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飛鳥與油畫

飛鳥與油畫

花街盤山而建，由于山勢陡峭，氣溫不同，因此可以看見開放于不同時令的鮮花，也正因此，山路狹窄且陡峭，不太好走，所以大多數人只是圖個樂子，走到差不多半山腰就折返了。

身邊的游客越來越少，空氣也越來越清新，越往上走，甚至還能感受到一絲絲涼意。

快要走到頭時，人煙罕至，卡維索性摘掉了口罩帽子，神色有些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兩人默契找到一條長椅坐下，就這麽看着天邊雲卷雲舒。不知道過了多久，鮮花的氣息中多出了些冷冽，遠處的夕陽火燒一樣墜下，燒灼了周身一圈雲朵。

可那夕陽那樣燦爛，紅的黃的橘的紫的皆是暖調，但空氣裏卻氤氲着涼氣，讓人忍不住打抖。

卡維伸出一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遠處的夕陽，像是捏住了一顆流油的鹹鴨蛋黃。

忽然，他收緊五指，将夕陽抓進了手心。就這樣保持姿勢了一會，夕陽漸漸落下，夜幕接替了位置，空氣裏徹底只剩下冷香了。

他雖然不說話，但艾爾海森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大影帝縮在口袋裏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說道：“人類并不美好。”

卡維微微一怔，仔細思考了一番才想起以前上學時兩人就曾經就此話題讨論過一番。

那時艾爾海森并不能理解卡維為何總是喜歡往人堆裏紮，他覺得人多的地方嘈雜且慌亂，時而散發出一股肉臊氣，讓人心裏煩躁。

卡維卻說他喜歡人類，因為人類常常是美好的。

那時候的卡維處世未深，接觸的人也就那麽些個，熟悉的更是寥寥無幾，根本談不上什麽對“人類”的看法。現在他進入了大染缸，每天看到的人都不重樣，受過的傷也數不勝數。

人類，也許并不美好吧。

卡維也曾經這樣問過自己。

但是他得出的答案是什麽？

他得不出答案，因為他害怕自己說出的答案會傷了一部分人的心。

卡維嘴角扯了扯，一雙明亮的眸子看向艾爾海森：“我大概知道明天會有什麽微博熱搜了。”

艾爾海森按了下口袋裏的手機，從事件發生不久後他就聯系了經紀人，讓他注意網絡上的動向，注意及時控評删博。但不知是不是他們倆最近營銷太頻繁了，卡維的熱度太高，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會被無限放大，公司那邊只攔截了大多數，但仍有漏網之魚洩了出去，雖說也會緊急處理，但事情已經洩露出去，等一夜過去發酵一下，明天必然會爆出來的。

看到艾爾海森的表情，卡維便知曉了一切，他眯起眼睛笑起來：“你還說我什麽情緒都往臉上寫，你自己不也這樣。”

艾爾海森蹙起眉頭：“你打算怎麽辦？”

卡維看向遠處的天空，輕輕嘆了口氣：“其實自打我決定踏入這個圈子開始，就已經做好了從高處墜落的準備。”

聞言，艾爾海森心頭一緊。

卡維總是笑嘻嘻的，但只有艾爾海森知道他其實沒有大衆想象得那樣大心髒、那樣無所謂。

他也是人，和無數個普通人一樣，是血肉做的。

他沒有做錯什麽，他有出來看花、欣賞美的權利，沒有人可以剝奪，但是就有人利用他的善良想要毀掉他。

人類并不美好，但是卡維太過善良，他怕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于是自己承受了一切，依舊滿腔熱血地愛着這個世界。

可是那樣熱愛世界，也是會受傷的。

“別皺着臉嘛，好像別人欠你幾百萬一樣。”卡維雙手捏住艾爾海森的臉頰，企圖把他的嘴角給扯起來。

艾爾海森不為所動，他反手握住卡維的手。指尖微涼，帶着點藏不住的心跳。

卡維的金發被風吹起，于空中起舞。

夜幕降臨，某人明亮的眸子在夜色的映襯下越發奪目，像是一團永遠燒不死的火。

“艾爾海森，你知道大家都說我像什麽嗎？”卡維問。

艾爾海森輕聲說：“玫瑰。”

卡維的微博超話裏，粉絲每天打卡叫他小玫瑰。

因為在粉絲眼裏，卡維像玫瑰花一樣精致漂亮，美得張揚且絢麗。

卡維低低笑起來，輕聲說：“但是我其實不是玫瑰。”

“那，向日葵？”

卡維眉眼一彎，伏在艾爾海森的肩頭笑了起來，他的肩頭微微顫抖，笑了許久才消停：“我是喜歡花啦，但是總用花來形容我未免有些俗套。”

“我以為你會喜歡。”

卡維環住艾爾海森的脖子，輕聲嘆息：“花朵得紮根于一方，即便是向日葵也只能每日看向太陽，再怎麽羨豔都沒法親自去追随。我不想做只能仰望的角色。”

“所以，你是什麽？”艾爾海森也伸出雙手環抱住卡維，替他擋去了夜晚的涼風，但沒一會就被卡維掙脫了出來。

卡維支着他的肩膀，無比認真道：“我是飛鳥。”

那一瞬間，艾爾海森失了神。

“不管墜落多少次，只要羽翼還在，我都會飛起來。”

“去追随太陽？”

“對，去追随太陽。”

“即便太陽的火焰會灼燒你的羽翼？”

“即便如此，我也會一往無前。”

他的雙眸中燃燒着兩團不死的火，愈少愈烈，燒灼了空氣，燒灼了月夜，燒灼了艾爾海森的心。

他似乎有些弄明白自己的目光為什麽會一直落在這人身上了。

世界上外貌豔美的人太多，但大多數都浮于表面，輕薄如浮萍，風一吹便散了去，表面精致內底卻脆弱。但卡維不一樣，他是厚重的，既張揚又內斂，強大的內核足以支撐起他漂亮的皮囊，不顯得虛浮缥缈。

這讓艾爾海森想起了古時候的一種神獸，漂亮張揚，死于烈火又重生于烈火，周而複始，生生不息。

“說實話，今天一開始出現那種情況的時候我是很慌的。”卡維努着嘴道，“那些人太讨厭了，不分青紅皂白，還倒打一耙。”

艾爾海森認真聽他說着。

“剛開始是很委屈很難過啦，但是後來被那麽多人安慰後，我就覺得，啊，世界真美好啊。”

艾爾海森被氣笑了：“不過別人說了幾句好話，你就這麽容易滿足？”

卡維捏了捏艾爾海森的臉頰：“什麽叫這麽容易滿足啊，我難道要因為莫名其妙的責怪就陷入痛苦無法自拔嗎？”

艾爾海森挑了挑眉，不予置否。

“你知不知道油畫？”

卡維的思維太跳躍，艾爾海森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當你不小心把錯誤的顏料弄在畫上時，可以用新的顏料蓋過去。這也就意味着即便一開始整幅畫都是黑的，但只要你一筆一筆添加上新鮮的顏料，那最後的作品就足以令人滿意的。”

“但是你也沒辦法鏟去陰暗的底色。”

“艾爾海森。”卡維苦笑一聲，“沒有什麽是完美的。”

人類不完美，世界不完美，卡維不完美，艾爾海森也不完美，沒有什麽是完美的，即便是黃金比例總會在數學與美學發展到一定程度時被打破。

但是不完美又能怎樣？

“原先那些陰暗的色彩會增加畫的厚度和立體感。”卡維輕聲說着，聲音飄散在風裏。

艾爾海森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後他閉上眼，将頭輕輕抵在卡維的頸窩裏，低聲笑了一下：“你歪理多，我說不過你。”

“哎呀呀，艾爾海森竟然會主動投降，真是稀罕吶！”卡維裝模作樣地捂着嘴笑起來。

返程的路上，兩人都輕松了許多，卡維破天荒地回憶起過去的事情，艾爾海森安靜聽着，有時也說上一兩句。

回到家時，卡維發現艾爾海森送自己的向日葵裏，最後那株花骨朵開了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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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兩人所料，第二天有關卡維引發景區堵塞的話題就沖上了微博熱搜。不知道是哪個對家下了場，水軍黑粉帶節奏飛起，給卡維來了個賽博審判，将他批判得體無完膚。

對此，卡維并不在意，他依舊是乘着艾爾海森的車去劇組，規規矩矩拍了幾天的戲。

身正不怕影子斜，卡維相信謠言遲早會過去，網民早晚會淡忘這件事，但他沒想到事情會結束得那麽突然。

在事件在網絡上傳得沸沸揚揚的第三天，一個名叫“今天吃幾只小貓咪嘿嘿嘿”的網友發布了一條微博——

【我真是服了，因為期末周複習所以沒怎麽刷微博，今天一打開差點給我氣出腦溢血。百花節那天我在現場，從頭到尾卡維沒有做錯一丁點事情，他只是站在那等朋友，有人認出來他之後他還很好聲好氣說了不要攔在路中央，是拍視頻的那幾個大叔死活吵嚷着說看什麽大明星，卡維說了好幾遍都沒人聽！】

此微博一出，不少黑粉水軍火速趕到控評。

【mskjs：笑死，你有證據嗎？】

【今天吃幾只小貓咪嘿嘿嘿：當然有！】随後，她發了另一個微博，裏頭是一段視頻。

視頻有點糊，像是和人視頻通話的錄屏。視頻裏女孩正往前走，突然前方一片混亂，鏡頭倒轉，卡維和起哄的人進入眼簾。起哄者死皮賴臉地堵在路中央，将卡維圍在裏頭，卡維不停地勸說，但無人在意。人越來越多，女孩發出一聲尖叫，鏡頭裏一片混亂，像是手機被碰撞掉在了地上。随後便是卡維的高喝，以及他出手相救的身影。

這段視頻發出後，黑粉們的狡辯顯得越發蒼白，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為卡維發聲，首先是那天率先認出他的粉絲。

【卡卡可愛捏：那天是我們先認出卡卡的，卡卡很耐心和我說們說不要堵在路中間，後來也很熱情和我們合照了，他人真的超級好，真的不是在那故意作秀，只是等朋友的。】

【kkkk滾滾滾：他說等朋友你就信？】

【卡卡可愛捏：他當時都問小朋友借小天才給朋友打電話了，我不信都難啊……】

此話一出，粉絲和路人們發出驚天爆笑。

【卡寶第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問小朋友借小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我什麽時候才能看到這個不笑……】

【啊咧啊咧：是路人，但被可愛到了……而且之前那個博主發的視頻裏，救人的卡維真的好帥啊嗚嗚嗚嗚嗚！！！】

本來到這裏已經夠搞笑的了，但更搞笑的接踵而至——借卡維小天才的小朋友·本尊親自下場承認了這一事實。

小朋友在媽媽的同意下拍了一小段視頻，視頻裏小女孩古靈精怪，提起卡維不僅走丢且沒帶手機時，一臉恨鐵不成鋼地說：“卡維哥哥，長點心吧。”

這個視頻随即爆火網絡，“卡維長點心吧”詞條沖上熱一，很快就變成了爆梗在坊間流傳。

而此時此刻，當事人卻毫不知情，他一邊聽着導演講戲，一邊認真圈圈畫畫。

開拍後，卡維獨自站在太陽下，雙手交握，比作飛鳥。他踮起腳尖，想要離太陽更近一些，手指飛舞，影子裏仿佛真有一只鳥兒在翺翔。

艾爾海森站在不遠處，默默掏出手機對着卡維拍了一張。

叮咚。

【艾爾海森：圖片.jpg】

照片上，穿着白色襯衫水洗牛仔褲的卡維背對着鏡頭，踮着腳比着鳥的手影，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仿佛離自己的影子越來越遠，離太陽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