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明花滿枝

月明花滿枝

公園裏的梅花開得正燃，它們在以自己的方式舉行一場盛大的關于冬的告別會。

接下來就是一場又一場春日歡迎會了。前一周還熱鬧非凡的梅林，随着顏色的凋零，變得冷清起來。熱鬧并未消失，反而更盛，他們簇擁在了公園的另一角，沉浸在煦風下的爛漫早櫻中。冬季沒看夠的雪竟在這見着了，一場飄落在頭發上也不會化的白裏透粉的雪。在這紛飛的世界中及時行樂的人們，拍人群中的美景，拍美景中的友人，拍站在凳子上身着漢服的旁若無人。這不久後就将謝幕的景致，只需要輕觸屏幕，就可永久保存。

有了這等技術，還需要作什麽詩呢。

春天來了，植物們卯足了勁發芽、生長、開花，就連人們心裏的種子也趁着春天潛滋暗長了起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根除了，只能任由它擾亂心緒。

随之而來的，還有旺盛的購物欲。

一個原本是為了紀念那些為反抗惡劣的工作條件和不對等的工資、為争取各種平等權利而奮鬥拼搏的女性，慶祝女性在各領域做出的貢獻而設立的節日，慢慢地演變成了購物節。慶祝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開心了當然要花錢買東西，花錢買東西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至少有那麽一刻），開心了怎麽能不慶祝呢。慶祝和花錢就這麽被捆綁在了一起。那些在歷史長河裏奮力地抗争的女性們，經歷了多少，才為我們掙取了如今的經濟和社會地位。我們一轉身，以精打細算的名義把這些經過先人的奮鬥和自己的努力換來的錢，高高興興地花了出去。賺得多了，花得也更多了。究竟是本該如此還是其他什麽，我無從得知。

有時候，清醒反而會讓人沉淪，還不如糊塗地活着，随着衆人的樂而樂着。

如果謊言能讓人開心，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将其戳破。

思考，是一件傷身傷神的事情。我自願地逃去了直播間，花錢解憂。

只要有了這個粉餅，我就是街上最耀眼的那顆明珠！

有了這支斬男色的唇膏，還怕親吻不到男神嗎！

塗了這款納米級別的A醇眼霜，我就是永遠不老的精致貴婦！

哇哦！馬上我就要成為魔鏡中最美的女人了。

男人！我允許你娶我！還不快為我戴上戒指。不要太大了哦。不然可是會從我這塗滿了富含普羅旺斯薰衣草精華護手霜的柔荑上脫落呢。

我沉浸在購物帶來的美妙幻想中傻傻地笑着。那個男人單膝下跪捧起我的左手，輕輕地把戒指滑進了我的無名指，然後擡起頭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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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開口說話之前，我看清了他的臉。瞬間笑容凝固了。

那本該是一個幻想中的男人，不該是一張現實中的臉。盡管他們都是那麽的帥。

不可以！

我可以很輕易地說出喜歡一個人，因為他的聲音，因為他的才華，因為他的情商。卻很難說出口，喜歡一個人，只是因為他是他。那種喜歡太過深沉，甚至有些沉重。生怕被人發現，那就相當于被人看到自己的軟肋。一個堅強的人怎麽可以有軟肋呢。因此，越是喜歡越會表現得像讨厭一樣，疏遠、冷淡......只有自己才會知道，那細微的差異，那隐藏在面無表情背後的思潮起伏。

如果購物帶來的副作用是想入非非，我寧可不要這一開始的激動。因為我知道，一旦起了念頭，就會有無窮無盡的苦頭。如果只是異想天開就好了。幻想中的人物只會存在于幻境中，他不會喜歡上別人，他不會塌房，他不會出現，他只會是排解寂寞的一絲安慰，不會發芽、不會開花。

可幻想的事怎能和現實中的人相結合呢？多少希望都是産生于此，随之破滅得讓人錐心刺骨。

那一天，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特別想你，特別特別想，史無前例地想。眉頭下不了，心頭閑不了。我時而像穿梭在軟綿綿、輕飄飄的白雲上，時而被一團團重重的烏雲壓得喘不過氣來。

喜歡上你，我才知道，什麽叫“只有你可以”，什麽是極致的孤獨，什麽是窒息般地想念。

原來觸及靈魂深處的陪伴，是那麽地讓人欲罷不能。

原來生活真的會因為那個人不在，變成灰白。原來“人間風月如塵土”是這般滋味。

原來萌生了愛的心，是如此鮮活。那原本随着年月而逐漸放緩的心跳，竟可以如此振奮，亦可驟停。前一秒宛如新生，下一秒便萬念俱灰。

原來我那自認為理智的大腦，竟可以如此執迷不悟，反反複複。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代價竟是失去一部分的自我。又或者，是摒棄了虛假的我，喚醒了真我？

對你的喜歡每近一步，就會打破一層對自我的認知。這讓我越來越懷疑，難道我并非常人，我這一世真是來渡情劫的？

也許，你我本是一顆上古檸檬樹上萬年一遇的黃檸與青檸并蒂而生的果實。為了讓我們順利化為人形，必須完成此番渡劫。

又或者，你是我座下的一只貓獸，因執行任務受了重傷，需要歷劫療傷。而我不放心你一貓下界，便跟了過來。在天上，你守護着我。這一世，換我守護你。

又或者，你我是仙界禦膳房中兩位資歷最深的廚仙，廚藝非凡但相互看不上眼。經常在廚房争執，多次耽誤仙飯發放。我們從人界窺探到了美味的豆花，便争論豆花鹹的好吃還是甜的好吃。為了讓衆仙們表決，我們連做了三天的豆花（三天只有豆花）。引發了衆仙的不滿，使得平日無所事事的玉帝幾天內收到了大量的仙折彈劾我們。他們的不滿引發了我倆一致的不滿。

“不吃那就自己做啊，天天給他們做吃的還要被說。都是些什麽白眼仙。”

頭一回，我倆站在了同一陣線。那一下對視，我們不再是敵人，甚至可以說有點......可惜的是，玉帝年紀大了眼神不太好，沒看到我倆眼神間的絲線。他老人家為了調解我們的矛盾特地把我們變成凡人相愛......

可不管怎麽說，情劫可真夠苦的。按照小說裏的劇情，我倆這才哪跟哪。在美好大團圓之前，還有得好受的。

我搖了搖頭，不能再這麽想下去了。

我開始找各種借口來說服自己那不是愛。是春天，這個充滿愛的季節讓我春心蕩漾。是看到橙子甜甜的愛情，讓我期待戀愛。是賞花時那些手牽手的少男少女，讓我無比羨慕。是幾乎每部電視劇都在談戀愛的劇情，讓我以為這個世界非愛不能活。是社交媒體上對愛情的渲染、是故事裏對愛情的贊揚，充斥了我的大腦、蠱惑着我的神經。

總之，我只是想戀愛了，并不是真的愛上誰了。只是你恰巧出現在我身邊，而我又是個十足的顏控，才會誤以為我對你産生了愛。也許此刻無論是誰出現在我身邊，我都會以為自己愛上他了。

沒錯，一定是這樣。

可問題是，那個出現在我身邊的就是你啊。你的臉龐總是時不時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擾亂我的心緒。

我眼睜睜地看着理智離我愈來愈遠......

那顆關于愛的種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發了芽，深深地在心底紮了根。讓我忍不住地想起那兩頂碰撞的帽子。原本什麽也沒發生，媒體那麽一渲染，個別評論那麽一發揮，那些胡言亂語的評論，就像直播間裏的話術一樣，抓住一個點不停地擴大，構造出千萬種美妙的場景。而我竟然都聽進去了，像是被傳染了豐富的想象力似的，在腦海裏給那兩頂碰撞的帽子加上各種粉紅色的泡泡。

[我不知道是該說那時的我愛找借口還是嘴硬。]

我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泡泡中快活了好一陣（既然無法驅趕它，那就好好享受吧）。可泡泡是會消失的，然後世界像是銳化了一樣，清晰地刺痛了原本朦胧的心。接着是連深呼吸都無法緩解的陣痛。

何以解憂？多吃面包。

可面包吃多了也是會膩的，膩得人想要嘔吐。就讓我把那顆芽吐出來不好嗎？

它好像不願意。

我打開電視，想要看點開心的節目，暫時忘卻這苦惱。那麽多搞笑的綜藝，想要找一個沒有你參加的綜藝還不是輕而易舉。

有那麽幾個瞬間，我好像确實忘卻了煩惱，跟着他們笑得很大聲。可命運總是愛捉弄人。接下來進入到了答題環節，看到選項的那一刻，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努力想要忘卻的煩惱，就這麽巧妙地又來了。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出這種跟在場嘉賓無關的問題，為什麽四個選項偏偏你是那個正确答案。在我最不想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它卻被反複提及。

那麽多的天作之合都沒有被我碰到，為什麽偏偏這種破巧合要來刺激我？

越是想要逃避的時候，卻越是怎麽都躲不開。

還有一招，用忙碌麻痹自己。

沒想到加了周欣然的微信，竟敲開了另一個副業之門。這個圈子口口相傳的效果比我們圈子獵頭更好使，這下總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了吧。

杠精的春天雖遲但到。

我開始認真地啃起了劇本。又是帥氣高冷的霸總跟下屬的故事，這個世界哪有什麽年輕帥氣多金又善良單純的老板呢？真是太扯了。為了錢，為了前途，我還是微笑着看下去吧。也許就有很多觀衆吃這一套呢。

就像做夢時的我似的。

什麽？在霸總座位前絆了一跤，然後摔進了他懷裏，還差點親上了！這女主是個綠茶吧，要不就是個傻啦吧唧的冒失鬼。這倆在一起的情況，只能是霸總心疼賠款不願意直接辭退這麽蠢的下屬，所以只好暫時犧牲色相來誘騙女主辭職吧。想要制造沖突和機遇，不用非得突出男主的才幹、編造女主的弱智吧。改成并肩作戰不好嗎？女主拿着精心策劃的方案給男主過目，男主被女主專注的樣子和專業的态度吸引，然後開始了想入非非......

什麽？女主失誤導致交貨期危機，最後還得男主收拾爛攤子。就這他還喜歡她心疼她？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下降頭？改成不可抗力因素，然後倆人一起想辦法，在頭腦風暴過程中靈魂碰撞了不行麽。或者改成留學歸來、啥也不會的男主，被足智多謀的女主拯救，也不是不可吧。

什麽？男主送了芭比粉口紅，女主假裝開心地說喜歡。這都什麽時候的爛梗了，難道直男是不會上網嗎？不好看女主不能直說嗎？難道有話直說就是任性不懂事嗎？

這是改編的多少年前的小說啊！

也許寫劇本确實比寫小說更難。畢竟不能寫那麽多廢話來湊字數。

果然什麽錢都不是好賺的。我也不是只對偶像劇和職場劇有意見啊，交作業的時候我得順帶透露下，其他題材我也可以的。

這麽莫名其妙的劇情，我以為我放下劇本就能忘了。誰知道剛一閉上眼，你就帶着劇情走來了。

原來狗血的毒性這麽強。那些方才被我鄙夷的劇情，此刻竟如此讓人着迷。

看來只剩下最後一招了，以毒攻毒。

減輕疼痛的方式之一就是轉移疼痛。盡管疼痛的地方變多了，痛感也會被分散了。

是時候喚起心底的那個男人了。救命啊，九命。

九頭蛇和吸血鬼的battle大戰，就此開場了。

我把手機屏幕重新換回那張絕美的白衣相柳，開始一遍一遍地重溫那些經典的帥氣場面。看着眼前人卻無法厮守的他得有多痛啊。可至少她是喜歡他的。

不能在一起，喜歡又有什麽用呢？

都是痛，卻不一樣的痛。

春天的風，竟也吹出了入骨的寒。

這個春天，怎麽就沒有一個男主能夠緩解我的惆悵呢。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蟾宮曲春秋》徐再思）鳥皆眠時，貓皆嗥時。

我好像得了一種白天尚能安撫，夜間卻瘋狂發作的病症。

天哪，這難道不是跟吸血鬼很搭嗎？

真是瘋了，我不能再這樣胡編亂造下去了。人的想象力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夢境讓我獲得了片刻心靈的慰藉，卻也讓我受到了反噬。

雖說半夜玩手機容易失眠，可它至少能緩解我的胡思亂想。我打開了燈，開始刷手機，在社交平臺上刷到了你當天更新的視頻。我忍不住打開，那久違的熟悉感，這才是春風該有的溫度啊......

那麽治愈的微笑，那麽唯美的景色。手機一直停留在那個界面，不知道循環了多少次。我用盡各種辦法卻還是如柳絮般紛飛的心，此刻才算真正得到了一絲安慰。

解鈴還須系鈴人。原來還是得看到你才能解我的病啊。

[從想見到不敢看分毫，再到十分想見，這期間究竟經歷了多少心路歷程，我已無法形容。]

我開始更頻繁地關注你在各個社交平臺上的賬號，期待着新的作品。（畢竟你自己發布作品頻繁些，我的活就會少些，我自然就能更輕松些了。可你要是總自己發，那就完全沒我什麽事了，久而久之你就會忘了還有我這個員工，那我不就相當于少了一份工作麽。這種情感真是十分的矛盾，我一面盼着你營業，一面又不希望你有太多的營業。至于我背後的動機究竟是不是這麽想的，我也沒想明白。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我，是個矛盾的人。這也不能完全怪我，“矛盾”這個詞存在的意義，不就是要讓人們用的嘛。）

我發現你送的那雙鞋是一雙有魔力的鞋，只要我穿上那雙鞋，當天就會在網上看到關于你的消息。于是我總時不時地穿上它，然後期盼着。可我不敢多穿，我怕穿多了，魔力就會消失了。

有一次跟朋友吃飯，她給我帶了禮物，神神秘秘的，說一定會合我胃口。我打開袋子一看，是一個半裸的人形衣架。我驚呆了，竟然還有這種東西！這簡直太好笑了吧！這是哪個大聰明想出來的，太厲害了！

我把袋子重新封好，怕乘地鐵被人瞧見，怪不好意思的。回到家裏，我就把它挂在了衣櫃門上，用來挂次淨衣，這樣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你了。

我忍不住跟其他朋友分享這個好東西。我想到了你，你大概還不知道有這麽個東西吧。你要是看到了，會是什麽反應呢？

我想要把拍好的照片發給你，手機停留在聊天界面，手指一下、兩下...試圖敲擊鍵盤，可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

一開始我接近你，真的沒有那些非分之想，我只是像欣賞美好事物一樣的喜歡着。如果人的心能停留在淺淺的喜歡該多好。可磁場和激素就是那麽的神奇，見的次數越多，越難以自拔。

無畏地靠近，清醒地沉淪，痛苦地退縮。

這般痛苦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