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尹姝有些無措, 這陰童的頭是以絹裹木雕而制,應當是方才被她摔過的緣故,頭頸之處有一斷痕分外醒目。
“大人……”尹姝底氣不足。
“拿起來我看看。”
尹姝二話不說,拾起斷頭遞于他面前, 衛骧只看了兩眼, “将其身子拿起來。”尹姝聽從照辦。
衛骧靠近身端看。
若有若無的沉木香繞過鼻尖, 尹姝忽而想起方才衛骧手掌覆在她唇上時的溫熱,那股清冽的沉木香是自他身上而來的。
沉香不散,愈發彌漫, 竟還壓制了屍臭。尹姝指尖莫名微熱, 下意識一緊。
“這具陰童身子是空的,你看看裏頭可有藏着東西。”
空的?尹姝不敢再有雜念, 趕忙拿起來看,頸口有一小洞, 拇指般大小, 尹姝眯眼,洞內黑魆魆的看不太清,她伸入小指往內探了探。
“真有!”
尹姝将身子倒過來甩了三兩下,裏頭的東西冒了半頭。
看模樣是張字條,尹姝取出展開,因留存于陰童的身子中, 未沾水, 字跡未暈清晰可辨,只見上寫道:
己未年, 戊辰月, 癸亥日,辛卯時。
這是八字。
尹姝看着字中年月呢喃, “戊辰月,癸亥日……”
“是今年四月初一生。”身側傳來幽幽一聲。
“可今日才四月初八,那豈不是才降生七日?”尹姝眉梢藏慮,不對,确切來說,不是出世七日,而是死了七日。
白日梁齊氏與她談及時有說,孩子夭折後,其母會帶着生辰八字來萬海寺渡魂,而這一日正是孩子頭七,魂歸之時将其交由前來求子之人。
如此那都能對上了。
可給了八字也就是了,為何偏偏要放在這陰童中?這陰童面目可怖,又是誰給他點了睛,是何用意?這壇中有兩布囊,那另一布囊之中……尹姝頓時有了些不太妙的念頭。
既已有臆測,自當是親眼看了才可有定論,尹姝又将手伸入了壇中,這一回有少許費勁,因布囊稍大于壇口,她不敢使蠻力,觸及布囊之時,她只覺得囊身有些棉軟,以她這些年驗屍涉歷之談,這并非是什麽好兆頭。
這布囊先前既能塞入壇中,那斷然不會是如今這般大小。她又往下壓了壓,囊身緊而韌。
尹姝想到了什麽,取下了自己發間的花頂簪,将簪頭再次探入壇中,她緩緩往囊身上一紮,壇中惡氣即刻噴湧而出,其中多是酸腐味,還夾雜些許糞污氣。
就連衛骧也避退了兩步,別過臉沒說話。
約莫半盞茶後,囊身癟下,腐氣也t稍淡了些。
衛骧将窗旁的叉竿微微上提,将窗口支得更大了些,風散了不少味兒,可身上衣袍沾染了少許,還是令他不适,“這是什麽?”
“若民女猜想無差,這應當就是巨人屍。”
“巨人屍?”
“嗯,人死四至七日內,肉身腐敗,胸腹之中亦随之生腐氣,因口、鼻、後.庭閉合,腹中之氣難以排出,并遺留體內,氣之膨大會壓心肺,胃腸亦是如此,便會有惡水溢出。這壇中的屍水應當就此而來。”尹姝在囊身周遭又探了探,見其皮軟才松了一口氣,“這巨人屍也有弊端,便是不可生拉硬拽,若手法不當,屍身內的腐氣湧出,會将屍身炸裂。”
尹姝說話的檔口,緩緩将那只大布囊提了出來,待她将囊中水瀝淨,布囊貼着內物漸漸顯出其形。
身首可辨,是個人形,确切來說,是個嬰孩蜷縮的模樣。
尹姝與衛骧對視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既然已尋到了他們所要之物,自然不好再久留,再則驗屍之事也非一時半刻,留在此處也甚是不妥。
衛骧看了眼雜亂的桌案,唇角微動,“你肯定梁齊氏不曾開過這壇子?”
“我不敢斷言,可她白日就是這麽與我說的,應當可信。”
“好。”
尹姝不解他這“好”字是何意,只看了眼面前的一片狼藉就甚是頭疼,來時爽快,走時淩亂,這些又該如何收拾。
她正要問衛骧拿主意,就見他一個利落翻身出了禪房,不過一會兒工夫又折了回來,手中多了一塊石,“放進去。”
尹姝會意,接過石塊在手中掂了兩下,他挑得極好,分量與兩個布囊相差無幾。尹姝遂将其置入壇中,蓋上層層桑皮紙,後又束上捆繩,将其擺回箱匣之中落鎖。
“大人,那我們——”尹姝話音戛然,一下熄了手中的燭火,這一回不必衛骧示警,她也聽到了響動,仍舊是腳步聲,正向着梁齊氏這處禪院來。
“将東西都帶上。”衛骧繞過尹姝将箱匣一提,歸于原位。
篤篤篤,叩門聲在寂夜中尤為清亮,屋內無人回應,又想了三聲。
屋外是何人?為何深夜來此。尹姝顧不得多想,将那斷了頭的小陰童也塞入手中。
“梁夫人。”屋外作聲。
尹姝停下,這聲音有些耳熟。
梁齊氏昏睡,自是無人應答,屋外人并未作罷,又喚了一聲,“梁夫人。”
尹姝這回認出了,是白日裏給梁齊氏送安神香的那位小沙彌,他來做什麽?
窗棂紙上攢動着兩道黑影,似乎是在往內張望,見屋內無聲,叩門聲随之而止。尹姝以為二人就要走,誰知他們轉而推着門扇,好在落着門闩,他們進不得。
而與此同時,榻上之人動了動,伴着不适地喑噎側了個身,“知秋……咳咳,知秋……”
梁齊氏醒了?想來是方才動靜實在太大,将昏睡中的她硬生生擾醒。梁齊氏瞥見屋外有黑影卻非自家婢子應答,心中起了戒心,即是再不适,也強忍着半起身,“屋外是何人?”
“施主醒了?”
“有何事?”夜深貿然至此,梁齊氏也有不快。
“方才見施主禪房之內有響動,小僧便過來看看。”
“何來的響動,小師傅定是弄錯了,我屋中自始至終只有一人,若有人來我還能不知?”梁齊氏最後那句話意有所指,“小師傅快回罷。”
“施主既無恙,小僧告退。”話落,屋外的兩道黑影便退去。
梁齊氏口中嘟囔了幾句,又轉而睡下了。
此時二人早已翻窗出了禪房。
帶來的火燭所剩無幾,尹姝索性不燃了,摸着黑跟随衛骧身後,“大人,以方才那小沙彌之意,他是察覺了我們動靜才來查探?”
“只不過是一番說辭罷了。”衛骧走在前,一身雲淡風輕。
“說辭?那他們來做什麽?”
衛骧将話又抛還給了她,“你可忘了那支安神香了?若此香未被撚滅,梁齊氏會如何?”
“自是一夜不醒。”
“那就是了,方才那二人便是來看她昏死與否,她還能醒來也算是幸事,今日算是躲過一劫了。”
尹姝只覺得此事蹊跷,“大人,為何那二人欲對梁齊氏不軌?她不過一尋常婦人,聽她所言,這也是她頭一回來萬海寺,于情于理,她與萬海寺并無利害,她也只不過是被家中逼迫萬不得已才來此求子,來蓋州也非她本意,今日又見她在法堂中是一人,也不與旁人搭話,想來與別家夫人也無争端。”
“你也說了,只是她與萬海寺并無利害。”
“還請大人明言。”
“你可曾見過她丈夫?”
尹姝搖頭,“并未,梁夫人說她丈夫是鹽商,前兩日下山購鹽去了,應當還有一兩日才能回來。”
“那你又可知何人能做鹽商?”
鹽商之事她只略知一二,再細之事她也無從得知,尹姝搖頭。
“家中三代,為官者需廉潔奉公,且皆五品以下官職,為商者只從布匹、豆油、陶瓷之業,不可從錢莊、酒館、當鋪之營,更不可家累萬金。”衛骧稍頓,“我與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曉,鹽商不易,為者寥寥無幾,只有鹽商手中才能從官府手中購得鹽引,而去海場支鹽只需憑借鹽引即可。”
尹姝有疑,“無需憑證?”
“鹽引即是憑證。”
衛骧話說至此處,尹姝也明白了,不論是誰,只要從鹽商手中得到鹽引,自然也可去支鹽,她心驟然一窒,“那以大人之意,梁夫人她夫君……”
“兇多吉少。”
若人有所圖謀而殘害,那随同而來的梁齊氏自是不能安然回去了。
“我已派蔡清去查了。”
“嗯。”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工夫已走回了禪院,好在一路上無人,她也算安生了些。
“大人。”尹姝停下,以為自己看走了眼,又定眼一看,确确實實見着衛骧那間門外有道黑影,這是今夜第三回撞見黑影了,她心中自是抵觸。
衛骧卻是沒瞧見似的,只身往內去。黑影聽聞聲響動了動,快步向他二人來,伴着一道疲憊的聲嗓,“我在此等候多時了,你二人又去哪兒了?”
來人正是蔡清。
蔡清見衛骧都沒正眼瞧他,痛心疾首,“衛骧,你扪心自問,我待你掏心掏肺,你一句話我便下了山替你尋這尋那的,晚膳也未趕得上吃,馬不停蹄将消息帶回來。”他嘆了聲氣,盡是無奈,“你呢?深夜帶着人姑娘在外游耍。”
衛骧不語,從他身側走過。
“還有。”蔡清走向落在後頭的尹姝,“你帶着姑娘家的去也就罷了,連布囊也叫姑娘家的拿。”說着就将尹姝手中的布囊奪了過來。
“诶!”尹姝見狀趕忙去攔,“蔡大人,還是将布囊給我罷。”
“他不拿,我替你拿。”蔡清哼哧了聲,提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還不小。衛骧,這就是你不對了,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
“那個,蔡大人——”
蔡清摸了摸,濕噠噠的,也不知沾了什麽水,“裏頭究竟裝了什麽?可是給我帶回什麽好吃的了?”
“蔡大人,這是——”
“有福同享,可別吃獨食,這是什麽?”
“屍體。”尹姝終是能插上話了。
蔡清:“……”
“那……這水是……”
“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