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蔡清臉都青了, 跑至院後淨手,洗了整整半缸水,險些皮也褪了,可也沒要歇下之意。

這手髒了, 不要也罷。

方才還以為是個食囊呢, 他滿心歡喜接過, 誰知竟是屍體!他此生只欽佩過兩人,一是父親,二是衛骧, 如今可再添一人了, 非尹姝莫屬。

三更天,能拿着屍體在外閑游, 尹姝是獨一份,是姑娘家能做出的事兒?

這事也怨自己, 他總被尹姝素日的溫聲細語與乖嬌蒙騙了去, 全然忘了她是個仵作。連屍體也無懼,也不知她怕些什麽……

尹姝禪房火燭清明,她只點了三支一并擺在桌案上了,被圍于燭火中的正是她帶回來的那只布囊。

布囊已解,囊中之物一覽無餘t,約摸一尺長, 肉身已然腐敗腫脹, 皮肉如生瘡一般發爛,可還是能從身形中分辨出是個嬰孩。尹姝雖未曾見過才出生的孩子是何模樣, 可面前的屍體小小一只, 她兩只手便能輕易捧起。

因被布囊裹藏的緣由,肉身已團縮, 頭身與手腳也粘連于一體。尹姝拿着一把細刀,将皮肉之處緩緩割裂開。又因在屍水中沉浸過久,皮肉脹軟,尹姝微微一碰,那只小手便脫落了下來。

她這兩年驗了不少屍,可嬰孩是頭一回,這手法實在殘忍,她都不忍多看。

蔡清一入院就見尹姝那屋中亮着火燭,小姑娘又埋頭驗起屍來了,就連衛骧也守在一旁。

尹姝将書刀放下,将蜷縮的屍體掰直,胸腹之處一目了然。

死嬰面容潰爛,口鼻翻張,雙眼凸起,面容隐隐泛着青紫。而項間似乎挂着什麽,尹姝湊近了些。

這是……長命鎖?

這長命鎖兩指大小,非金銀寶玉所制,而是木刻,刻紋極細,與市面上的金鎖別無二致,尹姝将其翻了面兒,見上面還有一串小字,她一字一字念道:

“己未年,戊辰月,癸亥日,辛卯時。”末尾還有個名兒,“玉川……”

這生辰八字與那陰童之中的字條一致,是出自同一人。

“玉川?”蔡清站在衛骧身後探出腦來,“是這個嬰孩的名兒?”

尹姝颔首,“應當是的。”

“那就好辦了,明日我派人下山一尋就知是誰家了。”不過他還有一問,“話說這屍體你們是從何處尋到的?”

“求子壇。”尹姝言簡意赅。

蔡清臉一黑,“什麽?不是求子嗎,為何放個死嬰啊,也不怕晦氣?”

此事說來話長,尹姝此時心思盡撲在屍體上了,更無心與他細說。

衛骧拿起陰童在燭火下又細看起來,“孩子死因是何?”

“是窒息而亡。”

“何意見得?”

“顏面腫脹與發绀,這幾處青紫就是。”尹姝指了指面龐,又将死嬰的唇口微啓,“且舌頭外吐,皆是窒息而死的外症。”

蔡清站得遠不敢細瞧,聽尹姝一番話心中發堵,“誰能下此狠手,連個才出世的孩子也不放過。”

“這也說不準,或許不是人為。”尹姝并非是在替人開脫,只是确有別由“生子不易,常有因胎位不正或是孩子頭大身寬而難産的,孩子會在腹中窒息而亡,生下便是死胎的。不過民女只是臆測,并無佐證,死嬰身上并無其餘傷痕,只可初判死因窒息。”

蔡清眉頭緊蹙,“那壇中死嬰是從何而來?萬海寺中總不可平白無故有死嬰吧。”

尹姝眼睫翕忽,将死嬰重新蓋上,“蔡大人可還記得那日我們在酒樓外遇見的丢了孩子的女子?”

“昂,記得,怎的了?”那女人撲了她一身,瘋瘋癫癫拉扯他,他豈會不記得。

“那時她丈夫與婆母皆說孩子生下來就死了,可一提及要看孩子屍體時她丈夫便惱羞成怒。自己的孩子死了,他不悲反怒,這非情理,他那時還揚言孩子死了便死了,第二年再生一個就是,這豈是為人父能說出的話。”

“若民女猜得不錯,他不是不願讓人看他孩子屍首,而是根本沒有。”

蔡清一臉沉色,“那孩子屍體呢?”

尹姝回頭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布囊,蔡清會意,“是這個?”

“不一定是這個,興許在其餘百十個壇中。”

蔡清氣結,“這叫什麽事,那陳屍還未有眉目呢,這又冒出個死嬰。這輩子別想出遼東了,淨查這些案罷。我實在不懂了,有人求子歸她們求,那給個空壇又或是往其中随意置些東西便是,何至于真放個人進去?反正她們不會開壇又不知裏頭是何物。”

“你當真以為她們不知嗎?”衛骧幽幽一聲。

恰時身後“砰”得一重響,尹姝與蔡清怵然一驚,不寒而栗。

蔡清見是身後的那扇窗被風吹落叉杆而合上了,這才舒了一口氣,“你說話為何總如此滲人,還有你方才那句話是何意,她們知曉?”

衛骧未答,反倒又問起尹姝,“她與你說的不知裏頭是何物?”

尹姝颔首。不明其意,卻見衛骧遞了手中陰童過來,将陰童背側暴于尹姝眼下。方才在梁齊氏屋內昏暗她看不太清,如今看得分明,陰童後背以朱砂寫着小字:

梁文道,梁齊氏。

字跡娟秀,出自女子之手。

尹姝心驟然而沉,心口發澀。這應當就是梁齊氏寫下的,那她自然也深谙此事。

衛骧将陰童首身相接,“若我猜得不錯,這陰童之法是自暹羅一國傳入大明,名喚佛童子。要的就是以真身鎖魂,再養魂,向佛童子有所求往後皆可得償所願,非善待者會遭其反噬。”

蔡清一激靈,“這麽邪乎?”

“自然邪乎,此法違倫背道,聖上初立大明之時就将其叱為邪術,大明上下皆禁用此法。”

“那他們竟敢!”蔡清一拍桌案,怒高三丈,“好他個遼東,天高皇帝遠的,還真就敢胡作非為了。這萬海寺的小和尚哪有這膽子,背後必定是有人唆使!我就說呢,就連死了人也無動靜,想來上頭那些人早已沆瀣一氣,聖上遣其來統轄遼東治,他們莫不是頤養天年來了。”

蔡清一把抓過衛骧手中的陰童,惡狠狠道:“管他陰童陽童的,這邪物就留不得,小爺日後見一個燒一個。如今證據未确鑿,又無批捕文書,不好抓人,待明日先去尋去這叫什麽玉川的孩子家中再定奪,衛骧,你當如何?”

衛骧淡淡一聲,“嗯。”

蔡清方才見衛骧拿着這陰童背側于尹姝看,他便也留意了一眼,驚嘑道:“梁文道!”

“衛骧,這不就是你讓我去查的那個山東來的鹽商嗎?”蔡清方才被這死嬰之事耽擱,全然忘了自己連夜回來的緣由,見了這三字時才又記起,“我去了趟鹽課提舉司,鹽引往來皆有記錄在冊,梁文道四日前就已到司中購了鹽引,他繳了足足六個月的鹽價與鹽稅,可我去了鹽場,卻說無人見過他,他并未去支鹽。這人像是憑空消失了般,你說若死了也得見屍體吧。”

尹姝心驚,這竟與衛骧和她說得無異,就連梁文道會購得六個月鹽價的鹽引都說得毫無差錯。

“如今人不見了,他手中鹽引也下落不明,也不知是落在誰手中。雖鹽引有大小引,可梁文道全買的大引,一大引有鹽三百斤,值百貫錢,他買了半年的鹽量啊,這得多少!”蔡清也不知是在惋惜梁文道還是那些不知所蹤的鹽引。

“除梁文道外,還有幾個鹽商?”

“還有四五個。我已派人盯着了,這幾人昨日才在蓋州落腳,今日才去鹽課提舉司購鹽引,而梁文道月初之時就來了。”敢揣着千貫錢在外閑蕩,他心也是大。

“再派人盯着鹽場。”

“早安排妥了。”蔡清一臉得意,“我辦事你還不放心,保準給你辦得妥妥當當。”

“嗯。”衛骧難得臉色柔和,“今夜就此,都早些歇吧,蔡清,你明日随我下山一趟,去尋你二人口中死了孩子的那家人。”

“那尹姝呢?”蔡清見他與衛骧談起鹽引後一直沉默的尹姝,癟了癟嘴,“萬海寺如今乃四伏之地,她一姑娘家的将她一人留在這兒實在不妥。”

衛骧回頭看了她一眼,“明日一道去罷。”

“是。”尹姝予蔡清莞爾,心中感激。

……

**

蔡清尋個人實在是快,只在那日的酒樓中問了兩嘴瘋瘋癫癫尋子的女子是何人,便連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皆一清二楚了。

那日鬧事的一家是城北的馬家,男的是個腳夫,平日皆以拉騾馬物貨為生,這兩日趕上城中客商絡繹,他昨夜趕貨至四更天,此時日上三竿了還在屋中呼呼大睡。

蔡清頭一回好脾氣,走上前叩了叩門,無人應答,他又叩了叩,只是好半晌才聽院內傳來一道聲,“誰啊?”

“來尋馬三錢。”蔡清此時已有些沒耐性了。

門一打開,門扇搖搖欲墜,來人卻是見慣不慣娴熟地将其一扶,頭往外一探,“是誰?”此人正是馬三錢母親,那日咄咄逼人的老妪。

“來尋馬三錢。”蔡清又道。

那老妪老眼昏花,可見外頭三個是生人,十足謹慎,“他不在家中。”

“小爺在外都聽見他呼嚕聲了,還說不在家?”蔡清最煩這t套,就要繞開她徑直往門內去。

“他娘的誰啊,一大早擾老子清夢。”屋內罵罵咧咧走出一人,睡意惺忪,他挼着眼向院前走來,待看清了為首的蔡清,他圓目一瞠,轉身就往屋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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