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醬肘子

第044章 醬肘子

東家大方, 允許後廚預留些多的冷飲子,供她們自行取用。

宋荔嗓子幹得冒煙,添了兩碗冰粉,拿給鄭明珠和陸承, 給自己也添了碗, 加了多多的冰塊, 水潤潤的,緩解了喉嚨的不适,渾身爽利。

鄭明珠想着方才在詩會上, 有好幾個公子哥兒打量她,其中有個錦衣公子見了她紅着臉,還差點撒了沉香熟水,呆頭呆腦的。

她吃着冰粉,心頭感激宋荔待自己好, 也感激自己努力争取來的機會。

若不是交到宋荔這個朋友,若沒有自個兒盡力争取, 今日哪裏有這番境遇, 叫她見到那些世族官家的詩會, 增長見識?

一碗冰粉還未吃完,竹園的賞賜下來了,蜜桃和鴨梨各一筐子,馮掌櫃和宋荔各半吊子賞錢, 幫工每人各賞了二十文。

得了半吊子賞錢, 已經叫宋荔眉開眼笑, 又得這些蜜桃和鴨梨, 正值時節結出的果子,香甜誘人。

婆子派仆役幫她們将果子搬到馬車上, 宋荔和鄭明珠進了車室,幾乎沒有落腳地。

送她們上了馬車,陸承折返回竹園。

車轱辘行駛在道路上,穿過樂安巷,引得家家戶戶的百姓探出個腦袋瞧。

樂安巷居住的大多是平頭百姓,平時多乘坐牛車,這樣氣派的馬車不常見,瞅着那輛馬車停在那戶搬來不久的人家院門前,宋荔和鄭明珠下了車,緊接着那車夫幫忙卸下兩筐子鮮果。

凡是沾上這戶新搬來的領居,不免叫樂安巷子的街坊們想起郭家,對她挺忌諱的。

鄭明珠要強愛美,老是勾勾搭搭些富戶公子哥兒,成衣鋪子的邱裁縫也跟鬼迷了心竅似的,三天兩頭往鄭家跑。

這兩人在樂安巷的風評不大好,只當又是鄭明珠勾搭了哪家的富戶公子,眼見着那些果子都搬去了宋荔家,瞧着又不像。

大多鄰居瞧一眼熱鬧,将疑問放在心頭,有愛嚼舌根子的,在車夫掉頭後,好奇問他們是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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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車夫回答,他是沈知州府上的。

豁,知州比縣太爺的官兒還大!

周萬春不在家,這會兒約莫剛到東市擺攤,家裏一筐子桃子梨子,宋荔和周萬春吃不完,放久了會爛掉,也怪可惜。

給鄭明珠各拿了些蜜桃鴨梨,送走對方,她洗了個有磕碰外傷的毛絨絨桃兒,削去桃皮,坐在小馬紮上啃着吃。

葡萄蹲到她腳邊,仰着小腦袋巴巴看她,饞得狗嘴裏淌出可疑的液體。

宋荔見了,咬下一口桃肉,吐在手上,葡萄就着她的手吃起了桃子,許是桃子塊太大,一口吃不下,只能用舌頭一下一下掃過她的掌心,怪癢癢的。

吃完後,宋荔随手洗了個桃子,揣在身上,将院門一鎖,到東市去找幹娘了。

進到東市,大老遠瞧見周萬春正在給客人舀冰粉,因為從前只收錢,今兒要忙着收錢和舀冰粉的活兒,手忙腳亂的。

旁邊還有個海峰,往那一站,跟個帶刀侍衛似的。

“多謝海捕快,這些錢拿去喝點涼茶,潤潤喉嚨。”宋荔上前,從小荷包裏摸出幾個銅板。

海峰接到的任務是幫助周萬春運輸冰粉到東市售賣,本想幫忙,周萬春不讓,于是便站在一旁靜靜等待。

現在宋荔來了,他的任務總算完成了,推拒着:“不必,方才周大娘請我吃過冰粉。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送走海峰,宋荔将手裏的桃子遞去,叫周萬春歇歇腳,她幫着賣。

已經賣空了一只木桶,剩下這只還剩下小半,正好周萬春有點口渴,将手中的長柄木勺交給宋荔,接過桃子,走到一旁坐着小馬紮歇息。

剛上市的桃子,口感脆甜,周萬春就着桃皮一起吃,兩分微酸,八分甜。

啃完個桃子,那邊宋荔的冰粉也賣完了,母女倆在市場逛了一圈,采買了晚飯的食材,宋荔又問販子買來牛奶。

陸承愛極了奶茶,提前預付了一個月的食材費,宋荔得他的庇護,煮個奶茶而已,不算多大的事兒。

路上遇到賣竹子的小販,順便買了捆。

回家天色還早,宋荔用青竹纏着麻繩,給黃瓜藤和絲瓜藤搭上木架子,方便它們自由爬藤。

木湘湘指出她家黃瓜藤上結出的雌花太多,要疏果,保證黃瓜坐果期間,能有充足養分。

黃瓜藤有雌花和雄花,雌雄授粉,才能結出果實,這是農學的基本常識了,她在保留一定雄花授粉的情況下,疏掉一部分雌花。

疏下來的雌花結出了食指長的黃瓜秧兒,這些小秧兒丢掉太浪費,宋荔以前在菜市場買過,賣得比正兒八經的黃瓜還貴。

黃瓜秧兒可以撒點食鹽腌制了,涼拌了吃,或是拿來炒雞蛋吃,都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萬物皆可炒雞蛋,宋荔從兩根黃瓜藤疏下了小半籃子,一半炒了雞蛋,一半腌制了,明早下粥吃。

晚飯前,鄭明珠送來一碟子醬肘子:“你有口福了,我阿娘炖的肘子可好吃了,軟軟糯糯的,吃着一點不膩。今天多虧有你了,不然我哪裏能去得沈府啊!”

宋荔瞧見那肘子表面包裹着一層鮮亮的醬汁,肘子皮肉顫悠悠,鼻端飄來馥郁的醬香,肉香,饞得她口腔裏不停分泌着唾液。

她認可鄭明珠的行為,有清醒明确的目标,想要什麽利益,就努力去争取。

宋荔為好友高興:“是你自己懂得争取,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話說回來,醬肘子聞着好香,我不跟你客氣啦!”

鄭明珠也歡喜,她們的思維都是争取才能得到一切。

在告訴她們女子要柔順聽話,才能得到一切的父輩思想灌輸下,鄭明珠曾經認為自己是個異類。

能找到個跟自己一樣的異類,知己難覓,鄭明珠覺得自己運氣不錯,至少宋荔是懂她的。

家裏還等着開飯,鄭明珠沒有逗留太久。

宋荔端着醬肘子入屋,擺到餐桌。

桌上已有涼拌苋菜、雞蛋炒黃瓜秧兒、皮蛋瘦肉湯,一條鲈魚,一半做了鲈魚抱蛋,另一半被她做成香香辣辣的水煮魚。

雞蛋炒黃瓜秧兒,鲈魚抱蛋很受陸承和周萬春的喜愛,吃得快見了底。

唯有這道麻麻辣辣的水煮魚片,兩人未動過筷子。

宋荔端來這盤醬肘子,說:“明珠阿娘炖的肘子,你們嘗嘗。”

周萬春用筷子一撥弄,夾來肉皮和肉塊一道送進嘴巴裏,吃着黏黏糯糯,很是酥爛:“這肘子軟爛脫骨,肥而不膩,一點不塞牙,燒得真不錯。”

陸承更偏愛清淡些的菜肴,尤其喜愛那道雞蛋炒黃瓜秧兒,清脆爽口,就是分量太少,根本不夠吃。

宋荔也嘗了些醬肘子,濃油赤醬,軟糯糯,許是加了冰糖,甜鹹得宜,肉皮炖得酥爛,入口即化,母女倆将誘人的肘子分吃完。

飯後灌上一碗奶茶,解去油膩和辛辣,宋荔摸着圓圓的肚子,一臉滿足。

她腳邊蹲着的小奶狗,同樣肚皮鼓鼓,一副餍足。

陸承心道:果然有什麽樣的主人,就能養出什麽樣的狗子。

隔天。

街坊鄰裏便傳出流言——鄭明珠傍上知州府上的少爺,昨天還親自看到沈府的車夫送她回家哩!

傳得有鼻子有眼睛,鄭明珠倒是想高攀,卻也頗有自知之明,以她商戶之女的身份攀不上高官,只能撿漏些小官員家培養出來有潛力的公子哥兒。

有父輩提攜,日後能考得科舉,做個正兒八經的官眷夫人,也是很體面的。

出攤賣冰粉時,宋荔發現有好幾輛華貴馬車駛入東市。

其中有盧月琴帶着丫鬟來買冰粉,大概是想用實際行動向楊安慧示好,表明自己并沒有看不起市井小吃。

排隊的時候,面對周遭泥腿子跟看猴兒似的稀罕目光,叫盧月琴渾身不自在。

想到昨兒回去連晚飯都沒吃,被阿爹罰跪祠堂,盧月琴咬咬牙,又忍了下來。

若是今天她買冰粉的事兒,傳到了楊安慧的耳朵裏,受再多的屈辱,也是值得的。

她本可以在馬車內等候,讓丫鬟來買,盧月琴刻意帶着丫鬟排隊,為的就是這個。

來到隊伍後面,盧月琴朝前面望去,見小販只有宋荔和一個面生的中年婦人,不由得舒出一口氣。

還好鄭明珠不在,不然叫對方看見了,肯定要在背後狠狠嘲諷自己。

區區一個商戶之女,竟也想攀龍附鳳?

哪怕鄭明珠生得如何貌美,盧月琴不能忍受對方爬到自己頭上。

然而,很快盧月琴便被狠狠打臉。

快排到她們時,盧月琴聽見前面的小厮巴結着小販,遞去幾個銅板,還有一封信件:“我家公子是趙縣丞家的三公子,勞煩姑娘代為将這份書信轉交您的好友,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區區縣丞之子,我家公子是通判知事劉老爺的二公子,姑娘,這是我家公子托你代為轉交好友的書信……”

眼見前頭的幾家小厮因為争搶着送信,差點打起來了,氣得盧月琴掰斷了指甲,暗罵:這幫貪花好色之徒!

等宋荔讓大家排好秩序,一個個來,之後速度快多了,終于排到她,盧月琴用食盒外帶了碗冰粉,帶回馬車裏吃,她倒要嘗嘗這一碗廉價的冰粉,能有多美味?

馬車緩緩行駛,盧月琴挖來一勺品嘗,驚訝于它竟是如此清爽,似乎還不錯。

同一時間,宋荔一眨眼的功夫,收到五六封代為轉交的書信,還有一把抓不住的銅板。

這些公子哥兒們倒也算客氣,送個信件而已,有的給她五六個銅板,最摳門的也有兩個。

白白得了把錢,樂得她見牙不見眼。

宋荔發現不遠處停靠着輛馬車,等她收攤後,從馬車走下一位錦衣公子,來到跟前,不知為何,似懼怕地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

宋荔一臉莫名其妙,以為對方嫌棄她身上的汗味兒,當即對這人沒什麽好感:“何事?”

錦衣公子取出瓶桂花頭油,據他的小厮說,府裏的丫鬟們都喜歡這些,這小宋姑娘是她的好友,自己投其所好,肯定比那群只知給幾個銅板的競争者強。

為了向心上人展示自己的誠意,程瀚文沒遣小厮送信,反而自己親自前來:“昨日在沈府竹園,我對宋姑娘那位好友一見傾心,勞煩姑娘幫我代交這封親筆書信,以慰相思。這些桂花頭油,是送給宋姑娘的,聊表謝意。”

“知道了。”宋荔面無表情收了桂花頭油和書信,一股腦兒放到小推車上,又去市集采買……

昨兒回來時,宋荔還問鄭明珠要不要今天到攤上來轉悠一圈,免得那些公子哥兒找不着人。當時鄭明珠神秘一笑,今兒宋荔便收了一大捧書信。

回去路過鄭家,她敲響了鄭家的院門,很快鄭明珠過來開門。

逐一看過信封,又被宋荔塞來瓶桂花頭油,她納悶:“這是?”

宋荔如實說:“似乎是州判程老爺家公子送的,我和幹娘都不愛用桂花頭油,你喜歡就拿去用,不喜歡,送人也使得。”

鄭明珠收下幾封信件,對好友道了一句辛苦。

“不辛苦,我沒白幹活,還得了一把賞錢呢!”想到今兒白得的銅錢,叫宋荔樂得合不攏嘴。

又說:“不打攪你了,我回家了。”

目送宋荔離開,鄭明珠迫不及待将這些信件帶回卧房,先拆開一封,是典史家的公子,信中言語輕浮,她快速浏覽了幾行,被随手放到一旁。

又一封是縣丞家的三公子,縣丞是縣令的副手,在典史和主簿之上,正好壓盧月琴那主簿爹一頭,叫鄭明珠對他很有好感。

又一封是通判知事家的,比縣丞的官兒還大。

直到拆完最後一封,是州判老爺家的公子送來的,信紙用了精美的花箋紙,叫人一眼便能看出用心,信中言辭笨拙,真誠懇切,叫鄭明珠一下子想起昨日的那位紅了臉的錦衣公子。

見他在心中說道自己乃家中獨子,鄭明珠不由蹙眉,默默将花箋紙折上,重新塞回信封。

若是家中獨子,必然被父母愛護如眼珠子,想來那程州判絕不會同意獨子娶一個商戶女子。

鄭明珠對那錦衣公子有一二分好感,但理智告訴她,并非良人。

倒是縣丞和通判知事家的兩位公子既非嫡長子,也非獨子,父母對他們的期望多是考個舉人,日後萌父輩蔭蔽舉薦入仕,也能做個小官兒。

鄭明珠略一思量,便決定将心思全部放到這兩人身上。

栅欄小院。

吃過晚飯,天色還早,宋荔拎着蜜桃和鴨梨到蓮花湖跟梅嫣見面。

梅嫣出嫁時,兩人便約定了等在漁夫郎家安頓下來後,邀她去家中小坐,以後常常來往。

漁夫郎的小院在蓮花湖附近,大老遠,瞧見一對滿面紅光的新人等候着。

見宋荔挎着只竹籃,裏頭用碎布墊着桃子梨子,梅嫣嗔道:“叫你破費了,做生意不容易,以後人來就行了。”

宋荔:“嗐,我前兒給東家做工,這些果子都是賞的,各賞了一筐子。我還切了些果丁去賣,放在家裏不快點吃完,也要爛掉了,給朋友送了些,今兒來見你,順便也帶了些,這些蜜桃放軟了,可甜了。”

梅嫣不好再客氣了,挽着宋荔的胳膊,邊走邊說道近來發生的事情。

沉默的漁夫郎跟在兩人身後,看着自己的夫人與朋友有說不完的話。

她平時溫柔又安靜,很少見到這樣活潑,想來她們從前的關系一定很要好。

漁夫郎家的院子,比宋荔現在租住的小院寬敞一些,多了間柴房,梅嫣和漁夫郎住在西廂房,将東廂房讓給寡母居住。

漁夫郎的寡母身體一直不大好,見兒媳領着朋友回家,特地換了一身精神的衣裳,做了拿手的麥門冬熟水。

麥門冬熟水比沉香熟水步驟簡約,各家喜好不同,做法也大不相同,将各種烘焙的香料投入杯盞,滾上沸水,密封浸泡,謂之熟水。

夏日炎炎,飲下一盞熟水發發汗,提神養身,有着健脾祛濕之功效。

尤其是宋荔這種平時愛吃冰飲的濕氣體質,品了品熟水,有屬于麥門冬的微苦,亦有幹花香料的一絲絲甘甜與清香,很是解渴。

婦人煮了熟水,消耗不少精力,被漁夫郎扶回東廂房歇息。

宋荔吃着熟水:“看來你婆母是個好相處的,待你也不差。”

梅嫣點點頭:“是啊,婆母待我極好,不嫌棄我從前的不堪,憐我疼我。我總覺得現在的日子太好了,好得有些不真實。”

宋荔知道她是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哪裏不真實了,很真實啊,以後你不但要過這樣的好日子,還要比現在過得更好。”

梅嫣的目光逐漸堅定:“對,以後他打漁,我織布,一起孝順婆母,我們的日子一定越活越好。”

這就是梅嫣眼中最理想的好日子了。

馬上迎來七夕節,城中舉辦了廟會燈會。

鄭明珠約她們過兩天一起逛燈會,木湘湘愛湊熱鬧,欣然應允,宋荔則是一心鑽進了銅板眼兒,想着在七夕燈會上賣冰粉。

來逛燈會的,大多是年輕男女,難得過節,大家舍得花錢買吃食,一定很賺。

說到賣冰粉,宋荔想起又從蜀地運來一批冰粉籽,上個月的冰粉籽還餘了些,光靠她獨自賣冰粉,一天最多能運八十餘斤到東市,再多,她和周萬春推不動木推車了。

宋荔想過,以目前冰粉籽的庫存量,足夠在東西兩個集市各支兩個攤位。

也想過叫幹娘在東市擺攤,她自個兒上西市去開拓市場。

考慮到西市距離樂安巷腳程較遠,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體力有限,怕是不等将推車拉到西市,半路得歇菜。

其實可以雇傭搬運工,只是上次見幹娘獨自擺攤手忙腳亂,又不善與人交際,叫周萬春這個社恐做買賣,實在為難她了,也叫宋荔歇了心思。

琢磨了一圈,她将人選放到了木湘湘家,木父正值壯年,是家裏的勞動力、頂梁柱,每日肩挑兩筐甜瓜到東市擺攤賣瓜,走路帶風。

說幹就幹,當天吃過晚飯,宋荔到木湘湘家,見到木父,說明來意。

聽到她說的小買賣,到西市擺攤賣冰粉,宋荔出攤位費、商稅、冰粉、冰塊和糖漿,他們将冰粉運到西市售賣,每賣出一碗,能得半個銅錢!

宋荔在東市的冰粉買賣做得紅火,木父雖沒有特意觀察,卻聽別的小商販說過一嘴,她攤上一天能賣兩百多碗冰粉哩!

“如果一天能賣兩百碗,豈不是能掙一百文錢!”

不止木父心算出來,木湘湘和木氏聽見後,有些欣喜,家裏賣甜瓜生意最好時,一天能賣兩百文,差的時候一天幾十文也是有的,如果能在西市賣冰粉,收入也會穩定些。

在确定宋荔不會虧錢,也有得賺後,木父當即便答應了下來。

只是宋荔着重強調了一點,她在東市賣冰粉,木父只能去西市。

木父不是傻子,哪裏不曉得這些,他拿了冰粉到東市跟宋荔搶生意,這不是吃着人家的飯,還砸人家的鍋:“小宋,你放心,伯父應下的事兒不會反悔。就是我怕剛去西市,人生地不熟,第一天生意不好,賣不出去,浪費了怎麽辦?”

宋荔:“不着急,咱們先少做一些拿去賣,等積累到了顧客,再多做一些嘛!”

這下子,木父放下心來了。

甜瓜可以交給木湘湘售賣,或是一起拉到西市售賣,木父在心裏盤算着,甜瓜結果期快要進入尾聲,現在是農閑時期,天氣熱,地裏幹枯,除了摘點菜賣,沒別的農活,進入九月開始農田要開始種植白菜蘿蔔,要忙一些了。

次日申時,考慮到木父和木湘湘第一次賣冰粉,宋荔給調配了紅糖漿,約莫三十斤的冰粉。

木父不知從哪兒借來木板車,放着兩筐甜瓜,一同三十斤的冰粉,父女倆推着木車前往西市。

因為量少,沒放冰,一碗冰粉的利潤幾乎高達2.7文,成本的0.3文,花在雇人搓的冰粉籽、紅糖漿和3%的商稅。

每碗2.7文,木家提點0.5文,宋荔能掙得2.2文。

所有材料費是她掏的,承擔了高風險,獲得高收益,理所當然。

掙來的2.2文,不是全部進了宋荔的荷包,總營業額的三成要分潤給陸承,這部分也是宋荔掏。

冰粉籽目前被她壟斷,除了她,還未被其他人開發出食用價值,宋荔在保證自己的利益前提下,也不會叫合盟的人吃虧。

與其讓這些冰粉籽堆在廚房,白白浪費掉,不如大家合作雙贏,宋荔出點冰粉籽、紅糖漿,還能多賺一份利潤,如果木父木湘湘在西市的擺攤生意做得好,也能替自家掙一筆外快。

已經是八月上旬,九月過完中秋節,就是寒露,天氣一天比一日涼爽,到時候賣不了冰粉,趕緊趁現在天熱撈上一筆。

半個時辰後,木家父女倆出現在西市,繳納了商稅後,找到西市管事,花錢租了個攤位。

他們運氣不錯,剛出攤,便遇到了個在東市買過冰粉吃的挑夫。

挑夫剛替東家卸了貨,滿頭大汗,甩着赤膊到市集準備找家冷水鋪子,無意間見到一對面生的父女擺着吃食,瞧着那似冰非冰的透明水晶凝固體:“咦,這不是冰粉嗎?”

木湘湘接過話茬:“是啊,我們東家就在東市賣冰粉,要來一碗嗎?”

那挑夫正好有些饞冰粉,便要了一碗。

拿到手中,沒有那股子涼沁沁的冰冷,許是沒有添冰塊,量又比東市足一些。

聽說東市最開始也是分量很足,後來添了冰塊,量少了些,倒沒人說什麽,畢竟冰塊比冰粉的價貴。

挑夫給了三文錢,大快朵頤起來。

有挑夫開了張,很快又吸引來其它顧客,其中不乏有在東市買過冰粉吃的顧客,也有未曾聽聞過冰粉,但見攤上其它顧客豎着大拇指稱贊,也好奇買上一碗嘗嘗。

出攤一個時辰,父女倆将帶來的冰粉全部賣完,賣出三十幾碗,掙得一百餘文,能得十幾文錢。

又多呆了會兒,直到将近黃昏,他們帶來的甜瓜也賣了些,西市的甜瓜販子不如東市多,今天的甜瓜比昨兒多賣出去幾個,父女倆對今天的成果很滿意。

收攤前,有曾經在東市吃過冰粉的顧客匆匆趕來,見攤上冰粉售竭,詢問明天還有沒有?

“有啊,我們一般申時來擺攤。”木湘湘一面同那食客交代着,一面将擺攤物件搬到木板車上。

同一時間,宋荔也收攤回家。

大老遠,瞧見有個男子在她家院子前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院裏傳來犬吠,男人非但不懼,甚至想攀爬上栅欄圍牆,像是準備入室盜竊。

宋荔環顧一圈,操起木桶蓋,悄悄靠近對方,正要一蓋子呼過去,那人似乎感知到危險,突然側過臉來。

等看清這張臉,宋荔急急剎住呼到一半的木桶蓋,瞪大眼:“胡立?”

胡立一扯嘴角,狐貍眼笑得得意而放肆:“宋荔,是我,你哥哥回來了。”

宋荔有些意外,有些茫然:“不是,你賊眉鼠眼的,翻我家院子幹嘛?”

胡立臉色一變:“上個月收到你的信,得知你終于脫身了,又在外頭租了院子,我一直想來尋你,那薛老爺不允,将我關在薛府,日夜派人看守,不許我出蘇州一步。整天呆在學堂聽那老學究嘴裏的之乎者也,聽得我腦仁疼。”

又神秘兮兮道:“我綁了看守的小厮,偷偷逃出來的,嘿嘿。”

猥瑣一笑,胡立又從挎包裏摸了摸,賣關子說:“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好東西?”

宋荔搖頭:“不知道。”

胡立笑得賊兮兮,又一臉埋怨:“薛老爺怕我跑了,不給我銀錢,我只好把房裏的小金盞給順來了。這金盞可值錢了,咱們賣了換銀子花。”

見他挎包裏露出一線刺目的金色,宋荔:“!!!”

“你偷的啊,我現在沒那麽缺銀子,你還是先放着吧!”

在古代,偷盜可是大罪。

郭氏子偷盜銀錢超過二百文,被罰杖刑三十,罰作苦役三年。

薛老爺舍不得自家的崽崽,萬一到時候怪罪她拐跑了胡立,她又花了賣金盞的銀兩,到時薛老爺一個偷盜的罪名扣下來,宋荔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看着胡立:“我哪裏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害我?”

胡立生來就在春風樓做龜奴,遇到宋荔前,是個名副其實的睜眼瞎,哪裏懂得律法:“什麽偷的啊,我從自個兒家裏拿的,不算偷。”

宋荔跟他細細講道理:“這金盞是薛老爺之物,不是你的,你只是薛老爺之子,不是金盞的主人。不問自取視為偷,我若花了你的銀兩,便是同夥,若薛老爺告官,我得去蹲牢獄呢!”

胡立面色逐漸沉重,手中的金盞像是個燙手山芋:“這麽嚴重啊,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拿它了。”

宋荔提醒他趕緊藏好,別叫人瞧見了,生出事端,他與三歲小孩抱金磚有什麽區別?

這一方金盞,只要不賭、不亂揮霍,足夠一家三口鹹魚躺平地過下半輩子了。

還是很富足的躺平。

宋荔掏出鑰匙開鎖,将他帶進院子裏。

見到個淺黃團子搖頭擺尾的奔向宋荔,一面蹭她,一面沖他狂吠。

胡立登時眉毛一橫:“兇什麽兇,老子跟宋荔認識的時候,還不曉得你在哪個犄角旮旯。”

又問宋荔:“你什麽時候養了狗?”

她回:“前幾日才聘來的,家裏栅欄低,怕壞人翻進來,養了葡萄示警。”

胡立無視對自己表露敵意的小奶狗,轉而打量起院子,有大樹,有菜園子,裏頭種着一些當季時蔬,還有爬滿藤蔓的木架子……規整得整齊幹淨,看得出來居住的主人很愛惜,愛打理這座小院。

看了一圈菜園子,他見到另一角落用圍欄圍着,裏頭卻是空蕩蕩:“這裏是要種植什麽嗎?”

順着他的手指,宋荔看到了陸承做的圍欄:“那是預備養雞的地方,家裏的蔬菜多的吃不完,打算過兩日捉小雞來養着。”

胡立精神恍惚,心裏有些不痛快,仿佛丢失了什麽。

他們分別不到兩月,發現宋荔這兩個月似乎經歷了許多,而這些他不曾參與過。

看到宋荔帶着幹娘搬出來租院子住,似乎過得不錯,他的嘴角會輕輕上揚,也會心中失落,害怕以後與宋荔漸行漸遠。

他有點後悔了,如果當初不抛下宋荔,沒有跟着薛老爺回蘇州,那麽他會參與到宋荔最艱難的那段日子,他們一起風風雨雨,一步一個腳印,把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宋荔,當初我跟着薛老爺離開,你會怪我嗎?”

聽到胡立的話,宋荔從筐子裏挑了兩個軟乎乎的蜜桃。

給他遞去一個,另一個被她揭開桃子皮嘴唇湊上去嘬一口,桃汁四溢,濺了她一手:“怎麽會,薛老爺是你的生父,你跟着他回去繼承家業,而且薛老爺會培養你,比你在春風樓有前途。”

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換作宋荔,現在有個不能生育、坐擁萬貫家財等着繼承的父親來找她,宋荔立馬撲進生父懷裏痛哭,上演一出父慈女孝。

她嘬掉手指上的汁水,感嘆:“這蜜桃真軟啊,剛拿回家時還是脆生生的,放了兩天,軟軟的,水水的,好多汁。”

胡立也學着揭去桃子皮,果肉軟得像是一汪桃子,甜甜蜜蜜,桃香濃郁。

宋荔吃掉一只軟綿綿的蜜桃子,不過瘾,又挑了個軟乎乎的揭皮了吃:“你要給薛老爺報信嗎?你身上沒錢,一會兒吃了飯,我給你尋個住宿地方。”

胡立見她們小院只有東西廂房,沒有多的卧房住宿,他倒是不介意到廚房将就一晚,可是沒有被褥啥的,沒法睡。

正當他納悶,宋荔上哪裏找住宿地方時,晚飯前,看見個着碧荷紋暗花長衫的男子,推開院門。

見了對方,葡萄竟毫無敵意,一臉谄媚樣兒上前迎接。

那人不理會它,打眼瞧來,看得胡立後背汗毛豎立。

陸承!

他來做什麽?

見葡萄屁颠屁颠地湊上去,那副讨好的嘴臉,想來對方不是一回兩回來宋荔家了。

陸承從前看宋荔的眼神,便有些不對勁兒,現在的情況,莫非兩人趁他不在,好上了?

怎麽不見宋荔在信裏說起這回事?

胡立腦子裏一萬個為什麽,對上對方極具敵意和攻擊性的鋒銳目光,突然意識到什麽。

拿他當假想敵?

從前嘛,胡立和宋荔呆在春風樓,沒有自由,陸承是個捕快,對他們這些低賤奴籍的人來說,陸捕頭算得上是一個好歸宿。

現在不一樣了,他的妹妹宋荔獲得了自由身,靠着經商過日子,他又是蘇州富戶之子,有他在,以後必定親自把關給妹妹找個有學識的,溫柔又體貼些的夫郎,不至于辱沒了她。

陸捕頭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吏,如今他瞧不上了。

胡立暗暗想着,還重重哼了聲,借此表達對他的不滿。

然後,胡立在飯桌上聽見宋荔跟陸承打商量:“我阿兄出來得急,囊中羞澀,可否到你府中借宿?”

陸承揚唇一笑,露出森森白牙:“當然可以。”

看得胡立雙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實在不敢跟陸承單獨相處:“我不去,我想在廚房對付一晚,給兩條長凳睡也行。”

陸承卻由不得他拒絕:“是怕我招待不周嗎?我府中也有小厮,定會叫胡兄賓至如歸。”

胡立心頭一顫。

完了,這人要整他了。

啊呸,誰是你的兄。

好生不要臉。

宋荔并非小氣,舍不得花錢給胡立找客棧住。

客棧魚龍混雜,她擔心胡立身上的金盞被人順走,這物件兒昂貴,若是放任胡立在家裏呆着,萬一遇到盜賊偷走了,上哪兒去尋?

陸承會些功夫,他府上有小厮巡夜看守,安全性較強,普通的盜賊,誰敢上捕快家偷盜啊,簡直是老鼠給貓捋胡須,自尋死路。

宋荔沒隐瞞,以陸承的身家,自然瞧不上區區一個金盞,她将胡立身上順來的金盞同他說了。

陸承點頭:“曉得了,你做的很對。”

若是叫金盞意外丢失,不知道要給宋荔惹來多少麻煩。

飯後,胡立也被分到一碗奶茶。

正當他吃得心滿意足,感嘆世間竟有如此美味的冷飲,聽到陸承朗笑道:“胡兄多吃些,我府上可沒有這樣的美味冷飲。”

胡立:“?”

呵,威脅,一定是在威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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