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那小沙彌為何要隐瞞?這安神香又為何只給梁齊氏一人?

如今萬海寺之事還在五裏霧中, 她不免事事都警惕心重了些。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尹姝端起燭臺推開房門,一股寒風竄入激起她一陣寒顫,她裹了裹夾襖,走入禪院之中。

子時未至, 已有不少人連夜上山趕一柱頭香, 寺中香火一燃便是整夜, 即便她處□□院之中,仍隐隐可嗅檀香,可她這會兒實難靜心。那殿前的木魚聲也不絕, 佛偈聲聲。她走出禪房的動靜倒也不突兀了。

衛骧屋中未點燈又無聲響, 死寂一片。尹姝遲疑了片刻,踩着地上枯葉向海棠門外走去, 落葉不掃沙沙作響。

人還未走出洞門,她嘆了聲氣又折了回去, 在衛骧房門外停下。她看着緊阖的木門, 緩緩擡起手,心中躊躇不定。

自己貿然去尋梁齊氏有些許欠妥,她該與衛骧說一聲的,可入三更天了,他定是睡了,她此番驚擾他也不妥。

尹姝游移不定, 将手放下。

“吱呀——”禪門自內打開。

尹姝未有預料, 手中微末的燭光籠着一道身形,吓得她往後退了一步。尹姝将火燭上移, 見他目色幽沉, “衛大人……”

“有何事?”聲嗓喑啞,他有些不适地輕咳了兩聲。

“大人還未睡?”

“才醒。”

可衛骧衣齊襟整, 就連鬓發也未散亂,不像才起身的模樣,只相較于白日染了兩分倦意,尹姝知事未多問。

“有何事?”

夜太深了,尹姝不敢過多攪擾他,“民女想問問大人,今日可有小師傅給大人送安神香?”

“并未。”

尹姝心一緊,如此的話,那真真是梁齊氏獨一份的,也許只是小沙彌好意,生怕梁齊氏不肯收下而佯言,可她心中惴惴不安,想去看上一眼才心安,“今日我在梁夫人屋內時有一小師傅送來了一支安神香,執意讓她收下說是禪院衆人皆有的,我方才發覺自己房中未有,便有些發慌。”

“擔心她?”

尹姝颔首。

他整個身形隐于茫茫黢黑之中,看着燭火在她瞳眸中搖曳,她藏不來心事,眼中的憂心了了可見,“不過一面之緣,你倒是掏心掏肺。”

“梁夫人性子直爽,今日之事也幸得她與我言說,我心中自是感激,也不想她遭事。”

衛骧眸動微閃,“是想讓我陪你走一趟?”

尹姝有口難開,擰巴了好一會兒,“可以嗎?大人,只叨擾大人兩刻鐘,我們走快些,待見她安然無事即刻回來。”

二人一時無言,只有風聲簌簌與燭焰的滋啦聲,尹姝覺着手中的燭臺有些沉,換了一只手。

“嗯。”

這一聲極淡,尹姝險些遺漏。衛骧合了門往外去,“走吧。”

尹姝步子都輕快了些,“多謝大人。”

去梁齊氏所住禪院的路她走過一回,衛骧也只走過一回,可夜色深她不辨方位,始終跟在衛骧身後。他無需光燭,月夜如晝般走得極穩,還能避開道旁草枝不出聲響,不似刻意,而是深通的本事。

尹姝又想起上回驗屍之時,見他滿手薄繭,她從未見過他握刀,可他似乎就該是那一般,拔劍怒張,鮮衣怒馬,于立風中。

可偏偏是個文官。

還有,他為刑部主事,主卷宗刑案之名,他來遼陽本就以巡查之名,遇命案也是意外,可他并未回山東府,而是轉道來了蓋州查陳屍,這并非他職分之事。

他身上秘密太多,也不知當初自己怎麽想的,竟也敢孤身跟着他來了。可再想想,他分明是知曉她現下所需,拿祖母病弱來牽制她,她又怎能不乖乖上鈎,被拿捏也不足為奇了。

尹姝一直盯着他後跟,見他忽而駐足,她也堪堪停下。

“那時你夜中能孤身去鄒家,今日怎麽又不敢了?”他話音極低,迎風将聲帶了些過來,尹姝這才聽清。

“民女不是怕夜路。”是實話,去鄒家走得是山路,身入夜林還可聞獸鳴她都不怕,更何況這還是山寺之中,“民女只是怕萬一遇上了事兒,自己應付不來。”

若是真有事,人沒救着,自己小命還搭上了,她都沒地兒哭,身死異鄉可不該是這麽個死法。

尹姝看不清他神色,只聽他輕笑了一聲,“你倒是輕信于我。”

“自然,民女在此地,也只認得衛大人了……”蔡清不算,自在遼陽起便識得的也只衛骧了。

面前之人許久無話,身後的木魚梵聲愈發明晰,篤,篤,篤,尹姝難得,今夜第一回靜了心。

而此時,衛骧倏然将手一擡,滅了尹姝的火燭,衛骧不動,尹姝也屏了氣。

因被木魚聲所掩,她聽不太清,似是若有如無的腳步聲自法堂那處傳來,正當尹姝以為人聲臨近時,腳步聲又遠去,只有兩道黑影自菩提樹下掠過。

兩人又站了稍許,衛骧才又不知從哪兒掏出取燈兒遞了過來,“點上。”

尹姝重燃火燭,二人這才又往前去,“大人,方才路過的可是寺中道僧?”

“嗯。”

“大人是覺着哪裏不妥?”

“有嬰孩啼哭聲。”

“啼哭聲?”尹姝又回想方才,那腳步聲是因踩在木廊之上而吱呀作響,可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聲響。

那是道僧,又怎會抱着孩子?

“先不必管,去禪房看看。”

……

好在梁齊氏的禪院僻靜,她二人來時的動靜未驚擾旁人,入院暢通無阻,就連梁齊氏那婢子也未發覺。

尹姝指了指方位,“大人,您在此稍歇,民女過去看看。”

“嗯。”

梁夫人,冒犯了。

尹姝走至禪房外,輕輕推門,門闩落了鎖,應當無人進去過,可尹姝還是不放心,自禪院西側繞至院後,這有一臨小道的窗子,窗子半開。

尹姝将頭探了進去,一下便嗅到了濃烈的檀香,應當就是那小沙彌口中的安神香。

尹姝掩了掩鼻,她自小偏愛淺香,這安神香過于厚重,她聞不慣,也不知梁齊氏是如何忍得又能安睡的。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衛骧跟過來了。這條道本就狹小,二人一同站着更為逼仄了些。

衛骧示意尹姝将燭臺遞給他,火燭燒了一路,只剩下半截,光亮依舊。他端着燭臺走到窗臺處緩緩晃過。

“這扇窗是臨書案的。”

“是。”尹姝應了一聲後才發覺他似乎不是在問,“這屋子布局與我那間一致。”

“這窗落的是外栓。”

外栓?

衛骧擡手就在窗沿上擺弄了一番,取出了一塊木栓,“這是塊暗栓。”

尹姝頭一回聽說t,“大意是站在屋外也能将窗鎖住?”

衛骧嘆了聲氣,還是極具耐性道:“鎖不得,可這窗在內落栓,在屋外也能打開。”

那落栓意義何在,若人有壞心,借此入室,豈不是——

“大人,民女進去看看!”尹姝話音未落,雙手便撐在窗臺上,一個吃勁,翻了一條腿上去,另一條緊随其後。

衛骧并未插手,只默默看着她。

平日瞧着規規矩矩的,翻窗的姿态倒是利落。

尹姝越過書案蹑手蹑腳往床榻走,繞過屏風後依稀能見榻上躺着的黑影,她摸索至床頭,探了一根指頭過去。

鼻尖氣息平緩,吸吐無恙。

還好,人沒事。既然如此,她也心安了。

尹姝又輕手輕腳折了回去,半道上就撞上了衛骧,他竟然也進來了。

“人沒事。”尹姝極力壓着聲,示意衛骧可以走了。

可衛骧非但沒走,還向前兩步,在屏風後停下,望着高幾上那一點火星,“這是那安神香?”

“是。”

得了尹姝的回應,衛骧毫不遲疑赤手将其撚滅了。

“大人——”

“你說梁齊氏也有一求子壇?”衛骧開口,尹姝便沒話說了,心頭隐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想,“是。”

果不其然,就聽衛骧道:“放在何處?”

尹姝眉心一緊,估摸着往書案後一指,“在一只一尺多寬的箱匣中。”

“這個?”尹姝話音一落,衛骧便将一箱匣端上了桌案。與衛骧相識以來這些時日,別的不說,這尋東西的本事她實在欽佩。

“是。”尹姝心底有些發虛,生怕梁齊氏中途醒來,“大人,我們是要将壇子偷……帶走嗎?”

衛骧在她口出“偷”字時瞥了她一眼,“先看看裏頭是何物。”

尹姝也想看,可又沒衛骧的膽子,她如今懷疑衛骧願與她前來,目的本就在這壇子上。

“大人,可是這匣上落了銅——”鎖字還未出口,借着微薄月色,尹姝親眼目睹那把銅鎖在衛骧手中輕巧脫下,靜靜躺在了桌案上……

是她多慮了。

這箱匣不僅盛放這只壇子,還掩了不少味兒。啓匣的一剎那,尹姝也沒忍住,別過了臉去。

不會有錯了,她如今敢斷定就是屍臭味。

“點燈。”

“可是……”尹姝往床榻一望,留意着梁齊氏動靜。

“她暫不會醒,那安神香能致人失神昏沉。”衛骧将壇子取出,“今夜算你來對了,否則明日一早命也沒了。”

尹姝心乍然一提,“這安神香真的有問題?那梁夫人她……”

“才一兩時辰,人無大礙,待屋內檀香散盡了就是。”

“那就好。”尹姝松了一口氣,這才将視線聚于壇子上。

封壇的是桑皮紙,糊了厚厚一層米漿,又以麻繩捆縛,密不透風。尹姝小心翼翼一層層剝下,揭下最後一張桑皮紙時,惡臭頓時洶湧。

尹姝不适地屏了屏氣,這也沒姜片與蒼術,她只可強忍。她端着燭臺從壇口往內窺,可裏頭黑黢黢的她什麽也看不清。

她晃了晃,有水聲。

尹姝捋起袖,伸手就要往內探。指尖才入壇口,身側橫過一只手攔下她,衛骧面色凝重,對她此法不敢茍同。

“大人,不礙事的,若真是屍體我一摸就能辨出。”尹姝說着便将手深入其中,衛骧沒有再阻攔,只是眉目愈沉。

冰冰涼涼的,是水,約摸半指深。

尹姝擰着眉在指尖沾了少許,拿出來在燈燭下端看。水色不算渾濁,只是泛着黃,還帶着些許油脂。

是屍油。

尹姝又将手探下,在其中摸索,可與她想的不同,壇中并非殘屍。

像是兩個布囊,一大一小。布囊收了水,有些沉,單靠摸索,尹姝還真沒辨出是何物。

尹姝揀了小的那只,擰了擰沾着的屍水,将其取出。确确實實是個小布囊,如她手般大小,囊口還系着一根紅繩。

這裏頭不會是屍肉吧。尹姝不安地看了衛骧一眼,緩緩解開。

恰時一陣大風竄入屋中,吹滅了火燭,在陷入夜色的前一刻,尹姝看清了手中之物。

“啊——”

尹姝驚恐,面容血色盡褪,一下就将手中布囊丢開,連連後退。

而在她驚叫之時,一只手适時捂住了她的嘴,她的那一聲驚恐只剩了嗚咽。

她不可再退了,身後是他的胸膛,此刻的她幾近是被圈在他懷中,他的氣息傾吐在她耳側,字字滾燙,“屍體都不怕,還怕這個?”

尹姝腿都軟了,若非身後的衛骧,早已栽倒在地,她下颌微顫,一個字也說不出。

看來确确實實是吓到了。衛骧無奈,攬起她将其安置在一旁竹椅上。

燭火重燃,映得她面容更為慘白,小姑娘怔怔望着他,眼睛有些紅。

“尹姝。”他輕喚了她一聲。

似是才回過勁兒來,顫顫巍巍,“大人……”

“只是個假人。”

“我知道……”尹姝聲音更顫了,正因是假的她才被驚吓到,死人她都不怕。

衛骧借着光掃了四周,見被尹姝丢至地上,他附身就去拾,可有人稍快他一些,一把将其攥在了手中。

“我來,我來。”方才吓得慘白的小姑娘聲音還打着顫,卻是毫不猶豫撲了身過來,“這東西髒,大人還是莫要沾染了。”

“不怕了?”

被吓了一回,尹姝自是沒方才那般怕了,可是眼前之物是她再看上一眼也會心底發怵。

這是個陰童,絹木所制。這小陰人着靛藍雲錦圓袍,項間戴着長命鎖,整張臉塗以蛤粉,慘白慘白的,五官也繪得極其細致,正咧着嘴,那笑聲恍若就在耳邊。

紙紮的童男童女她見過不少,可絹人她也是第一回見。

紮紙人有規矩,畫眼不點睛。一旦點睛,這紙人便有了靈氣,此為鬼氣,是為不詳。

而面前的陰童不但點了睛,用的還是朱砂,赤眼紅唇,詭豔無比。

尹姝擡手試探着一碰。

誰知“啪嗒”一聲,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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