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黃油曲奇

第043章 黃油曲奇

中午給葡萄洗個澡, 泡在撒了藥粉的溫水裏,一開始它畏水懼水,在水中撲騰掙紮着,後來漸漸被宋荔安撫下來, 感受到沒有危險後, 便乖乖縮在盆裏, 任由宋荔揉圓搓扁。

下了水,打濕了毛發,她一手摸到葡萄渾圓的肉肉:“看你瘦瘦弱弱, 下了水,體格還挺紮實哈。”

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奶狗,身上除了跳蚤,還算幹淨,用澡豆搓洗幾遍, 毛發柔順得不可思議。

過幾遍水,沖去澡豆漿液, 之後用幹巾擦拭掉水分, 放到太陽日頭下曬幹。

洗過澡的葡萄, 毛發蓬松,整個身子大了一圈,搖頭晃腦地追着宋荔。

一會兒貼着她的腳踝蹭蹭,一會兒咬她的裙角, 調皮搗蛋。

見宋荔忙着不理它, 就去找周萬春玩耍。

周萬春不耐煩理它, 輕拍了下葡萄的屁股:“滾。”

葡萄也不生氣, 繼續沒臉沒皮地湊過去,叫周萬春拿它沒辦法。

冰粉攤子在東市積累到一批常客, 幾乎每日出攤不到一個時辰,冰粉全部售完。

不到申時,宋荔收攤到牛乳販子處買來一碗半的牛乳,叫販子以為她攤上又出了新的點心,好奇問了兩句,有空過去捧她的場。

得知宋荔是買回去自家吃的,害他白高興一場。

不是做買賣,誰家舍得天天買牛乳吃啊?

回去路上,看到有賣魚蝦的販子,剛從湖裏打撈上來的青蝦,這些蝦子以湖中的水草為食,肉質鮮甜,一點沒有泥腥氣。

不論是白灼,還是油焖,或是裹着雞蛋液和面包糠,炸得金燦燦的蝴蝶蝦,都是難得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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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肉富含蛋白質和鈣質,是減脂餐的必備食材之一,一點不胖人,怎麽都吃不膩。

晚餐不宜太過油膩,每回遇到這些魚蝦,宋荔少不得買上一兩斤。

瞧見竹簍裏的湖蝦色青殼薄,蝦尾一縮一縮,鮮活極了,一看便知是在水質良好的湖泊裏生長的。

鳳仙郡內的湖蝦價格低廉,加上這會兒小販要收攤,還剩下不到三斤蝦子,按17文便宜給了宋荔。

回到家,宋荔炒好奶茶,用井水湃着,湖蝦被她一半白灼,調上姜絲醬油的蘸料汁兒,另一半被她做了油焖湖蝦。

中午加一個辣椒炒的空心菜,吃得不過瘾,做油焖蝦,添了五個幹辣椒,心疼死她了。

見素油用幹辣椒一滾,炒出動人心魄的辣椒紅油,頓時将那些心疼抛在腦後,想到番椒苗能一茬茬結辣椒,也沒那麽心疼了。

桌上擺着白灼蝦、油焖香辣蝦、涼拌蒜蓉空心菜、肉丸子冬瓜湯。

宋荔面前擺着油焖香辣蝦,添了番椒,炒出鮮紅油亮的色澤,空氣裏飄蕩着一股刺鼻的辛香。

見她給自己剝了只蝦,蘸着紅油湯汁,吃得一臉陶醉的模樣,叫陸承想起在廚房幫忙燒火,宋荔用熱油嗆這些番椒,刺鼻的辛辣,刺得人連連咳嗽。

陸承嘗了白灼蝦,蘸着料汁,蝦肉鮮美彈牙,好奇:“用番椒油焖的河蝦,有這麽香嗎?”

宋荔享受着舌尖灼熱的痛感,渾身酣暢,聽了這話:“你嘗嘗不就知道了。”

他學着宋荔剝了只油焖蝦,蘸着湯油汁,送入嘴裏,入口是比川椒還要辛辣刺激的灼熱感,像是在舌尖點燃了一把火焰,頃刻燃燒到整個口腔壁。

他噌地起身,猛灌了兩杯涼茶,稍稍緩解了口腔裏的灼熱感。

很少見到陸承這般形容狼狽的模樣,樂得宋荔哈哈大笑。

陸承不理會她的嘲笑,心想看來他只能白灼蝦了。

盡管有些不理解宋荔怎麽會喜愛這種辣得舌尖發麻發痛的番椒,哪裏是享受,分明是活受罪。

不理解,他還是叮囑說:“這些辛辣之物容易上火,記得多喝些涼茶,免得嗓子疼。”

“我曉得了。”宋荔剝着香辣蝦,吃得一臉滿足。

葡萄趴在她的腳邊,擡起毛絨絨的小腦袋,眼睛一眨不眨。

看得宋荔心頭軟乎乎,扒了只白灼蝦,将蝦仁丢給它嘗嘗鮮。

小狗粉舌一卷,卷走蝦仁,嚼巴嚼巴,囫囵吞下,又用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望着。

一會兒還要喂飯,吃多了零食,不吃飯怎麽得了,宋荔沒繼續喂了,顧着給自個兒剝蝦,辣得她直抽冷氣,根本停不下來。

陸承默默斟了涼茶,放到她手邊,方便她被辣到時,可以快速解辣。

吃完了一盤香辣蝦,宋荔的舌尖即将徘徊在辣度的邊緣,端過手邊的涼茶咕嘟咕嘟悶了兩口,舌尖一松,出了一身熱汗,大呼:“好久沒有這樣暢快了,呼,好辣。”

光喝涼茶不夠解辣,宋荔起身端來三碗涼茶,因為陸承掏材料費,今天買的牛乳比昨日的多,添入适量清水,每人都有大半碗的量,加了各種小料,堆得滿滿當當。

陸承來時帶來只冰鑒,冰鎮着些瓜果,此刻取出裏頭的冰塊,添入到奶茶裏,淺啜一口,驚嘆:“添了冰塊,果然滋味兒更香醇厚重了。”

宋荔和周萬春碗裏也添了冰,嘗一口冷飲,冰得透心涼,牛奶和冰都是解辣之物,立刻緩解了舌尖的灼辣感。

她一面喝着奶茶,一面偷偷打量旁邊的人。

陸承被她看得脊背僵直,懷疑自己臉上弄到了髒污,很想起身找個水鏡瞧瞧。

不等他有動作,聽宋荔來了句:“陸大哥,之前你莊子裏頭種的番椒如何了,我種的番椒都出苗了。另外有一件事想求你,我這裏還有些番椒種子,想托你着人一起種下。”

那句“陸大哥”,聽得他心尖尖酥麻酸澀,那股難以言喻的奇妙感受将他席卷,靠近宋荔的身體麻了一片。

大腦一片空白,無法思考,他聽到自己幹巴巴道:“好。”

說完,不禁反思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平淡了?

她會不會多想,以為他不願,以為他覺得是麻煩?

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眸,她沖他一眨一眨,瞬時他心口湧出無盡的歡愉,像是一頭小鹿跳來跳去。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從前他見到那些歷史典籍裏的愛情故事,對這些情情愛愛,嗤之以鼻,一人被另一人當做風筝,任由對方随意拉扯風筝線,被人操控情緒,是一件多麽愚蠢可怕的事情啊!

當他真正身處其中,哪怕明知這種行為愚蠢又可怕,卻也甘之如饴。

原來阿娘說的是真的,喜愛一人,見到她歡愉的感受,如糖似蜜。

吃過奶茶,陸承想到一會兒那兩個朋友又來找宋荔玩耍,免得宋荔嫌他,催他回家,便帶着番椒種子離開了。

日頭快要墜下地平線時,木湘湘和鄭明珠來宋荔家完。

才靠近院門,聽見從裏面傳來的犬吠聲。

木湘湘一點不帶怕,叉着腰:“你個丁點大小狗,還敢咬人,我一屁股都能坐死你。”

葡萄是個機靈的,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對方,一邊狂叫,一邊躲到主人身後。

宋荔擡手摸摸狗頭,安撫着。

她中午忘了跟木湘湘說,正有事找對方,從屋裏搬來兩只凳子:“我在外頭接了個活兒,有個辦詩會的沈小姐邀我去府上置辦些點心、冷飲,那天幹娘去擺攤,我這邊還缺個人手。”

一聽有零工打,木湘湘當然願意。

鄭明珠思考了片刻:“該不會咱們要去的詩會,都是兩日後的吧!”

宋荔點點頭。

鄭明珠覺得緣分真奇妙:“好巧,到時候我跟着那位主簿之的盧小姐去,到時候還能品嘗到你的手藝。如果能入得這群世族官家小姐的眼,如果以後你想開鋪子,生意一定不會差。”

目前宋荔走市井小吃的平民路線,也不想放棄高端點心的市場,此刻被鄭明珠點出來了。

不愧是家裏經商,從小跟着大人耳濡目染,鄭明珠同樣有着商人敏銳的嗅覺。

察覺到裙角被什麽扯着,宋荔伸手一撈,撈到的小奶狗放懷裏,有一搭沒一搭捏着狗爪爪:“開鋪子的事情,遠着呢,目前還在攢錢。”

見好友逗狗挺好玩,肉乎乎的,鄭明珠按捺不住好奇,用手指戳了戳小奶狗圓圓的小肚子,面上驚喜:“好軟啊!”

又回宋荔剛才的話:“你攤上的冰粉生意紅火,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攢到租賃鋪子錢了,等開店了,記得跟我說一聲,如果人手不夠忙不過來,我們給你幫忙。”

懷裏的小狗,被鄭明珠和木湘湘捏來捏去,試圖掙紮出她們的魔爪,宋荔低頭看了眼懷裏拱來拱去的肉團子:“好呀,到時一定不跟你們客氣。”

商定下來後,又一天過去,到了沈府舉辦詩會這日。

這天清早收攤,因為中午要準備沈府幾十人的冰粉量,今兒雇傭木湘湘和木氏花了一個時辰,準備好今天的龐大冰粉需求量。

宋荔調配好紅糖漿,之後由周萬春到東市獨自擺攤,怕幹娘推不動一百來斤的木推車,她還特意拜托了陸承幫忙。

吃過午飯,約莫沈府的牛車要來接人了。

宋荔正要去喊木湘湘,打開院門,見到了神色慌張的鄭明珠。

聽她說明來由,原來那盧小姐收了鄭明珠的香包,允諾了今日要帶她去詩會,方才鄭明珠去主簿府上尋盧小姐時,得知盧小姐的人不在府中,半個時辰前已乘坐馬車去參加詩會了。

“盧府的丫鬟說誰叫我來晚了半個時辰,可我記得,分明盧小姐與我約定的時間,不曾錯過。”一想到錯失詩會,鄭明珠喉間發幹,心中千萬個不甘。

在宋荔聽來,這盧小姐多半是故意,如果一開始沒打算帶鄭明珠去,不如直接拒絕了,這般耍人玩,想來家教也不怎麽樣:“所以,你想來找我幫忙?”

鄭明珠看到她,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前兒聽你說,可以帶一名幫手入沈府,我想當你的幫手。”

宋荔:“我提前跟湘湘定下的,如果湘湘同意,我沒什麽意見。”

鄭明珠立刻去找木湘湘,得知工錢自個兒拿,活兒鄭明珠幹,當即表示:“還有這好事兒,那我讓給你,咱們說好了,活兒你幹,工錢我拿,你可不許私吞我的錢啊!”

聽木湘湘心心念念着工錢,鄭明珠差點氣笑了:“行了,誰差你幾個銅板了。”

說着,鄭明珠從自己的小荷包摸出幾個銅板遞去:“給你給你,這樣總行了吧。”

拿到錢,木湘湘高興得不得了。

活兒沒幹,白得幾個銅板,原來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跟木湘湘談妥後,鄭明珠呆在宋荔家裏,跟她一塊兒等沈家接人的牛車。

鄭明珠原是穿了套廣袖衣裙,那是作為參加詩會受邀的客人打扮。

在盧府吃了閉門羹,回來的路上,她想到了宋荔這條路子。

見宋荔之前,特意回家換了身樸素的窄袖衣裙,款式不出挑,又拔去發髻間點綴的珠花簪,換上素淨銀簪,做成廚娘的打扮。

作為好友,宋荔抹不開情面幫她,鄭明珠也是知曉好歹的,不能給好友添亂。

宋荔對鄭明珠的穿着很滿意,既是到人家府上做廚工,可不能穿得太繁複,若穿個大袖衫拖尾裙,還怎麽做工?

因着要去知州的府上,穿得寒酸,恐墜了東家的面子。

宋荔也換了身成衣鋪子新裁的衣裙,同樣的窄袖衫,昨兒取回來的,過了遍水,衣裳還有一股子清淡的澡豆香。

宋荔手裏頭也有一支迎春花銀簪,是胡立的,她幾乎沒用過。平日裏多是用木簪,或是直接用布條束着麻花辮的打扮。

現在天氣漸熱,墜着麻花辮又熱,又刺撓得慌。在周萬春的挽發教學下,她學會了幾款最簡單的發髻,用木簪一挽,清清爽爽。

兩人在樹蔭下等待片刻,聽見外頭傳來車轱辘聲,緊接着有人敲門:“請問這是宋荔家嗎?”

“是的。”宋荔應和一聲,見對方貼心地同時備了馬車和牛車。

牛車用來拉冰粉,馬車載人。

馬車車室內沒有冰盆,比起頂着烈日乘坐牛車,起碼頭頂有一片蔭涼,宋荔和鄭明珠都在感嘆沈府的寬厚。

經過幾條主街道,馬車駛入一條深巷子裏,停靠在一座大宅的後門處。

緊接着,對方招來幾個小厮,幫忙将冰粉桶擡入廚房。

有婆子領着宋荔和鄭明珠去到後廚,見仆役們毛手毛腳,忍不住斥責:“你們幾個仔細着點,千萬別撞了撒了,這些都是小姐給貴人們準備的。”

入了夥房,沈府的廚房比春風樓大了兩倍不止,宋荔到時,發現冷水鋪子的人早早到了,是個三十五六歲的中年男子。

聽說已經制好了酥山,此刻正放在冰窖裏頭冷凍。

除了酥山,還做了烏梅渴水、冰雪冷元子、沉香熟水,另有些甜點,例如碧澗豆兒糕、茶果子、紅鹽荔枝等點心蜜餞兒。

瞥見那冷水鋪子的掌櫃制的茶果子,有高雅蘭花,有俏皮桃花,憨态可掬的小白兔,另有荷花、蓮蓬等,瞧着意趣,栩栩如生……

見過這些精致點心,宋荔方才知曉為何自己仿照戲院的點心,做出來的抹茶山藥糕,銷售不佳了。

從前她自诩穿越女的身份,見過多少古代不曾有的甜點和美食,多多少少有點瞧不上古代這些土著。

如今見了,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外,古人只是困于科技不發達,正是如此,許多人窮其一生鑽研某項技能,做到了精益求精的地步,哪裏是浮躁的現代人可以媲美?

即便是科技發達的現在,依舊無法複刻出古代出土的許多精美絕倫的工藝品。

宋荔用模具拓印的桃花酥、抹茶山藥糕,冷水鋪子的掌櫃,卻是徒手雕刻,少了幾分模具的匠氣,多了生動靈氣。

仿佛下一秒,他手中的粉荷便要迎風綻開。

“小宋姑娘發什麽呆,這邊是給你準備的竈臺,還有姑娘拟定的材料單子,前頭賓客馬上要到了,快些準備吧。”那婆子見宋荔愣愣不動,适時提醒道。

她回過神,問婆子:“你們府上可還有別的食材可以取用,我臨時想多做些別的冷飲,不知可以嗎?”

那婆子只當宋荔是知曉的:“哦,你是想掙些賞銀吧!一些普通食材,例如牛乳、羊乳、黃油,這些府中都有,就是一些特別的食材,許是一時難以尋到。”

見她一臉茫然:“你不知道嗎,若是你們做的點心和冷飲能在詩會上拔得頭籌,叫貴人們吃得開心,吃得盡心,我家小姐自會打賞些銀錢。”

宋荔還真不曉得有這回事。

見那冷水鋪子的掌櫃擅做一手點心,還有酥山這個大殺器,怕風頭都被冷水鋪子搶走了,自己什麽撈都不着,白白給別人做了踏腳石。

她本就是沖着這群世族官家小姐們來的,如果能在她們跟前留下印象,待日後開了鋪子,她賣的奶茶甜點,全指望這群有錢有閑的小姐們來光顧了。

聽婆子說到沈府裏的牛乳、黃油,随意取用,驚得宋荔張了張嘴,不愧是知州府,牛乳黃油,只是平常食材,世面上一塊黃油可不便宜啊!

黃油,起源于公元前5世紀,為匈奴人發明①,這時期煉制黃油的産業已經相對發達,黃油可以制成香香的油酥茶,還可以制作許多美味蛋糕點心,或是冰淇淋,還有黃油奶油霜。

冷水鋪子的掌櫃制作了酥山,裏頭的酥,除了其它,其中有一味主要食材,黃油。

宋荔也要了黃油,放到室內軟化。

又跟着婆子取來需要用到的牛乳、紅茶葉、糯米粉、面粉、仙草、香芋、蜂蜜、紅糖等食材。

黃油添到面粉裏,可以制作曲奇。

沈府裏也有烘焙工具,宋荔試驗幾次,便熟練掌握了烘焙曲奇的時間。

當黃油曲奇出爐,這股子油酥奶香味兒,滿屋飄香,引得冷水鋪子的掌櫃和他的幾位幫手們頻頻側目望來。

宋荔将曲奇放在一旁晾涼,開始教鄭明珠如何包糯米滋。

鄭明珠很聰明,看一遍便學會了,捏着熟糯米面團,包上橙黃的芒果果肉……

給宋荔當幫廚,才叫她混進沈府,鄭明珠沒忘記自己的職責,手上動作麻利,包得又快又圓。

*

沈府竹園,受邀的賓客大多到場。

沈書蘭和何芸玉正在招待賓客,聽聞楊安慧的馬車到了,立即帶人到府門迎接。

沿着廊下穿行,來到竹園。

八月份,正是一年之中最暑熱的時候,沈府的竹園栽種了一片茂密青竹,日頭曬不進來,涼風習習,空氣裏攜帶着濕潤泥土,還有竹子的芳香。

楊安慧被請入涼亭,這場詩會正式進入高潮。

擺開瓊筵,坐賞名花,沈書蘭新得了盆建蘭異種,世家公子們便以蘭花為題,即興作詩一首。

那些奔着博楊安慧歡心的公子哥兒,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有的現場七步成詩,有的一時情急做不出詩句,當即撫琴一曲……

也有不樂衷攀附知府之妹,過來湊個人數的,不做詩,不撫琴,不展示個人才藝,坐到角落裏,看這群平時傲得沒邊的公子哥們,此刻見了楊安慧,像是求偶的公孔雀般。

展示才藝中途,沈府的下人們魚貫而出,手中捧着托盤,是一些消暑的冰飲和點心。

恰好楊安慧有些口渴,打眼一瞧,點心有碧澗豆兒糕、茶果子、紅鹽荔枝,水果糯米滋,另有一種看着平平無奇的淡黃色圓形薄脆餅。

水果糯米滋,楊安慧在東興樓買過幾回,皮子有些發硬,圖個新鮮,此刻以為是東興樓的點心,看過一眼,便挪開。

倒是那些形狀可愛的茶果子,吸引力她的注意力。

拈起一只栩栩如生的蓮蓬茶果子,叫她想起五月份時,她、阿兄和陸大哥一起在蓮花湖采摘到的蓮蓬,嫩生生的蓮子,清甜多汁。

嘗了口茶果子,忽而鼻下飄來一抹醇厚的奶香味。

楊安慧嗅了嗅,那股子甜蜜誘人的奶香,似乎是從一碟子圓形薄脆餅子散發出來的。

本來見它平平無奇,忽略了去。

此刻被這股甜香誘惑,勾得她情不自禁拈來一塊,等回過神來時,牙齒咬下一角,吃驚:“好酥,油香不膩,濃濃的奶香,有點像桃酥一樣酥香,又比桃酥多一些奶香。”

楊安慧忍不住詢問宴會的主人:“這是什麽點心,怎麽之前我從未見過?”

別說楊安慧了,沈書蘭也是今天頭一次見,後廚房要做的點心,都是提前報備過了,難不成是馮掌櫃臨時新增的點心?

沈書蘭朝身旁的丫鬟看去,對方搖搖頭表示不知,小翠卻越衆而出:“楊小姐,這是我們小姐聘的廚娘做的點心,名為曲奇。”

沈書蘭給小翠睇去個贊許的目光,又嫌身邊的丫鬟木讷,跟桐油燈盞似的,撥一下亮一下,獨獨小翠有幾分眼力勁兒。

“原來叫曲奇,好奇怪的名字。”楊安慧道了句,忍不住又拿起一塊曲奇,小口小口咬着。

它太酥了,酥到掉渣,恨不得入口即化。

濃濃的奶香味兒鋪滿了舌尖,久久不散,細品間,還能吃到一點點的鹹香,口感層次豐富極了。

楊安慧吃了一個又一個,根本停不下來,等回神時,一碟子曲奇全部被她全部吃光了。

一碟子才幾片壘着而已,她覺得不夠吃。

沈書蘭讓小翠問後廚還有沒有,去取一些,又對楊安慧說:“楊小姐不介意的話,我這碟子裏還有些。”

楊安慧被勾起了饞蟲,沒吃過瘾,便不客氣地嘗了兩塊。

此時整個涼亭、竹園,飄蕩着屬于曲奇的醇厚奶香。

大多數人跟楊安慧一樣,是個顏控,第一眼見曲奇不起眼,将它忽略。

又在聞見曲奇的香氣時,受到蠱惑般,取來一塊品嘗,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盧月琴是見了楊安慧因着一塊點心失态,跟着好奇嘗了塊,一下子因為它酥酥香香的美味口感,淪陷了。

确實有點像桃酥,口感比桃酥還要略蓬松、略酥香幾分。

酥酥脆脆,香香甜甜,竟是叫人吃了一塊,還想再吃一塊。

一眨眼,碟子見了底。

盧月琴此刻的心情同楊安慧一樣,感嘆沈府真小氣,細瓷小圓碟子擺的曲奇,才五六塊,根本不夠吃啊!

給盧月琴十個膽子,以她主簿之女的身份,哪敢當面刺沈書蘭一言半句,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知州和主簿之間,隔着千山萬水。

她若敢冒犯沈書蘭,不用對方出手,她那主簿爹就能叫她好看。

心裏腹議歸腹議,在瞧見沈書蘭将自己的曲奇獻給楊小姐時,盧月琴心中冷笑,這沈書蘭平時一臉清高樣兒,還不是要巴結讨好知府妹妹!

都是谄媚讨好更上層的官眷家屬,誰又比誰高貴?

腦袋裏胡思亂想間,沈府的仆役又捧着冷飲送來。

盧月琴的茶幾上放置了一盅烏梅渴水、桂花冰雪冷元子、沉香熟水,還有一碗棠梨褐色的冰乳飲,裏頭添了紅豆、仙草凍、花生碎、葡萄幹,用勺子攪拌時,裏頭還有圓柱形的白團。

沉香熟水難得,盧月琴也是喝過的,溫良暖胃,對身體很好,有着保健的作用。

人們對于沒吃過的東西,往往抱着強烈好奇,盧月琴挖來一勺浸着冰塊的乳飲,入口香醇,乳水絲滑,香甜醇厚,回味是清淡雅致的茶香。

只品嘗一口,叫盧月琴冷抽一口氣:“沈小姐,這是什麽冷飲,是哪家鋪子裏賣的?”

沈書蘭看向小翠。

對方不負她的期望,解答了盧月琴的問題:“是方才烹制了曲奇的廚娘做的,她在東市擺攤,似乎沒賣過這種小吃,想來是最近研究出來的,許是過不久會售賣也不一定。”

楊安慧原本取來沉香熟水飲了些,養生解渴。

見盧月琴這般模樣,于是她也嘗試着挖來一勺冰乳飲,入口先是冰冰涼涼,緊接着是一股子濃醇厚重的奶味甜香,末了又是一股子茶葉的清香與回甘。

一素一濃醇,搭配起來,雅致極了。

乳飲久嘗不膩,楊安慧咬到裏頭的圓白色小料,彈彈的,很有嚼勁,能吃到芋頭的香甜。

似乎是用香芋做的,又跟粉粉的香芋口感不同,反正瞧着水潤晶瑩,細膩爽滑,配着冰乳飲,叫楊安慧喜愛不已。

盡管沒多久前才吃了午飯,楊安慧完全拒絕不了這碗乳飲,還有裏頭的香芋小料,每一口都是彈牙的香甜,不知不覺,吃掉了一碗。

等酥山和冰粉被端來時,席上的衆人早已吃了個肚飽。

見了從京都傳來的酥山,仍是叫衆人沒忍住嘗試一口,畢竟外面冷水鋪子的酥山,售價高昂,一份酥山,好幾兩銀子,還需提前預定。

現場所有的官家小姐,也不是日日都會舍得買來吃。

盧月琴也只吃過一回,這次大家都是沾了楊安慧的光,才能吃到這般難得的酥山。

挖來上頭的酥,色澤呈淡淡的杏仁黃,酥膏蓬松,入口時綿密,迅速化作一汪香甜的奶液,跟她記憶裏吃到的酥山一模一樣,美味極了。

盧月琴正感嘆酥山的美妙,掃見一旁的冰粉,覺得眼熟,細瞧了瞧,發現是她家車夫常去東市買着吃的低廉小吃。

她咦了一聲,吸引來周遭幾位小姐的目光,也引來楊安慧的興致:“怎麽了?”

盧月琴不知該不該回答,怕不小心說錯話得罪沈書蘭:“沒,沒什麽。”

沈書蘭見不得她這般欲言又止,直言:“何事這般吞吞吐吐,有話直說。”

得了沈書蘭的首肯,盧月琴這才道:“我瞧着這碗冷飲,像是東市賣的一種平民小吃,叫做冰粉,只有一些不入流的販夫走卒才會買上一碗吃。想起方才吃過的水果糯米滋,又聽小翠姑娘說那廚娘是在東市擺攤,不免叫我想起一些傳言,沈小姐許是被人哄騙了。”

楊安慧本不愛來這種詩會,看一群男子在她面前搔首弄姿,無趣極了,聽聞有辛密,頓時精神抖擻:“哄騙?你說說,何來的哄騙?”

盧月琴下意識看向沈書蘭的方向,方才她刻意說出廚娘哄騙,将沈書蘭摘出去,希望對方能承她的人情。

哪想沈書蘭非但不買賬,反而道:“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麽傳言,你說說看。”

當事人發話了,盧月琴便直言不諱:“傳言說,有個販子見東興樓售賣的糯米滋紅火,于是偷學了人家的配方,在東市擺攤售賣,很是不要臉。”

沈書蘭非但絲毫不怒,反而掩帕輕笑:“怎麽我卻聽那小販的食客說,小販賣糯米滋早已有一月之久。不妨,我讓人将小販請來,讓她替自個兒分辨分辨。”

說着,便喊小翠将宋荔請來竹園。

小翠來到廚房,直奔宋荔和鄭明珠去,冷水鋪子的馮掌櫃仿佛挨了重重一擊,又聽聞是鬧出了些烏龍,有貴客質疑宋荔,微微舒出一口氣。

聽了小翠的一番長話短說,宋荔明了,這就是那日沈小姐說的,讓她替自己正名。

宋荔瞥了一眼身旁激動得恨不得顫抖的鄭明珠,同小翠打商量:“我可以帶幫工嗎?”

小翠瞄了一眼她身旁的幫手,哪怕布衣釵裙,依舊難掩天生麗質的好顏色。

在廚房見到鄭明珠後,小翠曾偷偷知會過自家小姐,今兒這場詩會讓楊小姐相看城中世族官家的公子們,可得小心謹慎些,免得出了差錯,好處沒撈到,惹到一身騷。

小姐倒是大度,當時渾不在意說:“無妨,若是那些公子個個都好顏色,被個美人牽着走,想來楊小姐不屑于這種輕浮俗氣的纨绔子弟。”

既是小姐也說了不必在意,小翠便沒有拒絕宋荔的請求:“自是可以。”

待小翠轉過身去,鄭明珠激動得握住宋荔的手。

宋荔拍拍她的手背,要不是見鄭明珠做工的時候勤勤懇懇,沒有給她撂挑子,才幫着争取了下。

機會幫對方争取了,能不能釣到金龜婿,就看個人緣分了。

遠離火爐子似的夥房,來到竹園,涼亭,剛靠近這裏,一股涼風拂面而來,驅散了周遭的煩熱。

大家都是良籍女子,宋荔不必行禮,由小翠介紹一番,聽得東家沈書蘭問:“方才事情的前因後果你都聽說了,可要替自己辯白?”

宋荔不想陷入自證的怪圈,不論她如何證明,總有人反駁。

所以她直接了當地反問:“與其自證,不如叫那些散播謠言的人,用證據說話。我在東市擺攤一月有餘,東市的管事、周圍商販,還有攤上的常客皆可以為我作證,那東興樓可有人證?”

這話一出,沈書蘭對宋荔的目光多了贊揚。

本來見她同為女子,她們又是差不多的年歲,對方生活所迫,擺攤不易,被大酒樓污蔑,于是沈書蘭想伸手拉拔一把。

不曾想在一個小販身上,受益匪淺。

是啊,大家遇到這種事,多半會掉進自證清白的陷阱裏。

宋荔跳出了陷阱,讓對方舉證。

頓了頓,宋荔又說:“方才諸位貴客們吃的曲奇、糯米滋,飲的燒仙草奶茶,還有冰粉,都是我做的,不知貴客覺得這些吃食可否比得上糯米滋呢?我會做這麽多點心,何須偷學別人?”

無需解釋,在場衆人已然明白過來,不要臉的是東興樓!

席間有人驚呼:“難怪我覺得今天東興樓的糯米滋似乎不一樣,皮子更軟糯,更美味了,原來是你做的。”

又有貴客附和:“我也吃過東興樓的糯米滋,跟今天吃的差遠了,自半年前東興樓的老掌櫃去世,他兒子接替後,東興樓的吃食全都變了味兒,食材也不如從前新鮮,現在竟偷人家市井商販的食方子,還潑人家髒水,真是不要臉啊!”

原是盧月琴聽信了傳言,未加求證,此刻只覺得臉頰發紅。

可是當她掃見那商販身邊站着的鄭明珠,叫鄭明珠這個商戶之女瞧見自己顏面盡失的一幕,盧月琴羞憤欲死。

哪知這還只是剛開始,接下來楊小姐的一席話,更是叫盧月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方才楊安慧全然被辛密勾去全部心思,此刻想到盧月琴一口一個市井小吃,似乎很是看不起冰粉,似乎吃冰粉,是一種讓人不恥的行為。

楊安慧喜食冰粉,也想到阿兄每日操勞公務,便是一心為市井百姓們謀福祉,叫百姓們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便駁斥了盧月琴:“盧小姐,方才你說的冰粉,只有不入流的販夫走卒才吃……這話說錯了,我也吃過這冰粉,似冰非冰,涼爽解渴,我并不覺得因為一碗實惠便宜的冰粉,因此拉低了身份。

正是這一碗實惠的冰粉,普通百姓都能吃得起,也給百姓們來去了短暫的幸福感,我們的父兄為官為民,受百姓的納稅供養,自然也要替這些百姓保障民生,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不該目空一切,瞧不起奉養我們的百姓。”

“說得好。”楊習清攜夫人,還有沈知州夫婦到時,正好聽見自家妹妹的一番為官為民論,感慨自家妹妹真的長大了,懂事了。

宋荔随其他人一同望去,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楊知府,楊習清也是生得白面書生的模樣,許是今日在下屬府上,又有晚輩在場,端的一派沉穩。

她第一次見到楊知府的夫人,瞧着貞靜溫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給人一種親和感。

楊知府夫婦身後跟着一對中年夫妻,宋荔瞧見這對夫妻的眉目,與沈書蘭有幾分神似,約莫是沈書蘭的父母。

旁邊還有一人,見宋荔終于看來,沖她眨了眨眼。

宋荔看他一眼,別開臉去。

知府和知州一家都到場了,她們繼續呆在這裏算怎麽回事?

怕惹到權貴,這裏不便多呆,宋荔告退一聲,拉着鄭明珠一同原路返回。

身後,有錦衣公子念叨着:“有美人兮,清揚婉兮。”

陸承冷眼掃來,錦衣公子慌了神:“莫非方才那位楊妃色衣裙的女子,也是陸捕頭的心上人?”

“楊妃色?”宋荔旁邊那人穿什麽顏色,陸承不記得,只記得宋荔穿一身丁香色的衣裙,顯得她多了溫柔恬靜,于是一展眉梢:“無事了,你繼續喜歡那個楊妃色的。”

錦衣公子愣神間,見陸承朝美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似乎是認識。

他也想去結識一番,自見到對方後,驚為天人,叫他食不知味,魂不守舍。

以他的家世和才學,知府妹妹必然瞧不上。

剛剛別的公子們逐一比拼才藝,為了攀上知府的高枝,恨不得擠破腦袋。自個兒窩在角落裏吃灰,他就是那波來充數的,既沒什麽才藝,也不想展示才藝,更不想以後娶個家世門第在自己之上的妻子,想一想婚後伏低做小,太憋屈了。

方才着楊妃色的女子,粗布不掩絕色,叫他一見傾心,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的女兒?

很想學着陸捕頭追過去,人家是楊知府身邊的紅人,連知州都要給些薄面,自個兒可不敢在知州府生事,回頭阿爹要打斷他的腿。

*

還沒走遠,身後有人追來。

他有着天然的身高優勢,薄衫裹住寬肩蜂腰,修長的雙腿幾步邁上前,追趕上兩人:“我怕你被人欺負,特意過來幫你,卻又見你很争氣。”

能在這群世族官家小姐堆裏逆風翻盤,扭轉口碑,他的宋荔啊,比他想象的更具備力量,內心更強大。

可是在父母寵愛呵護下長大的孩子,不會這樣強大啊!

莫名,他有些心疼她。

見陸承驕傲又欣賞,目光憐愛地看向她,宋荔一臉莫名其妙。

她争氣,他驕傲個什麽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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