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七人
第七人
翌日,裴莳琅一早便醒來了,眉頭微蹙,坐在書案邊,指節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裴莳琅遣散了滿一院裏所有伺候的人,很快他等的人就到了。
“溯回,如何?”
溯回一身黑衣被血浸濕,黏膩的血水滴落在地,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沒救活。”
裴莳琅眉頭皺的更深了。
“原本以為我一人能夠應付。”
裴莳琅:“沒想到,對方其實不止一人。”
溯回錯愕一瞬,又轉念一想,這其實并不難猜。尋常人雖打不過他,卻能分散他的注意力,等他察覺不對返回時,那人已經死了。
裴莳琅慢悠悠踱步:“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
溯回剛想說什麽,卻聽到外頭傳來一深一淺的腳步聲,随即一個飛身藏到了房梁之上。
裴莳琅目光淩厲:“誰!”
門外t的人顫巍巍道:“二郎君,是奴婢。”
裴莳琅将門打開了一條縫,卻見溫翎讨好地端着什麽沖他笑:“二郎君,聽聞你今日還沒吃早膳,我特意求晚棠姐姐炖的粥,郎君多少吃一些。”
裴莳琅隔着門與她交談:“受傷了好好休息,總是出來礙眼作甚。”
溫翎抿唇:“奴婢,只是來道謝的,昨夜多謝郎君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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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莳琅眼底暗流湧動,頃刻間将門大開:“好,端進去吧。”
溫翎笑臉相迎,雖然傷口已經上藥包紮,但還是有些疼痛,以至于她一步一步走的比較緩慢。
溫翎一進屋,很難忽略彌漫在空中的血腥味,以及地上殘留的斑斑血跡。
溫翎背對着裴莳琅上下打量,直到注意到房梁上的一團黑影,她垂頭當做沒發現。
溫翎将托盤穩當放好,迅速換了方才讨好的表情:“今日二郎君不出門走走麽?”
“不了,昨夜本郎君幹了件大事,有些乏了,今日就不出門消遣了。”
溫翎讪笑兩聲:“那好,奴婢不打擾郎君休息了,奴婢告退。”
裴莳琅沒有說話淡淡點了點頭,溫翎走後十分懂事地将門合上。
溯回從梁上一躍而下,蹲下身看着方才他不慎滴在地上的血珠:“她看到了。”
“是啊,我故意的。”裴莳琅上前,打開了那盅粥,濃厚的米香撲鼻而來,倒是真的讓一早還沒吃東西的他感到幾分饑餓。
“今早我已經吩咐下去,所有人不能靠近我的屋子。”
溯回猶豫了片刻,道:“那她?”
裴莳琅攪動着粥水,并沒有吃它的意思:“昨夜若是我留下,那書生說不定就不會死,而溫翎一個小小婢女,她有什麽理由去得罪群姑姑呢?”
“你在懷疑她?”
裴莳琅将碗合上,瓷器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誰知道呢,探一探不就清楚了。”
溫翎安分地趴在床頭,身上外衫褪去,一根細繩從前延伸至頸後,一身皮子冰肌玉骨,雪白滑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高門裏養出的小娘子。
給她上藥的晚棠都連連贊嘆:“這麽好的皮膚若是落了疤,你讓我如何過意得去。”
溫翎在晚棠看不見的背面,表情嚴肅,好似不經意間問道:“晚棠姐姐,你昨日是在何處尋到二郎君的。”
晚棠一愣,答道:“這個啊,我沒找到二郎君人,但是我找到了醉山。我估摸着二郎君出府了,醉山自個又不敢輕易得罪群姑姑,所以才冒險幫我們出去尋找二郎君吧。”
按道理來說,群姑姑和醉山都是公主府出身的人,表面上的和氣不能破壞。醉山去找裴莳琅回來救場也無可厚非。可裴莳琅為何會在回府後,又獨自一人出府去?
房梁上那個黑影,屋中彌漫的血腥味……
溯洄?溫翎想到這個冷冰冰的人,總覺得何處有些不對勁。
“你說說你,傷還沒好呢,就想着二郎君。得虧他沒白疼你,一早就去給郎君送早膳,幸好這傷口沒開裂。”
溫翎呢喃道:“是啊,是我太心急了……”
晚棠出了門,槐糖卻找來了,自那日之後她與溫翎關系還不錯,今日來也是給她送些補氣血的藥膳。
槐糖将食盒放下,熟稔地坐在溫翎邊上:“今兒出門采買的阿松,回來和我說起。那鬼刃趁着節帥不在西河,竟然又出來作案了。”
溫翎訝異,畢竟有傳言他回了泗陽,怎麽又出幺蛾子了。
“據說那人是住在泉馥街的,還是個讀書人。家中只有一位病重的老母親,聽說不日便要成婚了,這讓那女郎該如何是好啊?”
“書生……”溫翎後知後覺想到了什麽似的,連忙爬起身摸索着自己的衣物。
“你做什麽呢,藥還沒給你擦好。”晚棠方才出門拿紗布,剛回來便見到溫翎坐起身。
溫翎三下兩下套上衣服,動作有些慌亂:“晚棠姐姐,我有件事情要去做,上藥的事情先不急。”
晚棠在後頭叫她,可溫翎穿好了鞋就跑了出去。
“她這是怎麽了?”槐糖道。
“我也不知道,一天天火急火燎的。”晚棠放下紗布,有些擔憂她的傷勢。
…
溯回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回來還見到裴莳琅坐在原地發呆。
“主子,溫翎她……”
“她将廊外的血跡都清理幹淨了吧。”
溯回知道什麽事都瞞不過他:“如此,您還懷疑她嗎?”
裴莳琅方才在屋裏聽到外頭有鬼鬼祟祟的聲音,透過縫隙瞧見溫翎正在清理溯回沿路的血跡。動作蹑手蹑腳,生怕被他知道,她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
“她很可疑,暗報上提的,你還記得吧。”
溯回點頭:“所有入裴府的人,屬下已經全部調查過了,沒有問題。”
裴莳琅翹起腿,仰在紅木太師椅上:“他們做事,向來滴水不漏。”
溯回拱手:“那屬下回去細查。”
“那個溫栉一并查查,溫家父女,都很可疑。”
醉山急匆匆進來,連基本的禮儀都顧不上:“郎君!郎君,外頭來了好多人。說是昨日與你起了争執的那個書生死了。”
裴莳琅早就知曉,臉上也沒有太多驚訝:“死了就死了,和我說作甚,找個亂葬崗丢進去不就得了。”
裴莳琅又變成平日裏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這回不一樣,官府的人來了。他們說昨夜有目擊證人,說是……”醉山頓了頓,眼睛看向溯回,“說是昨夜戌時,在泉馥街,見過溯回。”
裴莳琅眼眸森森,讓人莫名戰栗。
—
溫翎掩人耳目地走到後門,那處有棵不顯眼的樟樹。
“魈究竟想做什麽?”溫翎對着樟樹自言自語道。
片刻之後,樹上赫然出現一團黑影,借着樹枝躲避身形:“魈大人說了,你既不要他管你的閑事,那你也不要插手他的事情。”
“關确,你要去阻止他。”
黑影身形一頓,多少年了,她再也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你還是為了公子,你別忘了,他那樣對你!”
溫翎下巴微揚:“如果肅親王死在西河,閣主大計失敗,你以為死的只有公子麽?”
關确沉默,冷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地下的女郎目光堅定,額間的碎發飛揚,模糊了她的容顏。
“今夜,孫刺史設宴,肅親王……會赴宴。”
溫翎眼睛瞬間睜大:“這麽快?”
“所以你根本來不及阻止。”
溫翎提起裙擺轉身,邁出腳的那一刻,關确的耳畔吹來一陣風,帶來一句。
多謝。
裴府門外已經被官兵包圍,鄭縣尉在外等候,節帥不在西河,他的弟弟犯事衙門也不能越過他處置,更何況肅親王還在西河呢。
這個差事落到誰的頭上都難辦,偏偏今日就輪到他執勤。那婦人說的那樣肯定,昨夜裴二郎身邊的侍衛出現在死者家附近。
無論如何為了堵住悠悠衆口,還是要來問個明白。
“喲,二郎君您出來了。”鄭縣尉湊上去,拱手作揖态度很是恭敬。
裴莳琅雙手插着腰:“怎麽回事,聽下人來報,你們說我殺了人?”
鄭縣尉連連擺手:“不不不,底下人傳岔了話。是聽聞郎君身邊的護衛也許出現過案發現場,本着為民除害的目的。特來裴府問問情況,若是底下人誣陷了二郎君,我們定然嚴懲不貸。可若是二郎君身邊的人真的去過現場,下官還是要按照規矩詢問他幾句話。”
字字句句将裴莳琅的嫌疑撇了個幹淨。
“更何況,那書生昨日與您發生了争執,莫郎君等人都來衙門作證。這,我們也不好辦。”
“莫淮霁?”裴莳琅無語凝噎,這人怎麽事事都要插一手,“那小子昨兒輸了我不少銀子,潑我一身髒水,這錢他也要不回去。”
裴莳琅拔高了音量,讓門外的百姓都聽個一清二楚。
“那人當街訛人,還訛到本郎君頭上,我沒把他壓到官府挨板子已經十分客氣了。他既沒到我這裏讨到什麽便宜,本郎君又有什麽殺他的理由呢?。”
草包鄭縣尉點頭哈腰:“是是是,二郎君說的是。可确實有人見到您身邊的溯回侍衛,出現在現場。”
裴莳琅雲淡風輕道:“是這樣,那書生說他家中有重病的母親。本郎君心善,走了之後想想他若是家中真的困難,去幫他一把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去派人調查一番。”
鄭縣尉的臉好像更黑了,這裴二郎君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說到要點上。
“所以,昨夜您的侍衛見到了林夫人?”
林夫人想必就是那個書生的母親了。
“沒有,我家侍衛來報,他在門外聽到裏頭有争吵聲。他不便進去,便想着先回來複命,送錢一事也不急在這一時。”
鄭縣尉了然于心:“好,既然溯回小郎君沒遇到什麽怪事,那下官先回去複命了。”
裴莳琅望着他弓下的背,悠悠問道:“聽說那書生死于鬼刃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