不對,你方才說什麽,明日下山?今夜你要宿在這兒?”
禪門緊阖,檀香袅袅孤煙直,只聽淺淺一道聲:“嗯。”
……
尹姝躺在榻上,癡癡望着窗棂,皆說佛門乃靜心之地,果真如此,一離遼陽,悲寂鋪天蓋地而來,她才真正察覺到自己是孤身一人了。是一人,即便衛骧與蔡清在側,畢竟也非親厚之人,她能察覺出衛骧與她的疏離,并非刻意,而是他骨子裏便不信她,他眼底的探究與惕色總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可他又為何要給她做功德?她在袖中摸索了一陣,将方才求的兩紙符取出擺在眼前,細細端詳。
萬事如意,平安順遂……
她還未谙世理之時,覺着這二者是最不值一顧的,可她如今才明白,人此一生能有這二者已是萬幸,多少人求之不得,活着已是難事了……
悵惘襲身,她有些想祖母了,想回家了。
“尹姝,尹姝。”禪房外有了響動,尹姝将兩紙符壓在枕下,拭了拭眼角的濕潤這才起身開了門,蔡清見她恹恹的以為是才睡起,“可要去聽那慧根大師講經?”
雖是問她,可又不容拒絕,尹姝心中無奈默笑,“自是去的。”
“那便一道,方才聽動靜已有不少人前往,別又晚了。”蔡清低聲道:“順道去看看這寺中有何貓膩。”
尹姝還當他忘了這樁事,見他直言自是應下,“好。”
三人走出禪房時就有兩沙彌等候在外,正是方才替他們送素面的二人,“施主可是要去法堂聽經?”見二人如此及時,尹姝倒是有些不自在,可即便念及此還是恭恭敬敬合掌,“勞煩小師傅帶路了。”
“施主随我來。”其中一小沙彌便将她往東側引,蔡清正要跟上,卻被另一小沙彌攔下,指了指與尹姝相悖的一條路,“施主,是這頭。”
蔡清不明其意,“不是要去佛堂嗎?為何分開走?”小沙彌微躬,“施主見諒,男衆女衆需分法堂。”
分法堂?尹姝回眸,只觸及蔡清稍有擔憂的雙眸以及衛骧的側顏,她若無其事笑笑,“半個時辰後若我還未回來,你們來尋我就是。”蔡清深明其話中之意,“那你可別走遠了,就在近處走走。”
尹姝颔首一笑,“好。”這才跟着那小沙彌往東處去了。
還未入佛堂,悲憫蒼生的空寂與超度孤魂的梵音便缭繞于側,篤篤的木魚聲落在每句誦文之上,指引着人趨近。尹姝去時尚早,只有七八個婦人盤膝坐于蒲團之上,口中呢喃念着經文,她匆匆掠了一眼便停在了末位的一道身影之上。
是方才在禪房外遇見的那位捧着壇子的婦人。為何能一眼見她,只因旁人心無旁骛,只她一人神色游移,實在惹眼。尹姝并未猶疑往她那處走,坐在了她身側。
婦人見旁側坐下人來,只是懶懶擡了眼一瞥,又別過臉去。
尹姝向着偏她一側微微挪身,想與她親近些,“我與夫人方才在禪院之時見過。”尹姝這些年寡言了些,也不善與人答讪,不知如此說話可會冒犯了人家尹姝又添補道:“我是覺着夫人瞧着親切才冒昧來搭話。”
這婦人還真擡了眸,珠釵加身滿面富态,她自上而下端量起尹姝來,只是目色不善,盡是鄙夷之色,“自知冒昧,還要吭聲?”末了她還嗤了聲,一副生人勿擾的姿态。
尹姝面色發窘,她竟未料這婦人是這脾性,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了,只敢乖巧坐着,來念經文者絡繹而來,不過一盞茶她身前身後便已無虛座,尹姝這才覺察偌大的法堂中只有三兩個姑娘,餘者皆婦人,若非她坐在人後怕是惹眼極了。
梵音四起,尹姝也不敢有雜念。
“是與你郎君一道來的?”
這聲音似向着她而來,尹姝有些意外,左右看了眼才發覺開口的正是方才那婦人,尹姝着緊擺手,“不是不是,夫人誤會了。”
那婦人一副過來人的姿态笑笑,“不必藏藏掖掖的,這些年我瞧得多了自是明白怎麽一回事,姑娘家的還是自重自愛些為好,莫叫人可鄙。”
這少頭沒尾的一番話還真懾住她了,尹姝回想起今日路途之間也未曾與這位夫人有所交集,更未與她有過口舌,怎就覺着這夫人不待見她?尹姝怕說錯了話惹了這位夫人不快也不急于開口,她還想從中套出些有關求子壇之事呢。
只是這位夫人的側目斜視叫尹姝實在不自在,她往另一側微微挪了身,尹姝想避開可人卻并無此意,“他家夫人可知此事?”
“啊?”尹姝實在糊塗,什麽夫人?誰家夫人?此事又是指代的何事?
她見着尹姝在這兒“揣着明白裝糊塗”冷笑了一聲,根本不留情面,“方才那秋瑰袍身的不是你郎君嗎?”
尹姝這下明白了,這夫人口中之人是衛骧,可這與她又有何幹系?“不是,夫人誤會了。”也不知怎的,她今日也未做實事,盡在解釋這件事了。
這位夫人也是個直性子,不見得有彎彎繞繞,也自是沒個怕會得罪人的心思,“你不是他養的外室嗎?來此聽經求子,為能母憑子貴而入他府中?”
母憑子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