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送出去時還有氣……
蔡清厲色, “送哪兒去了?”
“我,我……”馬三錢遲眉鈍眼,不敢正視于他,他如此作态任是誰見了就知他有所隐瞞。
“馬三錢, 人從你手上離開之時還活着, 如今卻死了, 你可知是何意?方才你不是揚言要刑部之人拿你問案嗎,如你所願了,你幼子身亡之事已算得命案, 如今你也牽涉其中, 難逃罪責。”
“可我并未殺人啊!”馬三錢不知所措,“我當真沒有殺人。”
“誰說你殺人了。”簡直對牛彈琴, 蔡清覺着與他說話甚是費勁兒,“我問你, 你将孩子送至何處去了?”
馬三錢仍是吞吞吐吐, 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
他身側那老婦人見狀走上前替他謀不平,“你們究竟是何人,問這些做什麽!”
馬三錢心煩意燥,無心再與她說話,“娘,您就別摻和了, 行不行!”
衛骧掠了馬三錢一眼, “是萬海寺?”
馬三錢一驚,臉色的錯愕根本來不及收回。
看來是說中了。
衛骧又冷言道:“為何要将孩子送至萬海寺?”
“我, 我……”馬三錢想往後躲, 可身前身後皆有人,他根本動彈不得。
衛骧往馬三錢腰束看了眼, 冷眸凝眉,“你這玉扣不錯,少說也要三貫錢吧。”
馬三錢慌忙拿手捂上,将腰間玉扣攥在手中。
馬三錢家中雖不見得家徒四壁,可也算不上小戶,方才進院時那扇門搖搖欲墜也未見其有修繕之意,三間房只有正屋是蓋瓦,其餘的不過是鋪了些谷草。他哪有餘錢買個中看不中用的玉扣。
這馬三錢以腳夫拉運糊口養家,這三貫錢于他來說,跑他個三五月也攢不下。
衛骧直截了當,“拿孩子換了多少錢貫?”
人都這般問了,馬三錢自知瞞不住,顫顫巍巍豎起四根指頭。
蔡清眉心一跳,“四貫?”
馬三錢支支吾吾,“四,四十貫。”
“什麽!”這回換做蔡清大駭,“四十!”他來遼東後可真是開了眼了,個個不拿錢當錢使,随口就是百十貫的。四十貫,能抵得上他八個月俸祿!
難怪呢,連孩子也舍得賣,四十貫擺在眼前誰不眼紅?這馬家三年都掙不上這些子兒吧。
“馬三錢,你可真夠喪盡天良的,為了一時之利,連自己孩子也敢賣。”蔡清怒氣填胸,他這人從不以貌取人,可如今看着馬三錢也覺着他面相生出三分惡來,“殘害幼子,你可知是何罪?”
馬三錢急了,“我說了我并未害人,他是我兒子我怎會害他,我是送他享福去的。”
“享福?”蔡清冷哼,享哪門子福,陰福?
“是真的。”馬三錢解釋起來,“我兒出生時體弱,病根是從娘胎中帶出的,郎中說了這些年需湯藥喂養着,我哪兒有錢養活。恰時有人與我提及近日有山東客商前來萬海寺求子,寺中收養了不少棄兒,那些客商瞅見有眼緣的,便抱了回去養着了。我想着孩子與其跟着我受苦,不如去富貴人家搏一搏命,興許養好了身子不說,日後也能金鑲玉裹的。”
“而後待孩子大了些你便去将他認回,讓他孝敬你來。”蔡清冷笑,馬三錢這算盤打得他都聽見了,說是為了孩子,實則謀上了別人錢財,說得真是冠冕堂皇,“那你可知你兒子送至了誰家?”
馬三錢搖頭。
“那引你賣子的掮客是誰?”
馬三錢又不知。
“你——”蔡清也是佩服,對面是何人都不知他就膽敢将孩子委身于人,“你倒是敢。”
“他先給了我二十貫的定錢,我才信了他的。”
衛骧沉聲,“你是在何處遇見的掮客?”
馬三錢垂思片刻,“在萬海寺後山。”
衛骧道:“萬海寺與此相距三十裏地,你為何會去?”
“做替人運送物貨的差事。”
“運的什麽貨?”
衛骧一句接一句問來,馬三錢有些招架不住,“我只拿錢辦事,不過問貨主與物貨之事,這是這行規矩。”
“那日來你家中抱走孩子的可是那位掮客?”
“不是。”馬三錢如實,“來的是另一人,那日夜裏我不在家中,我沒見過他,是我母親将孩子帶給他的。”
誰知還不等人問起,那老婆子倒是先開口了,“我不認得他的。”
衛骧問道:“那人是何模樣?”
老婆子擺擺首,“不記得,我不記得了。”顯然是不願多說。
咴嗷,咴嗷——
院側忽而不合時宜響起一道聲兒,将幾人的視線齊齊帶了過去。
尹姝離着近,尋聲走去。就見牆隅停着一板兒車,前頭牽有兩頭驢,正咀食着稭稈料草,這是輛驢車,便是馬三錢吃飯的家夥。如此一來,這驢也算得上馬家值錢的家當了。
“大人,只是一驢車。”
尹姝見此并無異樣,原以為衛骧不會在意,更不會深究,卻見他走了過來。
衛骧将覆在車板上的谷草剝開,車身破損,車板斷痕顯眼,可見也有些年頭了。
衛骧指腹撫過車板上的印痕,放在鼻下輕嗅。
“怎麽?”蔡清見衛骧都上手了,就知不尋常。
“你看這印痕。”
尹姝也随之看過去,車板劃痕縱橫,可在正中卻有兩道圓環狀的印痕,車板是木制,能留下這些痕跡可見物貨極重。
“怎麽會有圈狀的印跡?”蔡清轉頭看向馬三錢,“你運了什麽?”
這回沒等馬三錢開口,就見衛骧先道:“是缸。”
蔡清恍然,對,是缸,這是缸底留下的圈狀痕,“馬三錢,缸內是何物?”
“我說了我不知。”馬三錢癟癟嘴,低下頭去了。
衛骧瞥過他,繞着驢車走了一遭,在車板兒前停下蹲了身。
“怎麽?”蔡清想搭把手,可根本無從入手。
衛骧伸手在車板兒下一探,那頭馬三錢神色便一緊。衛骧眉梢微挑,一使勁兒,便從車板兒下掰下一物。
是個鐵罐子,做工粗劣,又以廢鐵所制,可見非市面上之物,倒像是出自己身。
衛骧指尖在鐵罐壁內一抹,沾了不少白色細粒。
蔡清探過頭,“這是什麽?”
尹姝只看了一眼就認出,“是鹽。”
“阿清。”衛骧默示了一眼身側的蔡清,二人在外不露身份時皆不以通名互稱,蔡清心領神會,徑直往後院去了。
不過一會兒蔡清捧了一大鹽罐子來,裏頭滿滿當當,沉得緊,“馬三錢,你家鹽不少啊。”
馬三錢急張拘諸,眼有些發白,額間汗漬而下,他拼命眨着眼,“買,買的。”
“哪兒買的?”
“市集的鹽鋪。”
“這鹽瞧着新,何時買的?”
“昨日。”
蔡清将鹽罐子遞給衛骧,“你看看。”
衛骧舀了半勺輕嗅,“昨日鹽價幾何?”
馬三錢一愣,“額……三十文,不對,是五十,對,就是五十,哎,我昨日趕鬧子買了不老少東西,實在記不太清了。”
“那你本事倒是大,五十文就能買上官鹽。”
“什麽官鹽?”馬三錢全身緊得像塊石頭,“我是在市肆買的,不是官鹽。”
“這粗鹽中還t有未去的腥味,不是從海場運來的又會從何而來?——”衛骧一覽車板兒上的印痕,“你運的是鹽缸。”
尹姝想起那日去萬海寺途中所經遇的驢車,運的就是海鹽,那缸底大小與眼前的印痕相差無幾。
“我看着這鹽就是你運的,既然不是官鹽,那就是私鹽。”衛骧兜了兩彎子竟又把馬三錢繞了進去,“運私鹽可是死罪。”
待馬三錢回神,脖勁頓覺一涼,他撲哧一聲跪了下來,“大人,小人冤枉,小人沒有運私鹽,是官鹽!這是官鹽!是山東的鹽商命小人運送的,他是從海場支的鹽,這不是私鹽!”這一字之差,差的可就是一家人的腦袋,馬三錢喉嚨險些喊破了。
“那這罐鹽——”衛骧故作不經意。
“是……是小的起了歪念,在運送之時趁人不備……偷舀了幾瓢回家,大人,這真不是私鹽。”
尹姝見衛骧三兩句話就讓馬三錢直認不諱,欽佩莫名。
若問馬三錢偷鹽與否,他斷不會認罪,可倘若先給他安上運送私鹽的罪責,以他貪生怕死的性子定會為自己脫罪。
“若只偷盜,上報提刑按察使司即可,可如今你還牽涉于命案之中,那恐怕——”衛骧看似輕飄飄三兩句話又将馬三錢的心提了三寸。
“大人要小的做什麽盡管提,小人能做的不會推辭。”如今他知曉了面前這位大人的厲害,命要緊,他不敢再造次。
“那就要勞煩令堂随我走一趟了。”
“什麽!”馬三錢心急如焚,接連磕起頭來,“大人,小人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及家人。”
蔡清厭煩了他這張嘴臉,“你如今知曉禍不及家人了,行事前為何欠妥當?只是帶你母親去認個人罷了,今日入夜前就會将你母親安然送回。”
“認人?”馬三錢茫然。
“帶走孩子之人不是只有你母親見過嗎?那自然要讓她去認認人了。”蔡清見他如釋重負,冷言道:“這兩日安生待在家中,明日還會來尋你的。”
“是,是。”馬三錢已不敢有他話。屋內有了動靜,看似是他妻室要出門,他趕忙又去攔了。
馬三錢母親再不願,可事關自己兒子性命也不得不屈服,便随着一道去了。
尹姝走在後頭,想着方才之事。依馬三錢之言,這其中的掮客斷然不簡單,必定是摸排過附近人家知曉誰家臨盆或是有幼子,那應當就是蓋州人士,這地下買賣并非頭回,這些年愈演愈烈,其中推波助瀾之人也定不簡單。
衛骧回身看了一眼,見尹姝垂着頭不知又想些什麽,可路倒是走得穩,便也沒再管,與另一側的人道:“阿清。”
“昂?”
“嗯?”
他喚了一聲,卻有兩人回應。
衛骧駐足,轉過身去,只見身後二人齊齊擡着頭。
蔡清愣了,尹姝也怔住了。
蔡清先回神,“他喊我呢,你應什麽?”
“我……”尹姝腦中一片白,心跳得連胸膛都要容不下它一般,“我聽岔了。”
“這也能聽岔,清與姝字相差甚遠,你是如何聽錯的。”蔡清打趣他,“方才莫不是在想些不該想的事兒吧。”
“走神了。”尹姝故作坦然,默默将已僵直的指頭藏入袖中。
蔡清笑笑,不再拿她開涮了,三兩步上前就與衛骧一道。
衛骧眼底晦暗,如一潭死水吞噬萬物。
尹姝看着他,不躲避,亦不敢讓他看出端倪。
衛骧收回目光,淡淡道:“走路別想事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