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尼羅河花園
尼羅河花園
教師辦公室窗戶開了條縫, 冷氣卻很足。
原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長腿支着,搖擺扇葉吹出來的冷氣以一種不緊不慢地頻率吹到他身上, 中和了六月午後從窗戶縫裏溜進來的燥熱空氣。
其他老師都去上課了, 只有老謝在辦公桌前改數學卷子,嘴裏還在絮絮叨叨:“現在就開始擺大明星架子啦?還戴口罩呢?”
話雖然這麽說,但他語氣聽上去還挺樂呵的。
白色的口罩遮住了原野的大半邊臉,只露出了優越的眉眼和挺拔的山根。
他眼皮耷拉着,神情有些倦怠,大二的考試周結束之後他還去片場補拍了幾個鏡頭, 連續熬了幾個大夜。
他今晨才落地京西, 下午就被帶畢業班的物理老師拎過來給他班上剛高考完同學做分享了。
原野沒睡飽, 說話也帶上些鼻音:“這兩天臉上有點過敏了。”
他是敏肌,昨天化妝師給他用了之前沒用過的打底,誰承想中招了, 其實不嚴重,但他皮膚白,紅紅的一片很明顯。
他的聲音有些啞,老謝扭頭問道:“你的聲音怎麽沙啞的?感冒了?”
原野咳嗽了一聲:“可能有點。”
“注意身體啊。”
“之前在網上看到你消息的時候大家都吓了一跳,不過你還真別說, 确實演出了點名堂。”老謝接着念叨,“不會耽誤學校的功課吧?”
“您放心。”原野的聲音懶洋洋的,“績點學院前三, 我就是閑得慌,找點事做。”
老謝樂道:“你小子還挺得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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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着, 一邊抽了一張還未批改的卷子,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聰明又細心的學生最讓人省心, 看看她這次是不是滿分,你之前也聰明,但考試的時候會粗心。”
說起原野之前在學校的表現,老謝的話又密了起來:“語文課還能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你知不知道你們語文老師找我多少回了?”
他當了原野高中三年的班主任。
被老謝壓在手下批改的那張周考數學試卷上全是紅勾勾,他神清氣爽地打了滿分,放在一邊。
“下周十校期末聯考,看看她這次能不能拿到全市的前三。”
原野掃了一眼姓名欄。
穆瑤。
卷面整潔,字跡工整清秀,是那種每科老師都會喜歡的類型。
原野伸出食指在那張卷子上點了點,挑眉道:“這裏單位寫錯了。”
“喲,漏網之魚啊。”老謝搓搓手,在那張原本滿分的試卷上扣了一分,“可惜了。”
老謝改完試卷之後要備課,原野陪他聊了幾句便離開了。
辦公室隔壁就是老謝帶的班級,不知道是不是在上體育課,教室裏空蕩蕩的,一個學生也沒有。
一樓的走廊裏貼着上次高一年級月考的排名,榜單旁邊就是優秀生介紹欄,上面還貼了學生的照片。
無論是月考第一,還是優秀生排在第一位的,都是老謝剛才嘴裏的那個得意門生——穆瑤。
照片應該是集中拍的,大家都穿着校服,站在荟萃樓門口的雕塑前。
女生紮了一個高馬尾,沒有劉海,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長相和她的字跡一樣清爽幹淨。
一看就是乖乖女。
照片上有的人眼中帶笑,有的人目光呆滞,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平靜,讓人讀不出情緒,只能讓人感受到一種她生來就屬于金字塔尖的氣質。
原野的目光在這些學弟學妹的照片上短暫停留之後,便走出了荟萃樓,雙手插兜,往大門晃去。
下午三點多,熱氣撲面而來,路面都是滾燙的,被毒辣的太陽罩着,原野覺得渾身燥熱,可是汗卻出不來,整個人都在發沉發悶。
路過操場,走下臺階,聽見小樹林裏傳來了一陣動靜,他下意識扭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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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自由活動,穆瑤像往常一樣回教室,卻被人攔截在了半道上,她在默背英語課文,沒有注意到一旁伸出來的腳,不小心被絆倒了。
見她狼狽,站在一旁的一男一女直發笑。
穆瑤走得很快,摔得也不輕,褲子膝蓋處都破了,傷口火辣辣的疼,生理性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但又被她很快壓了下去。
她看清楚兩人的模樣,那男生是戴家的表少爺,喊戴琴表姑,從小就不學無術游手好閑,家裏把他塞到這個學校也是動用了不少人脈,花了不少錢。
他的手搭在一旁女生的腰上,女生在他們學校裏也是出了名的叛逆,抽煙早戀打架,不過她有一個退休的市長爺爺,學校迫于壓力,也不能勸退她。
那個女生走進,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抵在樹幹上,挑眉說道:“你今天撞到了小舒,怎麽沒和她道歉?”
她口中的小舒是他們小團體的一員。
穆瑤在心中冷笑,惡人先告狀也不過如此。
見她眼神涼薄,一副壓根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的模樣,女生惱了,拎着她的領子質問道:“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嗎?”
穆瑤确實是狼狽的,她褲子破了,校服上都沾了灰,碎發被汗水打濕,有些淩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兩側。
但她的個子比那個女生還要高,她的天鵝頸揚起,下巴微擡,向下看着對方的眼神中滿是不屑。
“你……”
被她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一貫蠻橫的人竟然也有些語塞。
“我該怎麽道歉呢?”穆瑤施舍般地開了口,“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要不然我把她對做的事請對你做一遍,你教教我該怎麽道歉。”
還不等女生反應過來,穆瑤就将剛才在校園超市買的濃酸奶從她的頭頂潑下。
濃稠的乳白色奶液裏還夾雜着黃桃果肉,女生愣了幾秒之後爆發出一陣尖叫。
停留在樹上的鳥被她打擾到,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穆瑤冷眼看着她。
自打她回到穆家,戴家那邊的親戚就視她為眼中釘,這種情況發生很多次了。
第一次被欺負時,她沒有反擊,選擇了告訴老師,當時鬧得挺大的,老師叫了雙方的家長,但穆良炎和戴琴都沒有來,來的是周姨。
周姨在穆家工作,戴琴是她的老板娘,面對戴家的親戚,她總歸是低了一頭的,她沒能幫穆瑤讨回公道,只能在一個人時偷偷抹淚。
這些穆瑤都看在了眼裏。
而那些人見她這樣,也變本加厲了起來,從那之後穆瑤便知道了,只要她不還手,那些人就會越肆無忌憚。
鬥了這麽些年,穆瑤也都習慣了。
她有時候不理睬,有時候會反擊,因t為不将這些人這些事情放在眼裏,她想如何做全憑借她的心情。
女生的尖叫一直持續着,她推了推身邊的男生,瞪他一眼:“你就幹看着?是死了嗎?”
“穆瑤,你他媽……”
穆瑤用還沾着奶漬的牛奶瓶口抵着他,男生的校服也髒了。
她聲線很平靜地問道:“這麽多年了,你見到我還只會罵這麽一句,你不是叫戴琴表姑嗎?怎麽不像叫穆滢一樣喊我一聲姐姐?”
還不等他說話,穆瑤的視線向下,問道:“上個月不是才挨過打嗎?是不夠痛?還是忘記了?”
男生下意識捂住□□,但又很快意識到女朋友還在身邊,惱羞成怒地沖着穆瑤揮起了拳頭。
然而下一秒。
他的腦袋就被人用地上撿起的果子砸了。
“啊!shit!哪個傻逼?”
他咬牙切齒地扭頭,穆瑤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一個戴着口罩的男人站在路邊,手裏還掂着果子,擺明了就是罪魁禍首。
牛仔褲,運動鞋,淺藍色的短袖格子襯衫裏搭着一件純白的T恤。
學生進校一定要穿校服校褲,否則門口的保安不放人,就連今天來堵穆瑤的這兩個混不吝也規規矩矩地穿了校服。
雖然他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也知道肯定不是本校的學生。
學校對來訪者的身份核驗很嚴格,就算是家長來校,沒有老師提前打招呼,門口的保安也不會讓進。
他只露出一雙眼,但眼神淩厲,周身的氣場很強。
不說話的時候尤其懾人。
剛才還準備對穆瑤揮拳的男生連忙拉了拉自己的女朋友,低聲說道:“應該是老師來了,今天先走。”
再怎樣咄咄逼人,總歸也是半大點的孩子,在老師面前打人,那是萬萬不敢的。
穆瑤腿傷不是假的,他們先動的手,不占半點道理。
兩人跑掉之後,穆瑤也不管男人是不是老師,一瘸一拐地往不遠處的水池走去,卷起了褲腿查看傷口。
膝蓋蹭破了皮,滲出的紅色血液沾上砂土,顯得有些可怖。
穆瑤皺了皺眉,一副直接打算用水沖的架勢,但她的手剛觸到水龍頭,水龍頭就被人按着了。
男人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你不怕傷口感染?去醫務室處理一下。”
穆瑤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在陽光下,他的瞳色偏淺。
距離近了,細看之下,穆瑤發現這個男人很年輕,大概率不會是老師。
“不用。”
穆瑤收回眼神,挪動了幾步,走到了另一個水龍頭前。
這回男人沒有跟過來攔她,只是在冰涼的自來水觸到指尖時,穆瑤聽到他冷不丁地來了一句:“你們下周期末是十校聯考,傷口感染發炎我看你怎麽發揮。”
聽到他這樣說,穆瑤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他怎麽知道?難不成真是老師?
但她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心裏短暫地掙紮過後,一瘸一拐地走去了醫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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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不遠不近地跟在穆瑤的身後,對于剛才那幾個學弟學妹的争執,他全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之間雖算得上有來有往,但穆瑤沒傷人,沒動手,或許是有自己的底線。
畢竟直系學妹,他幫一幫也是應該的。
他在這個學校裏待了六年,自然是知道學校裏的學生有達官顯貴家的眼珠子,也有商業大佬家的公子小姐,也知道學生裏有自己的鄙視鏈。
不過他剛才倒是猜錯了,穆瑤不是遇到事情只會哭哭啼啼的乖乖女,也不是生下來就能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是一只有性子的小貓咪,安靜的時候看上去乖巧,被惹惱了也會對人亮爪子。
校醫務室沒有人,門倒是開着的。
原野見她走了進去,就靠在門框上看着她。
穆瑤坐在凳子上等着老師,她倒是一刻也不耽誤,從口袋裏拿出一本小單詞書背得入神。
清脆的下課鈴響起,下節英語課還有當堂測試,穆瑤也不幹等着了,直接從醫務室的櫃子裏拿出了雙氧水碘伏和止血粉。
原野看着她給傷口消毒,眉毛都不皺一下,只有從額頭上滾落的汗珠說明了這個過程并不好受。
東西用完之後,女生又将它們放回了原位。
“那個……”穆瑤走到他跟前,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今天還是要謝謝你。”
原野的視線在有些拘謹的女孩身上停留了幾秒,說道:“有事情可以找你們班主任,他不會怕領導施壓。”
他這話倒是沒錯,別人大概不知道,老謝的妻子就是校董事會的成員。
也不知道她聽沒聽進去,只是低聲應了一句。
原野說完這句話就走了,該管的不該管的他都管了,不過她看上去也不是那種悶聲讓自己吃虧的性子。
司機已經在校門口等了他很久。
他今天晚上也有事,老太太要帶他去參加一場酒會。
老太太放了話,就算他過敏也得去。
老人家惱他一直以來抗拒同這些人打交道的态度。
酒會忘記是在誰家的莊園了,好像是穆家,和那個乖乖女一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