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粉
第034章 冰粉
吃完甜瓜, 木湘湘要幫着摘瓜果,宋荔想起自己的正事,跟木湘湘說道一聲,去了莊子。
離得不遠, 約莫幾分鐘就走到了。
莊子外, 停着一輛馬車。
普通百姓出行大多是乘坐牛車, 坐得起馬車的人,非富即貴,好比現代的法拉利和五菱宏光。
宋荔猜着, 約莫莊子的主人也在。
啊這,她本來就是走個過場,盡到一份心意罷了。
她一靠近,立馬有幾個莊子上的仆役靠來,詢問何事?
等宋荔将事情說了, 對方将管事的人喊來。
見到她,管事覺着有幾分眼熟, 經宋荔提醒, 終于認出她來。
聽宋荔說道起當初遇到困難時, 感謝莊子主人允她們免費撿拾幹柴,恰好家裏做了些鮮肉包,便帶了些來,以表謝意。
這樣的小事, 管事不會放在心上, 他們東家救濟過的人海了去, 常常有人特意過來答謝, 那些來歷不明的吃食,哪敢真的拿到東家面前, 通常都是他笑嘻嘻接過,私下裏處理掉。
想到宋荔是海捕快帶來的,拿不定對方的身份,于是管事對宋荔說:“正好海捕快也在,我把他喊來……喏,他來了。”
順着管事的視線,叫她瞧見了海峰,還有他身側一同而來的陸承。
見到宋荔,陸承朝身側的海峰睇去一眼,對方搖搖頭,表示自己事先并不知情,看頭兒的意思,似乎并不願被她知曉。
見到兩人,管事立馬谄媚上前:“東家、海捕快,這位姑娘說要以表謝意,特意親手做了鮮肉包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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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瞞不住,陸承幹脆踱步上前:“你做的鮮肉包啊,那我不客氣了。”
他接過她手裏用油紙包裹的肉包,連海峰那份也一并拿走。
宋荔覺得他不要臉。
她看看他,又望望這麽大一片莊子,有山有地,這麽廣袤的面積,應該花費了不少銀子吧?
他們做捕快的,除了每月固定月俸,私下裏還能撈到這麽多油水啊!
陸承盯她眼珠轉來轉去,似猜到了什麽:“你現在心裏一定是在想,以我當捕快的月俸,哪裏買得起這麽大一片莊子?肯定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認為我貪了百姓的錢財,是個貪財的小吏?”
宋荔立馬撇清幹系:“我可沒有這麽說,陸捕頭可不要冤枉我。”
“你是嘴上沒說,但你心裏肯定這樣想。”陸承冷哼了聲,耐心解釋:“母親留給我一筆財産,來到鳳仙郡後,便買下的這片莊子。”
又說:“正好我們要回去了,你跟我們一道坐馬車回城。”
宋荔:“不了,我跟木湘湘一起來的,一會兒跟她一起回。”
陸承點點頭:“也好,離得遠嗎,要不要送你?”
“挺近的,幾步路就到了。”
宋荔說着,見陸承上了馬車,一挑車簾,似想起什麽頓住,突然說:“聽說你在找一種叫做冰粉籽的東西,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你見過冰粉籽?”宋荔瞬間不淡定了,轉了話鋒:“我突然改變主意了,木湘湘家的牛車要運輸甜瓜,可能坐不下太多人,我還是跟陸捕頭一起回去好了。”
見對方沒有反對,她便大着膽子,牽着裙角跨上馬車,因為馬車距離地面的高度不便利,正左右為難時,靠在車內的陸承身體前傾,遞來一只手掌。
她便搭在他的手腕,借着力道,蹬上了馬車。
夏衫料子輕薄,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一觸即離。
上車後,宋荔坐到稍遠的位置,陸承睨她一眼。
外頭的海峰也上了車,他握着馬鞭,在外間趕車,沖裏頭囑咐一句:“坐穩了。”
馬車緩緩駛動,宋荔怕走過了,盯着窗子外的景色,眼見着不遠處是木家的牛車,見到木湘湘和她阿父合夥擡起一只裝滿了甜瓜的竹簍,準備放置到牛車固定。
宋荔喊了木湘湘一聲,見人看過來:“湘湘,我跟陸捕頭他們一起回城了,天色不早,你們也早些回來呀!”
見到馬車和宋荔,木湘湘微愣,她還要忙農活,跟宋荔揮了揮手,又繼續返回地裏摘瓜。
心裏卻納悶,宋荔怎麽會遇到陸捕頭和海捕快?
不管了,還是摘甜瓜要緊。
趁着天沒黑趕緊摘完,明天還要拿到市集上售賣……
馬車搖搖晃晃,卻比颠簸的牛車舒适許多。
陸承懶洋洋靠着憑幾,中間還有一方茶案,上頭放置着油紙包裹的肉包,另有一套茶壺茶杯。
随着車輛搖晃,杯盞晃蕩濺出的淺金茶水,空氣裏,茶香四溢。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多看了幾眼,惹得陸承親自斟了杯茶水遞來。
宋荔接過,方才吃了瓣甜瓜,這會兒趕路熱出一身汗,見到茶湯,才發覺有些口渴。
她猛灌兩口,覺得杯盞小了些,不夠喝。
陸承似看出來了:“還有,你自己動手。”
宋荔不客氣地又給自己斟了,幾杯茶水下肚,終于補充到身體失去的水分。
見他抿着唇,舒着眉宇,烏亮的眼眸蓄着笑意,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她趁熱打鐵:“陸捕頭既是莊子的東家 ,海大哥找上我,約我一起撿拾幹柴,應該不是巧合吧!不過,你怎麽知道我缺幹柴?”
海大哥?
不過陪她撿拾過一次幹柴,就這般親近了?
陸承盯着她上下打量,沒否認:“那日在集市,我見你與那柴販為了一文錢砍價,想着莊子上有許多幹柴,無人撿拾,放着也是浪費掉……若我說借你些錢財度日,想必你也不會要,我尊重你的意願,于是出此下策。”
他瞄她的面色:“你生氣了?”
宋荔搖搖頭,她就是被他那句“尊重她的意願”的話,驚住了。
尊重意願,在封建社會是不被允許的。
大周朝風氣開放,頭頂尚且有一座仁孝禮法壓制着,子女不得忤逆父母,是為大不孝。
下面被壓迫的奴仆,更不能有自己的意願和想法,她們只需要卑躬屈膝,事事服從主子,供其役使。
喬二公子深愛着阿芙,卻也只想着将阿芙關在後院內宅,身旁奴仆成群伺候。
也許在喬二看來,這就是女子過得最舒服的日子。
即便她不想收下喬二給予原主的五百兩銀子,也不得不迫于對方的官威收下,曲意逢迎地給些虛無缥缈的希望,免得把對方逼急了,攤牌亮出身份,問花媽媽強要身契,到那時,也不知道幹娘給予花媽媽的威懾,是否能叫花媽媽不懼這位年輕有前途的京官?
即便在開明的現代,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尊重他人的意願,宋荔曾看過女博士被父母逼婚跳樓的新聞……
眼見馬上要入城,宋荔壓下心中驚濤駭浪,問起了正事:“陸捕頭方才說,好像見過冰粉籽,可以告訴我你在哪兒見過嗎?或者我找你購買也可以。”
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她補了句:“差點忘了,你不差錢的。”
陸承支着下巴,沉思片刻:“你說的冰粉籽,是不是一種芝麻粒大小的褐色顆粒,浸在水中,會漿出一團似冰非冰的凝固體,生長在山澗,結出形似燈籠的果實,取其中堅硬的果籽?”
如果說前面還只是相似,聽到後面,宋荔幾乎可以确認這就是自己要找的冰粉籽:“是的,我在找的就是這個。”
直到清代,冰粉籽才偶然被人們發現食用價值。
要是她能搞到冰粉籽,一斤籽能出漿三四十斤,澆上糖漿、桂花蜜,可以調成不同口味,操作簡單,便宜量大,絕對好賣!
她一定要搞到冰粉籽!
陸承幽幽反問:“畢竟我們不熟,再說了,告訴你對我有什麽好處嗎?”
宋荔一噎,這人分明是故意陰陽她。
她能屈能伸,為了金錢折腰,不丢人:“陸捕頭,我錯了,我不該說我們不熟,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
這回陸承沒再為難她:“既然是朋友,自然要多多關照,明天我讓人給你送些過去。”
宋荔腦瓜子轉得飛快:“我不白拿你的,如果确定是我要的東西,到時候你出材料,我負責擺攤賣冰粉,我們進賬二八分。”
見對方不說話,宋荔讓步:“最多三七分,我既要花時間處理,擺攤售賣,還要繳納商稅,陸捕頭不好叫我太吃虧吧!”
陸承:“你誤會了,我本想說白送你,畢竟我不差錢。料想你定會拒絕,既然如此盛情,我不好拒絕,那便依你。”
宋荔:“……”
奸商,他是知道怎麽氣人的。
有錢了不起啊,臭顯擺。
宋荔堅信總有一天自己會比這奸商更有錢。
馬車駛入城中,她又問了他得來的冰粉籽是否困難,産量多不多?
得知他在蜀地的幾座山頭,長滿了這玩意兒,大家都當它是雜草,沒什麽用處,每年還要花錢雇人拔掉……
宋荔捕捉到關鍵點——這玩意漫山遍野,不值錢,頓時放下心來。
片刻後,來到宋荔所住的樂安巷,她讓海峰在路口停下,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海峰想說不礙事,反正都快到了,幹脆送到家門口,陸承已然想到馬車比較紮眼,被人看到少不了說三道四,示意海峰停車。
宋荔從馬車跳了下來,站穩後,沖他們招招手,飛快鑽入長巷裏去了。
暮色深些的時候,木湘湘來敲門,用竹籃子裝來兩只甜瓜:“用井水湃一湃,吃着冰爽解渴,可舒服了。”
大家有來有往,宋荔沒客氣,高高興興收下。
卯時出門擺攤,前一晚宋荔特意交代了幹娘,白天最好不要出門太久,怕錯過送冰粉籽的人。
上午宋荔賣涼皮時,木湘湘和木父也一起來擺攤了。
木父賣着昨兒摘的甜瓜,一筐子個個圓潤飽滿,果香四溢,可惜吆喝了老半天,只賣出去幾個甜瓜。
等宋荔從早市收攤,木湘湘的血粉羹也賣得差不多了,唯獨木父的甜瓜還剩下半筐子……
想着今天能拿到冰粉籽,宋荔要采購少量石灰粉,在市集搜尋,平時沒怎麽留意,今兒留意到了,發現一路走來有許多賣甜瓜的果販。
趕回家中,看到桌上的一小袋冰粉籽。
拆開口袋上的麻繩,倒出來些,攤開在手心,似乎跟以前網購的冰粉籽一模一樣。
她不太敢确定,取來上午燒開的涼白開,大半倒進木桶裏,另一小部分倒進碗中,添加石灰粉,用筷子攪拌均勻……
她将清水沖洗過的冰粉籽,浸泡幾分鐘,以幹淨紗布包裹,用澡豆将雙手搓洗幾遍,接着開始揉搓這些褐色顆粒的籽兒。
紗布中的顆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産生變化,冰粉籽出漿了,從紗布裏溢出許多混合着小氣泡的黏稠漿液……
果然是冰粉籽!
宋荔心中大喜,耐着性子繼續揉搓,起泡沫了,清澈的涼白開逐漸混入冰粉的漿汁,變得渾濁……
揉搓了不到一刻鐘,紗布裏頭揉不出氣泡後,她取來沉澱好的石灰水,少量多次地添加到冰粉漿裏,直至攪拌時沒有明顯阻力,有點微微凝固的狀态。
只取用了上面一層澄淨的石灰水,不能用石灰雜質,否則出來的冰粉容易發黃,影響賣相。
宋荔将木桶扣上蓋,防止灰塵掉落,綁了麻繩,吊在水井中冰鎮着。
午後歇會兒腳,等熟牛乳糯米團晾涼後,宋荔将買來的一大一小芒果去皮,切丁……
因為每日售賣的三十枚芒果糯米滋不夠賣,宋荔嘗試着多做一些,做四十只的量,買兩只半斤重的大芒果,屬實浪費了,于是宋荔在果販攤上挑了半天,才挑來個個頭稍小的。
将果肉切成荔枝核兒大小,每個裏面塞上三四顆,包完四十只後,用芭蕉葉罩着,防止水分蒸發,導致糯米面皮口感發硬。
今兒還要賣冰粉,她忘了買紅糖,家裏沒有紅糖,只能用竹筒帶些涼白開,到了東市鋪子買點紅糖,臨時兌些紅糖漿。
繳納商稅後,宋荔顧不得自己攤位前嗷嗷待哺的食客,直奔商鋪子去買紅糖。
匆匆用工具将紅糖碾成細細的糖碎,倒入竹筒,宋荔塞好木塞,抱着竹筒搖晃了晃。
讓紅糖充分融化,立馬火燒火燎趕往攤位。
見小宋來了,顧客們自發讓出一條道來,供宋荔順利進入。
今兒擺攤的東西多,她左手拎木桶,右手挎只菜籃子,擺弄好物件兒,宋荔面前圍來五六位顧客,這個拿着三文錢,買一個糯米滋,那個拿出六文錢,要打包兩個……
有人買了糯米滋正準備離開,見宋荔揭開了木桶,好奇往裏瞅了眼,見裏頭一汪透明凝固體:“這是什麽?”
她答:“冰粉,加了紅糖水,三文錢一碗,吃起來生津解暑,清涼降火,口感也不錯,需要來一碗嗎?”
問話的人搖搖頭,身後傳來董樸先生的聲音:“給我來一碗吧!”
上回董樸吃了個芒果糯米糍,個頭太小,跟顆荔枝似的,沒等嘗出味兒,沒了。
這會子來得晚,賣完了,又聽小宋說今日又新做了啥子冰粉,聽着似乎不錯,正好又渴又餓,于是要了碗。
冰粉這麽快開張了!
驚喜來得又快又猛烈,宋荔用長柄木勺去桶裏舀來,将竹筒內的紅糖水搖開,澆上一調羹濃稠的紅糖漿,遞去。
董樸遞出三枚銅板,捧着粗瓷碗,瞧着裏頭的近乎透明凝固體,有點類似仙草凍,挖來一勺冰粉兒送嘴裏,入口微涼,質地軟軟滑滑,口感柔軟,而富有彈性,随着紅糖漿一道滑溜進喉嚨裏,絲絲甘甜,泛在舌尖。
用井水湃過,冰粉涼沁沁的感受從胃裏蔓延,董樸只覺得一掃燥熱,周身清爽:“似冰非冰,取名冰粉,妙極了。”
董先生蹲在一旁吃得暢快,俨然給宋荔做了免費吃播。
有熟人問董樸吃的什麽,董樸擡手一指宋荔,又低頭吃冰粉去了。
瞧見董先生吃得很惬意,加上宋荔在這裏擺涼皮攤幾個月下來積攢的口碑,她手藝不錯,又不像別的商販顧客多了,偷工減料。她家生意好了,依舊給的料很足……
基于這些原因,陸陸續續有幾位沒買到糯米滋的顧客,選擇選擇花三文買一碗冰粉嘗嘗。
頭一次嘗試賣冰粉,宋荔沒敢做太多的量,只做了七八斤,賣出七八碗。
剩下兩個想要嘗試的顧客沒買到,聽小宋說明天還有,便離開到其它冷水鋪子,買碗冷水解解悶熱。
收攤後,宋荔沒有立刻離開,到木匠鋪子去逛了逛,詢問了幾家獨輪木板車的價格,大致相差不多。
考慮到以後要售賣冰粉,最好還是買個小推車,七八斤還可以,萬一以後生意好了,要做幾十斤的冰粉賣,依靠人力拎着木桶,豈不是累死了。
獨輪小推車用到的木料較多,需得人力打磨得表面光滑,這些都比較費時費力,價格比宋荔之前買過的木桶要昂貴些。
俗話說貨比三家不上當,宋荔問了一圈,在一家質量瞧着不錯,價格中等的鋪子買了小推車,還價到82文。
她花82文買下小推車,又問木匠送了些免費竹筒木塞,可以拿來裝食物和淨水。
回去路上采辦的物資,都被她塞到車上,大大節省了體力。
路上遇到杜遠巡邏,宋荔想起一件事,既然陸承不差錢,分明有更舒适的馬車坐,那日卻又乘坐牛車?
這人心眼實,她不用拐彎抹角:“杜捕快,那日多謝你們搭載我和幹娘一程,對了,忘了問你們哪兒來的牛車?”
“嗐,又不是什麽大事。”說起這個,杜遠一肚子委屈:“那日頭兒臨時起意說到城中逛逛,我看他就是不會享福,家裏好好的馬車不坐,非要另外花錢租賃牛車。坐了會兒,順路載了你們,回來又說乏了,讓還牛車,白白浪費了二十文。”
宋荔默默聽着,吐完苦水的杜遠見她推着車,意識到什麽:“你要收攤回家了吧,不耽誤你回家,我去巡邏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快要出了東市,她遇到了吆喝的柴販子,今兒背後竹簍裏裝了個小娃娃。
想到家中幹柴用掉些,恰好又遇到那日的柴販子,順手買兩捆。
見到她還回頭找自個兒買柴,那柴販子一臉不可思議:“你不是曉得我的幹柴哪兒來的?”
宋荔:“是啊,出城進城一趟要一個多時辰,你賣的幹柴還不錯,掙些辛苦費是應該的。當初我實在缺錢,才與你為了一文錢,講了半天價,也說過以後還會來照顧你生意。今兒我還要兩捆,能幫我放到木推車上嗎?”
“能。”柴販子今兒生意不好,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光顧,此刻驚喜交加,小心放下竹簍和孩子,将兩捆幹柴放到宋荔車上,用麻繩捆好。
她遞去幾個銅板,對方數了數:“咦,多給了一個。”
宋荔心道這人也是實心眼:“這次不跟你講價了。”
她推着小車穿過長巷,回到小院的籬笆栅欄,将物資一一卸下。
聽到動靜,周萬春從房裏出來幫忙,宋荔忙得一身熱汗,洗了把臉,到卧房拿東西。
餘光瞄見床鋪被褥上妥帖放着一只小荷包,底色是嫩芽青色的布料子,針腳密密,上頭繡着一只張牙舞爪的異獸。
不由得想起前幾日木湘湘跟她炫耀,阿娘做的荷包,那時候她心中豔羨……
又想起前兒回家,周萬春捏着根銀針縫制着什麽,見了她,跟做賊似的用布頭蓋住針線簸箕……某個猜測,幾乎浮出水面。
她抓着小荷包,拿到周萬春面前:“幹娘,這是你給我做的嗎?”
周萬春拿掃帚掃着院子,聞言頭也不擡:“誰知道呢。”
宋荔盯着荷包上活靈活現的小獸,肚子圓滾滾,胖嘟嘟,越看越喜歡:“這是什麽動物,以前都沒見過?”
“這是貔貅,招財辟邪。”周萬春瞅她那傻樣,真真是一場大病把腦子燒壞了。
花老鸨還懷疑過宋荔是不是假裝失憶,以周萬春看來,她對很多生活常識都不懂,應該不是裝的。
“貔貅啊!”宋荔更喜歡了:“謝謝幹娘,我很喜歡這個貔貅荷包。”
幹娘就是嘴犟啊!
馬上要燒晚飯,宋荔喜愛這只荷包,怕不小心弄髒了,戀戀不舍放回卧室。
飯後,宋荔又将用井水湃過的甜瓜抱來,從中劈開,劈成幾瓣,啃一口瓜肉,冰得牙齒一涼,口感又是脆甜多汁。
順應季節,享受自然陽光結出來的甜瓜,甘甜爽口,她真的愛極了甜瓜的天然果香。
啃完一瓣,沒忍住又吃下瓣瓜,夏天吃些冰鎮瓜果,心情極度舒暢。
心裏記挂着冰粉籽的事兒,她跟幹娘知會一聲,抱着家裏還剩的一只甜瓜,去了府衙。
本以為這會兒陸承應該下值,要費些功夫尋他,哪知對方還在府衙中。
托值班的捕快将甜瓜送去,等待片刻,他匆匆走出,對宋荔說:“跟我出去走走。”
急切得,似是身後有什麽可怕的豺狼虎豹追着他。
宋荔擡步跟上,聽到身後府衙內傳來一道青年男子的聲音:“什麽送瓜的小姑娘,陸捕頭跟哪個小姑娘去散步,我要瞧瞧。你們做什麽攔我,反了你們,我可是堂堂知府啊!”
她扭頭回望了眼,只瞧見海峰人高馬大的堵在門口,那知府扒着門框,努力往他腋下鑽,被海峰毫不留情地攔了回去。
宋荔:“!”
這般八卦碎嘴子,真的是一郡知府?
她對楊知府的濾鏡,碎了一地。
來到西橋,傍晚的日頭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為河面撒下一層夢幻的暖橘色。
拱橋上,他着一身靛藍色常服,将手背在身後,一副班主任的作派:“知曉我為何想與你做朋友嗎?”
其實宋荔也察覺到了,這人老是出現在自己周圍,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啊!
他總是默默幫助她,知道她贖回身契,特意租賃牛車,遇到她與柴販子讨價還價,便讓海峰領着她到莊子撿拾幹柴……
甚至她自戀的想過,他該不會是偷偷喜歡她吧!
現代社會的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到平等尊重伴侶,她更不可能喜歡将女子視作財産的古代土著男。
她順着他的話,又害怕真如自己的猜想:“為什麽?”
“他們會被我的表象迷惑,只有你,透過我的虛僞,看見卑劣又真實的我。”陸承分明是在貶低自己,卻一副事不關己,像是淡漠地說着今日天氣不錯。
她舒出一口氣,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為何怕我,只是因為那日在蘆葦蕩,你瞧見我殺了人?”
“那人是峰岩寨的大當家,惡貫滿盈,死有餘辜,我只是除惡罷了。”他盯着宋荔,見她雙肩瑟縮,不自覺溫了語氣:“如果你是害怕那日的血腥,我可以保證,以後絕不在你面前殺人。”
“宋荔,做我的朋友。”
面對他的诘問,宋荔不知該作何回答,又見他眉目褪去了鋒銳,眸色溫潤,極淡的聲線,卻是小心翼翼的。
他皮相生得極佳,長身玉立,傍晚的霞光照映在側臉,玉質金相,叫宋荔多瞧了兩眼。
“我們不早就是朋友了嗎?”她本就是為着冰粉籽來的,別說是當朋友,就是認他當爹也行。
反正她已有個幹娘,不介意再多個幹爹。
想到正事,宋荔問他:“下一批冰粉籽什麽從蜀地運來?”
家裏剩下的一小袋,不到兩斤的量,賣不了多久。
“約莫五六日。”陸承想了想,又補充一句:“确定後,我叫人快馬捎信去,會多送些來。”
宋荔點點頭:“你若信得過我的話,回去後我會做個賬本,每日賣出多少,一筆一筆記下來,月底給你結清。”
陸承:“自然信得過,一切随你的意願。”
見她撥弄着腰間懸挂的小荷包,他似才注意到:“你繡的?”
宋荔本就存了炫耀的心思:“我連衣服都不會縫,哪會繡這個,是幹娘給我繡的,好看吧!”
宋荔破天荒贊許:“嗯,很雅致,很适合你。”
守財奴與貔貅。
分開後,宋荔回到家中,天色還未暗下來。
今兒出門,她特意将周萬春繡的荷包佩戴在身上,還沒顯擺夠,于是又出了院子,朝木家過去。
敲響木門,這次是木湘湘的小妹過來開門。
木玲玲梳着雙丫髻,左右各佩戴一條紅綢繩,臉頰肉肉的,跟個年畫娃娃似的,很是可愛。
“宋姐姐來找我阿姐的麽,她們在堂屋,你跟我來啊!”
宋荔跟着木玲玲穿過庭院,來到堂屋,還未踏入,便聽見裏面的人深深嘆氣:“哎,去年連日大雨,甜瓜收成不好,一斤甜瓜能賣到十幾文。今年收成好了,反而賣不上價,三文一斤還被嫌貴,今兒一天才賣出十多個。”
“今年甜瓜大豐收,市集上到處是賣甜瓜的果販,肯定會受到影響,阿父莫急,明兒再瞧瞧吧!”這是木湘湘安撫的聲音。
“小宋來了。”木氏最先發現宋荔,招呼着:“吃晚飯了沒有,沒吃的話,家裏還有面條,我給你煮點。”
宋荔:“不用忙了伯母,我吃過了。”
木湘湘一個眼神,支使着弟弟木一鳴搬來凳子:“宋姐姐你坐。”
宋荔道了句謝,落座後,想了想:“白天我做了冰粉,想着做點其它口味,就想到了添加瓜果,打算買幾只甜瓜試試?”
其實她一開始想的是做芒果味冰粉,恰好聽到木家一家人圍在一起讨論甜瓜不好賣,于是便生出了做甜瓜冰粉的想法。
反正要做多種口味,還能順便幫襯着木家,一舉兩得。
如果賣得不好,家裏每日也要吃些瓜果,甜瓜物美價廉,可以買幾個拿回家攢着吃。
雖然她購買力有限,能幫襯點是點,總比什麽都不做好。
木父一眼看穿宋荔的意圖,知道她是個好孩子,沒指望她能買多少,擡手一指靠近堂屋牆壁的兩筐甜瓜:“你是湘湘的朋友,甜瓜市價三文,給你按兩文算,你自個兒去挑。”
木湘湘先是大喜,随之反應過來後,知曉宋荔肯定是聽見方才那番話,才想着幫忙買幾只甜瓜,心中一暖。
宋荔跑過去挑了六個,幾乎是木父挑着兩筐子甜瓜擺攤,賣出半天的量。
她跟木湘湘說:“按市價算,大家都不容易,而且你家的甜瓜種的很好,清甜多汁。”
稱好甜瓜,宋荔從小荷包裏摸出銅錢,木湘湘留意到了:“好精細的荷包,繡娘的繡工真好,針腳也密,這只貔貅繡得惟妙惟肖,跟活了似的,你在哪家鋪子買的,花了多少錢?”
宋荔終于又找到顯擺的機會了,一勾唇角:“我幹娘給我繡的,繡了好幾天呢,我怕她太辛苦,就是不聽,她非要給我繡,好看吧!”
木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