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日晚風
夏日晚風
卡維越是掙紮便陷得越深，其實那泳池也并沒有多深，只是因為他腿抽筋了完全使不上勁，加之身體整個地翻倒在水裏，因此在沒有旁人的幫助下真有可能溺亡。
肺部的空氣化作無數氣泡不斷向上漂浮，正值第一節晚自習結束，遠處的下課鈴聲傳來墜進水裏，發出悶響。
就在卡維以為自己即将要嗝屁在這時，一雙堅實的臂膀探進水裏，卡在他腰上将他整個人提出了水面。
“噗哈……咳咳……哈……”重新接觸到水上世界的卡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從未覺得新鮮的空氣竟有這麽香甜。
“謝謝……”卡維抓着恩人的手喘了許久這才平複下來，剛道完謝擡起頭就看見艾爾海森微微挑起的眉頭。
嘿呀！這家夥絕對是在笑話！
你小子這個表情簡直把嘲諷值拉滿了啊喂！
卡維手抵着艾爾海森的胸口默默退了兩步，就在後腳跟瀕臨泳池邊緣、人又搖搖欲墜時艾爾海森又拉了他一把。
卡維：現在能買到去往火星的票嗎？在線等，挺急的。
看着卡維一秒鐘八百個微表情，艾爾海森又沒忍住挑了個眉，就在卡維急得快要咬他時艾爾海森很識時務地沒再逗卡維，往後退了一步。
艾爾海森退開後卡維總算能正常呼吸了，他拍着胸脯喘了幾口氣，然後——
打了個寒戰。
可惡啊，怎麽從水裏出來這麽冷啊！
就在他瘋狂打顫時，一件黑色的大衣落在了他的身上，卡維茫然地向身上看去，只覺得那件大衣很是眼熟。
今天中午他身上蓋着的好像就是這件大衣！
卡維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艾爾海森，而艾爾海森好像什麽會讀心術的老巫婆一樣一下子就讀懂了他的心思。
“我這件大衣是普通款，劇組裏很多人都有。”他淡淡道。
卡維直覺哪裏不對勁，但他還是“哦”了一聲。
很快，他又問：“那你現在是幾個意思？”
艾爾海森：“你還記得自己明天有場戲嗎？”
卡維點了點頭，心想：這和你“好心”給我蓋衣服有什麽關系嗎？
“我的戲排在你後面一場，你要是因為着涼發燒而耽誤我的時間，我會生氣。”艾爾海森道。
卡維這才想起來艾爾海森是個按點下班狂魔，能踩點的他絕不拖延，幾乎是時間一到、長腿一邁人影就沒了。
之前有段時間有個帖子火上了熱搜，tag名為“艾爾海森陰陽怪氣”，原因就是和他搭戲的小明星沒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拍攝任務，耽誤了艾爾海森下班，于是在小明星滿懷歉意說要請艾爾海森吃飯時被某毒舌給陰陽了。
“我的身價可不低，你耽誤我的這兩個小時可不是一頓飯能請回來的。”
雖然只有文字而沒有錄音，但卡維能在腦內精準模拟出艾爾海森那殺人不眨眼的欠揍語氣。
雖然他說得不無道理，但這句話從艾爾海森嘴裏說出來就是很欠揍。
卡維瞪了艾爾海森一眼，心想：我就知道你沒這麽好心。
但艾爾海森到底解決了卡維的燃眉之急，卡維也不是什麽喜歡耍小脾氣的人，于是審時度勢地道了句謝。
艾爾海森小幅度地點了個頭當作聽到了，随後轉身向學校大門的方向走去。
卡維跟在他身後，晚間的風微涼，從艾爾海森寬大的衣服裏鑽了進來撫上卡維的後背。卡維有些冷，于是下意識将艾爾海森的衣服裹緊了些。
不知道為何，從泳池到大門的路途格外漫長，不知不覺地卡維就盯着艾爾海森的背影發起了呆。
艾爾海森脫掉了最外面的那件黑色大衣，露出了裏頭的白襯衫。在昏暗的燈光下那件白襯衫白得晃眼。
卡維突然覺得這一幕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
他思緒飄了一會，突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艾爾海森時也是類似的場景。
那是一個夏末的夜晚，學校馬路兩邊的草地裏蟋蟀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晚風帶着些涼意，路燈下聚集了無數只小蟲，稍不留神就會和它們撞個滿懷。
那天晚上學校為了給高三的學生們解壓特地舉行了一次草地觀影，高二的尖子班也被幸運抽選成為觀衆。
卡維還記得那天的電影名為《愛你的一生》，講述了主角二人終結一生的暗戀故事。
當電影結束，字幕開始滾動時，卡維突然離開了座位，獨自一人跑到了不遠處的樹林裏。
“他怎麽了？”同學A問。
“不知道。”同學B答。
遠處，班主任已經在趕大家回去繼續上晚自習了，同學們也就沒有多等，端着自己的凳子回到了教室。
卡維獨自一人蹲在一棵樹下，哭得梨花帶雨。
他向來是個很感性的人，對一切真善美的東西沒有任何抵抗力。電影裏的兩位主角終其一生都沒有說出一句“愛你”，但是到生命結束前他們都無比用力且赤誠地愛着彼此。
卡維不懂為何二人始終不願意說出那句“愛你”，也許世界上确實有無數紛繁複雜的情緒難以訴說，但卡維确實被二人真摯的情誼打動了。
當電影落幕，卡維的眼淚便止不住地想往外流，而卡維本人又覺得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哭實在丢臉，于是獨自一人跑到了小樹林裏。
哭了許久卡維心情終于平複了些，當他回到操場時發現已經一個人影都沒有了。
今晚的月色很美，淡銀的月光灑在粗糙的操場上，像是做舒芙蕾蛋糕最後撒上的糖霜。
卡維看了眼不遠處的教學樓，只覺得那人工的白熾燈的燈光比不上今晚的月色，于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翹了晚自習。
涼風吹在身上并不會讓人覺得寒冷，相反它剛巧中和了夏日的炎熱，讓人覺得很是舒服。風把卡維輕薄的夏季校服吹起了一個角，随後又偷偷溜了進來，等它逃跑時已經留下了一串青草的香。
卡維沿着操場走了許久，随後有雲遮擋住了月色。
周圍突然暗了下來，眼前的路也越發晦澀難辨，卡維一個不留神踩了空，一個趔趄後卡維雙手撐地地倒在了地上，雖說操場上鋪上了橡膠跑道不至于像摔在水泥地上那般疼痛，但粗糙的地面仍舊磨破了卡維的手掌和膝蓋。
血珠一顆顆地滲了出來，卡維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亂跑亂晃。
等月光出來之後再去醫務室吧。卡維這麽想着。
突然，身後傳來了一道清冽的聲音：
“你沒事吧？”
卡維轉過頭去，彼時雲開月明，清冷的月光灑在了眼前人身上，為他細長的睫毛鍍了層銀邊。
卡維自認為自己是個很有審美力的人，但在第一眼見到那人時還是有些失語，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他。
想了半天，卡維只憋出個詞：好看。
若要擴充成一句話的話，那就是：真好看啊。
“需要幫忙嗎？”見卡維發着呆，眼前那人又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不僅臉長得很好看，就連聲音也很好聽。
看來神的确是愛世人的，不然為何會造出這樣的藝術品呢？
卡維滿意地點了點頭，因摔倒受傷而油然而生的苦悶心情瞬間一掃而空。
眼前人看卡維還是沒有說話，慢慢蹙起了眉：“只是摔個跤而已，不至于聲帶也折了吧？”
卡維現在回想起來，驚訝發現原來艾爾海森的尖酸刻薄是很早就已經暴露在他面前的。
準确來說并不能算是暴露，因為這家夥從一開始就沒有裝過，他大爺一直這麽尖酸刻薄。
卡維輕聲咳了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尴尬，随後他撐着地倔強起身，還沒站直身子膝蓋一軟人又栽了下去，随後他就給眼前人磕了個大的。
“噗嗤。”
輕笑聲從頭頂傳來，卡維真的很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還沒等他真的開始挖洞，自己就被人給提了起來。
那人扶着卡維坐到操場的長椅上，随後說：“在這等我。”
約莫過了五分鐘，他快步走來掏出了手中塑料袋裏的碘酒和創口貼遞給了卡維。卡維快速處理完傷口後真摯地道了感謝。
“能走嗎？”那人問。
“我只是磨破了皮，不是摔斷了腿。”卡維道。
那人似乎有些不信地挑了挑眉：“哦？也不知道剛剛誰行了個大禮。”
卡維：謝謝，你不說沒人把你當啞巴。
那人沒有多說什麽，站起身來就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此刻正值放學，悠揚的鐘聲傳來，随後卡維便聽見了學生們例行的放學歡呼聲。
艾爾海森走在他前面，長腿的少年似乎在刻意關照自己這位“斷腿人士”，他步伐緩慢，始終保持着和卡維一米左右的距離。
晚風撩起他頸後的碎發，在白色襯衫和頭發之間隐隐若顯的那一小截脖子白得晃眼。
卡維心中突然升騰起一種莫名的奇妙感，他問：“你叫什麽啊？”
“艾爾海森。”那人說。
卡維突然想起來，高二确實有個很有名的天才叫艾爾海森，那家夥常年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還常常在年級大會上發言時把第二和第三氣個半死。
他輕笑了一聲，心想：這樣的天才也一定是因為美好的月光而翹了晚自習在操場上踱步的吧？
英雄所見略同，認識一下說不定兩人能做好朋友。
想着想着卡維就問道：“你今天為什麽會在操場上散步啊？”
他十指交纏于背後，有些激動而忐忑地等待着心中那個既定的答案。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因為今晚月色很美”這句話并沒有出現。
艾爾海森淡然道：“因為教室很熱。”
卡維：“？”
他的腳步不禁頓住。
“而且今天班上有人偷偷帶了辣條來，氣味很難聞，讓人想吐。”艾爾海森說完還很不爽地皺了皺眉頭。
卡維：“……”
走了兩步，艾爾海森發現身後人并沒有跟上來，于是回過頭問：“怎麽了？終于發現腿斷了？”
卡維：“你看上去很沒情趣的樣子。”
艾爾海森不知道他為何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聳了聳肩：“還能插科打诨，看來腿沒斷。”
随後他繼續往前走去。
那天夜晚的經歷堪稱魔幻現實主義，卡維不知道如何評判自己和艾爾海森的相遇。
“怎麽了？掉水裏之後膝關節生鏽了嗎？”走在他身前的艾爾海森察覺到他并沒有跟上來，于是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卡維：“……”
時過境遷，艾爾海森的這張嘴越發的尖酸刻薄了。
卡維冷哼一聲，故意加快腳步超過了艾爾海森。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但當卡維轉過頭去看時艾爾海森臉上又恢複了正常。
神經病。
卡維內心銳評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