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蔥香餅幹

第040章 蔥香餅幹

燒好飯菜, 宋荔喊人吃飯,發現院子裏的菜園子已經紮好圍欄,許是有強迫症,前頭宋荔随手紮的亂七八糟的, 被重新規整一番, 整齊劃一, 搭得壁壘森嚴。

“陸捕頭,吃飯了。”

“好。”

第二天宋荔晚些收攤回家,路過郭氏家門口, 聽見從裏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嚎哭聲。

陸承來宋荔家裏蹭飯,飯後,他提起一件事情,又面色凝重的囑咐宋荔最近出門小心些。

他說起昨夜發生的事情:“郭氏子因偷盜被罰三十大板,罰作三年苦役, 誰知他受不住苦役的煎熬日子,夜裏偷偷翻牆逃跑, 意外墜亡。”

宋荔心中一咯噔, 難怪方才經過時, 聽到郭氏哭得死去活來……

那郭氏的寶貝兒子,可是她們郭家三代單傳,現在白發人送黑發人,難保不會将她連坐, 連帶着怪罪到她的頭上。

之前見宋荔和陸捕頭走得近, 叫郭家不敢打她的主意, 現在唯一的寶貝兒子沒了, 沒有了軟肋,誰知道會不會狗急跳牆?

宋荔想了想:“近來幹娘陪我一起出攤, 我們多注意些,應當不打緊。”

宋荔不知曉郭家人多麽難纏,陸承卻知曉。

那郭家人看着就不似講道理的人,前些日子還敲響了擊冤鼓,鬧到府衙,告他們這些捕快公報私仇,待公開審理後,許多苦主一一找上門來。

案情明了,那郭家人被圍觀的百姓們扔了一身爛菜葉子,灰溜溜逃走,之後想方設法使銀子賄賂知府,被楊習清叫人打發走了。

為了不成器的獨子,甚至不惜賣掉祖上留下的田産打點關系,簡直是郭家夫婦的命根子,這樁事情不可能輕易善了。

陸承不放心:“我會讓巡捕隊多去東市巡邏,下值後我去接你。”

Advertisement

靜谧的清晨,宋荔穿過樂安巷,經過郭家時,看見屋檐廊下已經挂上了白幡、白燈籠。

帶着朝露的夏風吹拂着,涼飕飕,白幡簌簌作響,燈籠咯吱咯吱,叫人手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宋荔移開目光,推着小木車前往東市趕集。

當她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郭家院子裏,郭氏從靈堂走出,布滿血絲的雙眼像是一汪深潭。

一連幾日過去,相安無事。

郭家停靈七日後,發了喪。

這七日裏,鳳仙郡最大的酒樓東興樓,也開始售賣水果糯米滋。

東興樓賣的芒果糯米滋,個頭有巴掌大,一只芒果糯米滋售價68文錢,一下子在貴族圈子裏紅了,每日顧客絡繹不絕,大多是官家富戶小姐們遣家中仆役去排隊購買。

宋荔并不奇怪,糯米滋的配方并不難,一嘗便知其中幾種主要食材,試驗幾次就能做出來。

與糯米滋相似的點心,大周朝有驢打滾、豆沙麻薯等點心,糯米滋只是添了些牛乳,包裹着新鮮果肉,很容易複刻。

宋荔也是複刻的別人的巧思智慧,她也學着做過戲院裏的綠豆糕,對東興樓的做法,并不排斥。

令人不爽的是,不知何時,傳起了流言——東市有個不要臉的小販偷學了東興樓的水果糯米滋的配方,售價低廉,只有一些不入流的平頭百姓會去光顧。

平頭百姓招你惹你了?

經常來宋荔攤上的顧客都曉得,宋荔才是最早賣水果糯米滋的。

那東興樓拾人牙慧,還反潑人一身髒水,好不要臉。

好在攤上的老顧客替宋荔不平,為她解釋,不管其他人聽不聽得進,反正宋荔被董先生和一群可愛的食客們溫暖到了,并未受這陣風波的影響。

無論她如何替自己辯解,不熟悉她的人,并不會信,只會相信自己看到的。

宋荔一心琢磨如何把自己的小攤經營得有聲有色,等她在鳳仙郡打響了名氣,往後她的小攤有層出不窮的美味小吃,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大家自然知道是誰不要臉。

最近她攤上的蔥香餅幹,在東市打開了銷路,頗受歡迎。

這種小餅幹方便儲存,只需用油紙包裹緊實些,放幾日取出時,口感還是香脆可口。

因為添了油和面,十分扛餓,比幹糧好入口,就是價格稍有點貴,但對于福爺這種闊爺來說,那都不叫事兒。

王福經常出門,偶爾急着趕路,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在山林裏過夜是常有的事兒,能喝到口熱水,就着幹糧,就不錯了。

幹糧幹巴巴,易儲存,吃一口,噎得人直抻脖子。

肉幹太費牙,嚼得腮幫子疼。

這種薄脆的小餅幹方便攜帶不說,重量輕,口感好,飽腹感比較強,還能用開水化開了,攪成餅幹糊糊吃,比毫無滋味的幹糧美味許多。

發現了蔥香餅幹可以當幹糧後,王福每回外出視察鋪子、莊子,都得來宋荔這兒預定十來斤蔥香餅幹。

經過王福的人脈介紹,又有幾位城中富戶找宋荔預定蔥香餅幹做幹糧。

為了叫這些餅幹保持酥脆口感,又方便取出來食用,宋荔想了個法子,用晾曬幹的竹筒,裝納這些餅幹,裏頭還配備了用棉布包裹的幹燥劑,也就是石灰粉。

石灰粉可以吸納空氣裏的水汽,讓裝納餅幹的竹筒內部保持幹燥,她試驗過了,保持幹燥的情況下,保存七八日不在話下。

需要用量比較大的,還可以用土陶罐。

她定制了一批收口窄小的土陶罐,像酒壇子一樣,外頭可以封上黃泥,或是滴上蠟液密封,保存時間更久,她從小時候吃到的一罐罐鐵皮盒子蛋卷,得來的靈感。

這種儲存方式,方便了王福這些富戶們,來找宋荔訂購的闊爺富戶們絡繹不絕。

昨兒有位吳員外訂了十斤,付了定金。

吃過午飯,宋荔便開始烘焙蔥香餅幹……

一只土陶罐能裝五斤,宋荔往陶罐底層裝入幹燥劑,裝好兩只陶罐,塗上蠟燭油密封。

下午出攤,順手把兩只土陶罐抱到木車,又是裝了冰粉的兩只木桶,足有百來斤,用麻繩綁好,宋荔推着比較吃力,幸好有幹娘幫忙。

到了市集,由周萬春将盛裝冰粉的木桶小心提下來,放置穩妥,放下土陶罐,宋荔停好木車 開始售賣。

沒多會兒,吳員外的小厮來了,付了尾款,帶走兩只土陶罐。

……

一刻鐘遣,東興樓門口,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出來,嘆道:“芒果糯米滋怎麽又賣完了?”

自從她家小姐在閨友家吃到東興樓新出的點心,便心心念念,早早派她來排隊。

哪想排隊的人這麽多,輪到她,已經賣完了,讓明天再來。

小翠蔫頭耷腦,聽人說東市有家小攤學着東興樓賣糯米滋,頓時一喜。

管它是不是東興樓的,只要買到糯米滋點心就好了,當即提着裙擺往東市過來。

小翠來得早,才站定,就看見已經有顧客排隊開始購買了。有的買一種名為冰粉的冷水小吃,瞧着拌着瓜果丁,紅糖漿、蜜餞等小料,涼沁沁的,似乎很解渴。

小翠嗓子幹得冒煙,終于排到自己,只剩下兩只荔枝大小的芒果糯米滋。

這個頭也太小了吧,東興樓有拳頭大呢,轉念想到小販才賣三文錢一個,頓時也不覺得小了。

她将剩下的甜瓜和芒果糯米滋全包了,一共才七個,還剩下許多銀錢,又見着那用油紙包包裹的薄脆餅,餅面鑲着碧綠蔥花,聞着濃郁的蔥香,刺激得人情不自禁吞咽了口水。

方才看到有人家派小厮買走兩罐,據說裏頭裝的都是這種奇怪的小薄餅幹。

小翠便又買了些蔥香餅幹,一道拿回沈府,希望小姐不會怪罪。

卧室裏堆着高高的一盆冰塊,有丫鬟拉着手動風箱,沈小姐捧着一本書籍,看得津津有味:“怎麽去了這麽久,買到了嗎?”

得知沒買到東興樓的糯米滋,丫鬟自己做主到東市買來小販做的糯米滋,沈小姐道她是個腦子靈活的,沒怪罪,只是有些嫌棄:“那些市井小民吃的東西,不幹不淨,誰知道會不會吃壞肚子,拿去扔……等等,什麽味道這麽香?”

小翠低頭,發現是自己急着跑回來,路上磕到了哪裏,油紙包的一角不知何時破開個口子,蔥香一下子飄到空氣裏,彌漫了整個屋子。

打開油紙包,那股蔥香味更濃烈了。

瞧着小小的薄餅,沈書蘭沒忍住嘗了塊:“又薄又脆,好濃的蔥香。”

看着平平無奇,滋味兒卻不錯。

沈書蘭嘗了幾塊餅幹,便拈起一只蓬松雪白的團子,鵝蛋大小,外頭是軟糯糯的皮子,裏頭是脆生生的甜瓜丁:“好軟好糯,這市井賣的糯米滋,竟是比東興樓做的糯米滋還要綿軟。”

糯米滋的白淨皮子,軟糯得能拉出絲兒。

當初在好友家吃到糯米滋,當時就覺得皮子硬了些,想着皮子再軟糯些,肯定口感更好。

如今吃了市井賣的糯米滋,叫沈書蘭有了改觀,看來市井上,也不乏有手藝甚佳的廚子。

聽了丫鬟小翠說,那小攤販是個破了相的女子,十六七歲的模樣,攤上除了這些,還會賣一種叫冰粉的冷水:“似冰非冰,可以添瓜果丁,或是一些果仁山楂,拌上一勺紅糖漿,看着冰涼涼,好多百姓都在她攤上排隊購買,生意紅火得很。”

沈書蘭聽着不錯,當即來了興致,按捺不住饞蟲,要去品嘗似冰非冰的冰粉,瞧瞧到底有多麽美味?

這會兒日頭正曬,沈書蘭讓門房套了輛馬車,乘坐馬車,一路暢通無阻來到東市。

華貴的馬車,與東市市集格格不入。

小翠跳下車,不見宋荔的攤子,問了旁邊的甜瓜販子,才知是攤主賣完收攤了。

沒吃到冰粉,只能敗興而歸。

同一時間,陸承接宋荔和她幹娘出了東市,前往錢莊所在的街道。

日頭西偏,白日悶在家裏的居民出來走動采買,幾條主街道人流如織,還有小孩嬉戲玩鬧。

戒備了幾日,不見郭家有什麽動作,宋荔不像前幾日出門左右環顧,疑神疑鬼了,此刻收攤回家,一臉放松。

到榮記錢莊存儲了今日賺來的銅板,一行人返回樂安巷。

陸承扶着手推車,宋荔便開始心算着今日所得利潤,沉浸在賺錢的喜悅裏,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有人驚呼:“快讓開。”

陸承最先反應過來,将宋荔和她幹娘護在身後,打眼望去,只見一匹健碩的棕馬許是受到驚吓,掙脫了缰繩,撒開蹄子在街道狂奔而來。

路上有蹲身去拾蹴鞠的孩童,叫宋荔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陸承的動作更快,疾奔上前抱走小童,放到安全地方,上前追趕駿馬,他一手握住馬匹的缰繩,翻身上馬,将驚馬馴服,以免在街道狂奔,踩踏行人……

見小童從馬蹄下獲救,安然無恙,宋荔松了一口氣,忽然察覺身後仿佛有一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出于直覺,她猛地回頭,望見郭氏那雙布滿血絲和恨意的雙眼,對方手裏抓着一把匕首,寒光閃閃。

見事情敗露,郭氏不管不顧,手握匕首朝宋荔奔來:“還我兒的命來,你去死吧!”

郭氏的那雙眼,叫宋荔毛骨悚然。

見對方朝自己刺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抓來木推車上的兩只木桶蓋,遞給幹娘一個,自己拿着木桶蓋用來格擋刀刺。

待陸承馴服了馬匹,正好目睹到郭氏握着匕首向宋荔刺去的一幕,睚眦欲裂,心跳漏跳了一拍。

見宋荔用木桶蓋格擋住一記刀刺,他跳下馬,這時宋荔一手握住木桶蓋護住自身要害,一面大膽地與郭氏争奪匕首。

陸承投鼠忌器,怕傷到宋荔,奪走郭氏的匕首後,将人一腳踢開,見郭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快速打量她:“你有沒有受傷?”

宋荔正要回答,越過陸承,看向他身後,及時示警:“小心。”

察覺到身後的危險,陸承已然來不及閃開,後背一陣刺痛,他回身一腳,踢掉行兇者手中的短刀,不等那中年男子起身,又補上一記窩心腳,那人倒在地上,嘴裏哎呦哎喲,夾雜着咒罵聲。

宋荔聽了聽,這中年男人似乎是郭父。

這裏的動靜引起了百姓們的圍觀,有熱心腸的百姓喊來巡捕隊,等杜遠帶人趕到是,陸承正用麻繩将郭家夫婦捆得得結結實實。

街上都是圍觀了剛才驚險的行兇畫面,都是證人,杜遠讓人去做口供,對着陸承一臉擔憂:“頭兒,你後背的傷要不要去醫館瞧瞧?”

陸承不擔心傷勢:“你去檢查受驚的馬匹,是否有傷?”

他懷疑這場行兇,從一開始就是策劃好了的,不然怎麽如此巧合,馬匹受驚引走了他,叫這對夫婦好對付宋荔……

杜遠檢查一番,果然在馬屁股上找到被匕首劃傷的刀口,即刻派人到城中牧馬商人處詢問近幾日是否有人購買馬匹。

空氣裏夾雜着淡淡的血腥氣,宋荔見他背上的血漬濡濕了衣料,不急着處理傷口,有條不紊地指揮着屬下勘查現場,盤問線索,忍不住問了句:“你身上的傷,真的沒事嗎,疼不疼,要不要趕緊包紮啊!”

這點皮外傷,陸承早已習慣了,反正死不了。

可宋荔這麽一問,他後背處的傷口似螞蟻啃噬,傳來密密麻麻的痛感。

從前他本可以面無表情地忍受,若不是臉色蒼白,誰都不知道他其實受了傷。

得她關切一問,撕裂般的鈍痛,如拍打的浪潮,一陣接一陣。

陸承聽見自己發着顫音:“疼啊,好疼好疼。”

宋荔過來拉着他的手腕,扶住他:“走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醫館。”

到了醫館,大夫仔細查看過,得出結論:“刀口刺得不深,只是皮肉傷,塗上金瘡藥,陸捕頭養幾日就好,不打緊。”

大夫取來金瘡藥和幹淨紗布,打算給陸捕頭上藥。

哪料陸承一皺眉頭,似是十分怕痛:“不行,男子手重,我怕痛。”

見大夫為難,宋荔主動開口:“我來吧。”

她接來金瘡藥,帶着陸承來到醫館內室,去扒他的衣服,那腰帶不知是如何系的,解得她一頭熱汗,愣是解不開。

腰帶的主人自個兒解了開來,宋荔用清水淨手,取來淨布替他擦拭掉傷口的血污。

擦拭時,她看見他整個後背遍布傷痕,縱橫交錯,似乎是鞭痕!

布滿了整片後背皮膚,這得有多少道啊!

她心裏默數着,一道,兩道,三道……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

一共五十六道鞭痕!

宋荔瞳孔緊縮,難道他也如蘭心一樣告父?

壓下腦海裏的雜念,宋荔用烈酒給他消毒,聽見他忍痛地輕哼一聲,塗抹金瘡藥時,她的手指輕了許多,生怕弄疼他。

她的手指極輕,指腹軟綿綿,指尖蘸了藥膏,輕輕塗在傷處,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塗抹好藥膏,她取來紗布替他包紮,包紮的過程中,盡管極為小心,免不了指尖觸碰到他肩背的皮膚。

陸承心猿意馬地想:原來女子的手,竟是這樣柔軟。

包紮完畢,宋荔走到一旁跟大夫結清藥錢。

大夫推拒:“陸捕頭是咱們鳳仙郡的大英雄,方才聽說陸捕頭在馬蹄下救走一名幼童,為了抓犯人才受傷,陸捕頭舍己為人,懲強扶弱,老夫心中敬佩,怎麽能收你們的醫藥費?”

宋荔:“正因為他舍己為人,懲強扶弱,所以更要收醫藥費,否則跟那些魚肉百姓的貪官小吏有什麽區別?”

大夫不好再推辭,不然就是陷陸捕頭于不義了,最後收取五十文診金和醫藥費。

內室裏,宋荔塗好藥膏便不管他了,陸承替自己穿好衣服,其實身上時常備着金瘡藥,以防不時之需。

見大夫開的普通金瘡藥,效果差了一點,他當時張了張嘴唇,到底沒開口。

如果她能多關心他一些,多痛一痛也無妨。

等他穿戴整齊,從內室出來。

兩人出了醫館,他對宋荔說:“幸好你提醒及時,我避開了要害處。剛才大夫也說了,我這點皮肉傷養幾日就好,你不必太過自責。”

宋荔的确有些自責:“這郭家夫婦明顯沖着我來的,說到底,他們是欺軟怕硬,他們怎麽不去謀害那些抓捕他們兒子的捕快?只是見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當我們是好捏的軟柿子,理所應當的把全部恨意撒到我們身上,害你因為救我受了傷。”

陸承:“我是鳳仙郡的捕快,食的是鳳仙郡百姓們繳納的稅,理所應當保護百姓們的安全,你也是鳳仙郡的百姓之一,保護你,是我作為捕快的職責。”

又說:“如果你真過意不去,給我多做些好吃的,補補身體。”

補身體的話,宋荔覺得吃魚最好:“回去給你煮魚湯豆腐,我幹娘膝蓋受傷,喝這個好得特別快。”

被人關心的滋味真不錯,一路上,陸承雙腿有點輕飄飄:“聽你的,都好。”

榮記錢莊外,杜遠和其它捕快将犯人帶去府衙關押,圍觀群衆散開。

晚些時候海峰尋來時,陸承正喝着宋荔親手為他熬的鲫魚豆腐,奶白的湯色,鹹鮮适宜。

放溫了些,他挖來一口,忍不住又喝一口,真鮮啊!

感覺傷口都沒那麽難受了。

宋荔招呼着:“海大哥吃過晚飯沒有,我煮了多的魚湯,要來一碗嗎?”

從大老遠聞見這股魚湯豆腐的豆子奶香味兒,勾起了海峰的饞蟲,正想說恭敬不如從命,瞄到頭兒陰沉沉的面色,頓時覺得魚湯豆腐什麽時候都能吃。

于是,他婉拒了:“多謝,我吃過晚飯來的。”

海峰将查來的信息一一告知,他們查到原來郭氏夫婦昨日已從馬販子處買來一匹棕馬,才有了今日設局調走陸承,好對宋荔下手。

一頓鞭子,郭家夫婦全部都招了。

這些日子他們跟蹤宋荔,知道她每天早出晚歸的在東市擺攤,每日收攤後,都會前往榮記錢莊存儲,再返回家中,于是他們設了局,一人躲在人群後伺機而動,另一人則看準時機刺傷馬匹,讓馬匹受驚,制造混亂,引開宋荔身邊的人……

這也是為何郭父慢郭氏一步趕到現場的緣故,如果這對夫妻同時向宋荔下手,後果簡直不敢深想。

人證物證俱在,加上事先謀劃設局,罪加一等,按照大周律法,謀殺未遂的犯人,杖六十板子,流放二千裏,謀殺未遂造成已傷者,判處絞刑。

郭氏沒傷到人,至多被打一頓板子,流放為奴。

這樣的結果,宋荔比較滿意:“杖六十,別說郭氏一個婦人,即便是成年男子也不一定熬得過來。之後還要帶傷流放二千裏,約莫不等走到流放之地,就會死在路上。”

面對陸承和海峰,宋荔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

郭氏當街要刺死她了,宋荔當然巴不得對方趕緊死,萬一叫郭氏活着到了流放之地,再來點機緣運氣,巴結上了權貴,到那時再回來找她的麻煩……

想到這裏,宋荔立馬坐不住了,跟他們确認:“這郭氏被流放二千裏,如果她能讨好官眷,之後是否能改回良籍,又或者她是否還能回到鳳仙郡?”

如此一想,她立馬覺得晚上睡覺都不能安穩了。

換作旁人,或許會覺得宋荔太狠了,判決下來了,郭氏付出了自己應有的報應,宋荔卻還想着叫對方永無翻身之地。

陸承與她對視一眼,目中欣賞漸濃。

又有些驕傲,不愧是他瞧上的人:“你晚上可以放心入睡,汪成富走不出鳳仙郡,郭氏也走不出。”

宋荔回憶了下汪成富是誰,好像是蘭心那個畜生不如的生父。

從前她便懷疑過汪成富的死因蹊跷,如今看來,果然有他的手筆。

害怕嗎?

比起郭氏,宋荔好像又沒有那麽怕他。

或許是因為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她們是朋友,他可以不用在她面前僞裝。

同樣,宋荔也不用在他面前僞裝。

之後兩人心照不宣,海峰驅趕着馬車送陸承回府。

得知他受傷的消息,楊習清一大早便趕來陸府探望。

見楊知府環顧一圈,不知在尋找什麽,陸承問:“怎麽了?”

楊習清沒找到宋荔的人,替他不值:“你為了人家受傷,也不見小姑娘上門來照顧你?”

陸承坐在樹下品茶,身量挺得板正:“只是一點小傷,休假幾日養養就好了。她要照顧幹娘,要攢錢開店,很辛苦。”

“喲,這就心疼上了。”楊習清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亮,憋着笑:“難得你終于開了竅,不然我還以為你要一輩子打光棍。”

陸承聽不得這話:“知府大人莫要操心下屬的私事,還是把心思放到民生福祉上,造福百姓。”

“民生福祉要操心,下屬的人生大事也不能馬虎,聽杜遠說人家小姑娘還替你敷了藥膏,這身子都人家被看光了,也不曉得負責。”說到此處,楊習清搖頭嘆氣,暗道小宋真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

見當事人頗有閑情逸致的品茶,楊習清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要不我親自替你上門提親?”

陸承差點被茶湯嗆到:“她素來膽小,別吓壞了。”

“行吧行吧,都依你。”楊習清拗不過他,只好作罷。

感覺自己跟陸承不像上下屬,像他的老子,天天操心他的人生大事,盼着他早日成婚,安定下來。

一天後,府衙傳來消息,郭氏沒能挨過六十杖刑,當晚死在了牢裏。

又一日,郭父被執行了絞刑。

得知這個消息,當晚宋荔睡了個安穩覺。

只是自這日後,樂安巷子的其它人家對宋荔和周萬春退避三舍,或許覺得沾上她們家晦氣,或許別的什麽原因,看見她們掉頭就走。

時常在門口聞蔥香餅幹的一群小孩,也被家長勒令不許到宋荔家來。

好在木湘湘和鄭明珠對宋荔跟從前一樣,依舊隔三差五來找她玩耍。

木湘湘神經大條,安慰着她:“宋荔,你別在意那些人說的話,郭家的事,又不是你害的,你千萬別往心裏去,不要自責了。”

宋荔其實也沒太在意,大家都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朋友不在多,三五知心好友,便已足以:“我不在意,郭氏子之死與我何幹?要怪就怪他的父母養兒不教,慣子如殺子。若不是他小偷小摸,怎麽會被抓去關大牢裏?三年苦役都熬不住,半夜逃跑摔死了,也是自作自受。那郭家夫妻非但不自省,反而将他們兒子的死怪在我頭上,當街意欲謀害我,也是死有餘辜。我才不會為這些惡人責備自己,自我內耗。”

“自我內耗?”鄭明珠聽着,細細品味:“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我們還以為你會多愁善感,特意來安慰你,現在看來不用了。”

想起上回一同觀賞煙花,鄭明珠同好友木湘湘說起自己的婚姻觀,木湘湘認為兩廂情悅更重要,木湘湘的父母就是相悅後才結為連理。

木湘湘不大贊同,宋荔似乎沒有表态。

今日見到宋荔絲毫不因為外界的流言,自我責備,自我內耗,叫鄭明珠對她另眼相待。

因着木湘湘,才認識的宋荔,現在鄭明珠打從心眼裏将宋荔當做朋友了。

宋荔跟木湘湘是不一樣的,湘湘遇到這種麻煩,肯定會陷入強烈的自責和懊惱,需要鄭明珠花費心思開解,只有宋荔跟她是一樣的。

她們不會悲觀,不會陷入自我懷疑,比起自我內耗,她們更喜歡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之後的兩日,鄭明珠一有空,便會跟着木湘湘找宋荔玩耍。

鄭明珠有位狂熱追求者,是個裁縫。

小裁縫今兒送花,明兒送些吃食,常常到宋荔攤上買來糯米滋和冰粉,讨心上人的喜歡。

這日陸承又來蹭飯時,因着府中都是小厮伺候,他說自己怕疼,每每都是來宋荔家,讓宋荔幫忙上藥。

解開紗布,她查看傷口,經過兩日修養,許是身強體壯,自愈能力較強,部分傷口已經愈合結痂,之後等待自然脫落就好了。

宋荔幫他包紮好紗布,:“已經結痂,不用上藥。”

“難怪今早起床傷口有些發癢,總想伸手去抓一抓。”

穿好衣服,他便伸手去抓。

宋荔一把攔住他:“別抓,抓破了,又要流血了。”

陸承掃向握住自己手腕的人,又很快放開。

他無聊對着手指:“癢。”

“我給你扇扇風。”宋荔拿過旁邊的蒲扇,對着那處傷口輕輕扇風:“這樣有沒有好點?”

蒲扇扇出的風,拂過患處,微微涼,似乎也沒那麽鑽心的癢癢了。

陸承回:“好些了。”

又聽宋荔炫耀似的說:“我看着天熱了,打算買兩把蒲扇,木湘湘跟我說別花冤枉錢,她自個兒就會編蒲扇。她郊區的叔叔家種了蒲葵樹,她可厲害了,給我編了兩把扇子呢,一分錢沒花。”

陸承享受着她扇來的微風,聽她絮絮叨叨說着生活瑣事,與朋友們的往來,聽得津津有味,怎麽都不覺得膩。

扇了會兒,宋荔沒了耐心,甩手不幹了,要去燒飯。

陸承整理好衣擺,去當燒火郎。

因着前幾日有傷在身,宋荔不允許他進廚房,既然傷勢快痊愈了,便沒有阻止。

飯後,宋荔還要找朋友玩耍,催他早點回家休息養傷。

陸承:“……”

晚霞時分,宋荔和鄭明珠在木湘湘家的葡萄架下,玩葉子牌。

宋荔玩葉子牌連輸好幾把,左右臉各被畫了只烏龜,等木湘湘思考如何出牌時,她走了會兒神,瞄上頭頂一串串圓潤飽滿的葡萄。

七月底,木架上懸挂着一串串綠葡萄,有些染上了粉紅,約莫到八月中旬就能熟了。

鄭明珠盯着她臉頰上十分對稱的兩只烏龜,好笑:“宋荔,你還有功夫走神,再輸下去,要用炭筆畫額頭了哦!”

宋荔一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的模樣:“畫呗,反正你倆都是玩葉子牌的高手,下回不跟你們玩了。”

木湘湘真怕宋荔不跟她玩,忙說:“好吧好吧,我這把讓讓你。”

小裁縫在鄭家沒找到鄭明珠的人,便來木湘湘家尋,大老遠,便聽到有女子爽朗的笑聲。

鄭明珠的笑聲溫婉如銀鈴,哪會這般豪放,多半是她的朋友。

透過籬笆牆,果然瞧見院子裏的葡萄架下,幾人歡聲笑語,鄭明珠掩唇輕笑,人比花嬌。

木門被敲響,木湘湘起身開門,見到懷抱着布匹的邱二牛,拔高了嗓音:“邱裁縫,你是來找明珠的啊!”

邱二牛點點頭,望向葡萄架下的鄭明珠,以往她總是疾言厲色,哪裏見過她笑得這般開懷的模樣:“明珠,我們鋪子裏新得了一塊料子,據說京都正時興的花樣子,你看喜不喜歡?”

鄭明珠愛美愛打扮,見了新奇衣料子,便起身來查看,還不忘對身後的宋荔和木湘湘說:“你們可不許偷我的牌啊!”

說着,又将邱裁縫帶來的料子看了又看,還上手摸了摸:“這種蠶絲織的料子,質地輕薄,入手冰涼,有冰淩之理,這匹緋色的羅绫的确很美。要多少銀兩?”

邱二牛:“你是店裏的常客,掌櫃可以給你便宜點,最少一尺三兩銀子。”

鄭明珠一時拿不出這麽多錢,又喜歡得緊,從布匹上挪不開眼:“你能跟掌櫃說說,給我留着嗎,等我過幾天攢夠了錢,一定去買。”

邱二牛就曉得她喜歡這些:“明珠,你等等,我下月發了月俸,給你買。”

“不用了,我自個兒攢錢買。”漂亮的衣料子,合該要穿在她鄭明珠身上,才不辜負織娘們的巧手。

一想到方才那匹羅绫,鄭明珠連葉子牌也顧不上玩了,跟宋荔和木湘湘道別,要回家繡香包去。

大周朝的女子,大多會做些針線活,做的好得的,依靠刺繡做些香包、手帕,拿到外頭成衣鋪子裏賣,補貼家用。

鄭明珠家中經商,家境不錯,每月還有長輩發的月錢,但采買胭脂水粉,已然是一筆花銷,不提還有一些護膚湯藥,每月至少要裁上一身新衣,月錢不夠花銷,便做些刺繡活兒,補貼自個兒。

鄭明珠走了,剩下宋荔和木湘湘覺得沒趣,收了葉子牌,宋荔戀戀不舍告別木湘湘,還有她家葡萄架上的一串串葡萄。

次日清晨。

宋荔一面擺攤賣涼皮,一面留意着巡邏隊。

再次見到是海峰帶隊巡邏時,忍不住好奇問:“怎麽好幾日沒見到杜捕快巡邏了?”

海峰回:“杜捕快被調去西市,不出意外的話,他會一直呆在西市。小宋姑娘有什麽事找杜捕快,或許我可以幫你帶話。”

“哦。”宋荔還想問問關于陸承背上五十六鞭的事兒,她看着一本正經的海峰,心知自己問了海峰,轉頭就被賣了:“沒什麽事,打攪海捕快了。”

東西市距離較遠,路程約莫要半個時辰,宋荔想過去書坊找找本朝律法相關的書冊,但有些條文晦澀難懂,不像游記散文輕快易讀,一開始想着尋杜遠問問,眼下只能去書坊翻閱了。

董樸姍姍來遲:“小宋,給我拌碗涼皮。”

“知道了,不要蕪荽的。”宋荔應和一聲,将一碗涼皮遞去時,腦袋裏靈光一閃:“董先生,近來我有一事困惑不已,不知道當不當問?”

董樸平時見她都是笑臉相迎,很少見她這般正兒八經,想來是真有要事。

他們做夫子的,授課解惑,不管是學子,還是路邊的小攤販,有教無類:

“何事,你問吧。”

宋荔便問了出來:“前不久我聽說過一位妓子告父,懲戒五十六鞭的奇聞。我聽了好奇,不知這五十六鞭的懲戒,除了告父,可還有其它的罪行,也是懲戒五十六鞭?”

董樸只當她以為妓子告父案,是市井傳聞:“本朝明文律法,子女告父,需懲戒五十六鞭。你說的那妓子的确是擊鼓告父,并非傳聞。說起五十六鞭,倒叫我想先帝在位最後幾年,曾發過罪己诏,以五十六鞭,鞭打龍袍謝罪。”

宋荔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聽到這些,短促地呼出一口氣。

坊間盛傳,先帝殺兄弑父,得位不正。

他上位後勵精圖治,任用賢能,頒發了許多利國利民的政策,最後積勞成疾,猝然去世。

對先帝的父兄來說,他可能不是一個好兒子、好弟弟。對大周百姓來說,比起貪圖享樂的太上皇,先帝算得上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先帝在位不到十年,之後幼帝上位,朝政被徐國公的黨羽把持……

憶起那日從戲院出來,他肯定回答她,徐國公殉情而死。

答案,已經分明。

原來是這樣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