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輕與重,緩與急

輕與重,緩與急

我趁着午間休息去逛了逛公司附近的商場,想着該為自己補充點新皮膚了,一周正好可以組一個彩虹局。

我挑剔地看着龍門架上挂着的各式各色T恤。遠看都挺好,近看吧就那樣,我買它幹啥呢。

至少他們沒logo啊,我總不能天天穿同一個品牌吧。

專一要留在待人上,不專一的心就用在物件上吧。事事都專一的話,心得有多枯燥啊。我怎麽能忍心讓它早衰呢。

一對學生(背着雙肩包,還有一股無法從物件上辨別但能讓人一眼就察覺的青春氣息)闖入了我的視線範圍內,男孩從架子上取下一件衣服給女孩看,女孩搖了搖頭。男孩放了回去,左右看了看,又取下另一件。看樣子還真是仔細斟酌過的。

居然有這麽貼心的男孩子。果然是學生啊。

我站在那裏看着,甜得都發酸了。

[如果是現在的我,大概會在門口的餐飲區坐下來,就着這免費的糖喝上一杯咖啡,默默地欣賞着。只可惜現在的餐廳依然沒有瓜子提供。多麽好的一個商機啊。]

在一起33天了,距離上次見面32天。明天就是周末了,會是多麽無聊的周末啊。距離下次見面,還有一整周的班。我現在就能想象得到,下周的我會是多麽的幹勁十足。

那麽活都留給下周吧。

萎靡不振的我慢悠悠地走在回公司的路上。衣服沒買到,還平白無故被酸到了。我淺淺地嘆了口氣。

地鐵口迎面湧出了一波人群,烏七八糟,三三兩兩,形單影只的。我的目光卻偏偏一眼定格在了一對手牽手的璧人身上。

他們還戴着情侶帽!

多大的人了啊!生怕別人不知道是情侶啊!指不定被當做旅游團呢!整這麽幼稚的東西。高學生都不興玩這套了,頂多是穿一樣的衣服罷了。

小時候,誰還沒跟自己喜歡的人穿過情侶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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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好像也沒什麽值得驕傲的,我又沒忍住嘆了口氣。真希望我的眼睛可以擁有P圖技能,把眼裏的一切人類智能消除。

周五晚上的地鐵是最熱鬧的,也許沒有早高峰的人多,可分貝聲是一定更高的。處處彌漫着一股松快、緩和的氣息,不同于早間的混混沌沌、慌慌張張、區區仆仆。

我茫然地注視着這一切。地鐵門又一次打開了,進來了一個男孩,伸手把一個饅頭遞給了倚靠在門邊的女孩(女孩是原本就在門內,還是和男孩一起上來的,我并沒有看清。我腦補着他們在線上确認好地鐵班次時間和車廂號,提前為這次相遇計劃着。多麽美好的等待)。男孩腼腆地笑着。女孩微笑着把饅頭放進了自己的包裏。

我真羨慕那個饅頭。作為一個饅頭,它得有多幸運才能被這樣緊緊地握在手心裏,才能被當做寶貝一樣珍視。它不再是個普通又廉價的饅頭,那是男孩對女孩的愛意,是女孩對男孩的重視。

在這個保羅萬象的地鐵裏,每天都上演着各種各樣的話劇,而我卻總是在手機屏幕上搜羅着千篇一律的戲劇,想要放松神經結果卻是更加疲憊。

兩個年輕人臉上的笑容多美啊,我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盡管我一半的心髒仍在酸酸地隐隐作痛着,另一半卻無法不被這笑容感染、治愈。

一邊受着傷,一邊療愈着。傷口慢慢地朝裏滲透,傷口表皮慢慢地愈合着。我又一次感嘆着人體結構的複雜。

手機“嗷嗚”一聲。

我頭疼,我頭大,我生氣,我莫名其妙地想發火,我平等地厭惡着這個世界的一切,包括我自己。

看到一起挑選衣服的少男少女,怎麽會不羨慕。

看到如此純真爛漫的男孩女孩,怎麽會不向往。

獨自一人呆在房間裏的我,又怎會不憂傷。

想着遠處那無法觸碰的你,又怎會不思量。

【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蟾宮曲夢中作》鄭光祖)

我雙手叉進長發裏,拽着兩股頭發,分開又合上,感受着頭皮撕裂般的痛。由外向內的劇烈拉扯感,向着大腦、向着心靈延伸。

終究是毫無力量的頭發承擔了這一切的重量。

如果有一天我禿頭了,也許不是工作的鍋,而是手賤的鍋。

大概我的內心,封印着一個絕世大魔頭,一個想要毀滅世間一切美好的惡靈。每當我消極時,他就蠢蠢欲動了。

一個封印怎麽着也得上萬年才會松動一次吧,應該輪不到我這短短的一世吧。我還是面對現實吧。

[有時候,我的記憶力太好了。我記着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不知道有什麽用,不知道它怎麽就莫名其妙成了我大腦裏的永久居民。

可很多時候,我的記憶力很差。我總是忘記那些明明囑咐過自己的事情。我對自己說不要鑽牛角尖,可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越陷越深。像埋進頭發裏被纏繞的雙手,被自己束縛,被自己傷害。]

“周末啦”

周末你又不在,周末有什麽用。

“周末了”

不知道說什麽,不應該話裏有話(情侶間的關系微妙着呢),忍不住想聊下去,更想要......

“周末打算怎麽過”

跟平常周末一樣過啊還能怎麽過。

“休息打游戲追劇躺平”

我這語氣會不會太生硬了點,也不太好接。于是我又補了一句,

“今天收工了嗎”

“還沒休息會兒一會還有一場戲要拍”

“那你好好xiux”,打到一半我停了下來,這樣不就結束聊天了?這才幾分鐘。

删掉重來。

“想你了(表情)”

手指在按“發送”前停留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這話不像是我能說出來的,可也不是假話啊。電視裏說了,感情需要經營,就這樣發吧。

“人家也想你(表情)”

這個表情也太中二了。心裏的陰霾頓時消散了一些。

這,怎麽又輪到我起頭了呢。

說點啥好呢?

你那邊天氣咋樣?

真關心就自己查天氣預報啊。

吃晚飯了嗎?吃了啥?

然後呢,怎麽接呢?明天早飯準備吃啥?別再吃糯米糍了哦,容易不消化。

又不是小孩子,還要囑咐那麽多。

我太難了!

我那可憐的頭發。

“昨晚打了局游戲給我氣得”

最後還是你開啓了新的話題。

“又遇到哪路傻子啦”

“野路子都不知道來抓人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打得差還罵我”

說我這麽晚不睡  作業做完了嗎

“真是欺人太甚,舉報他

摸摸(表情)”

安慰着你,我那煩躁的心情居然變得平和了。

我能理解那種心情,忙碌了一天後想要緩和下緊繃的神經,于是打游戲來放松下。結果遇到挑事的,白白浪費了那麽好的休息時間還被罵。可我們總是不長記性,下次還會繼續。畢竟傻子不可能每次都被自己遇到嘛。

太多時候,我們總覺得自己是對的,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應該朝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我們自以為是地認為別人是在自作聰明。可很多時候,不是誰對誰錯、誰蠢誰壞的問題。有些人喜歡快節奏,有些人喜歡慢慢來。喜歡快攻的人嫌棄別人不配合,喜歡慢攻的人嫌棄別人送人頭。說到底,只是策略不同而已。誰規定贏的路線只能有一條呢?

又有誰能證明談戀愛就必須經常黏在一起才算恩愛呢?

一起挑選衣服的時刻,只不過是他們漫長人生中的一個瞬間。是我将這個瞬間定義為了幸福,然後從從自己無數個人生瞬間中,略過那些美好與幸福的片段,拿起了一個孤獨的瞬間,與之作比較,繼而打擊自己。

地鐵上遞饅頭的時刻,也許只是被他們當做無比普通的一刻,他們像對待任何饅頭一樣把那個我認為珍貴的饅頭吃掉(或扔掉)。是我把那個饅頭賦予了特別的味道,然後羨慕嫉妒着想象中的愛情。

那麽甜蜜溫馨的他們,應該也會有悲傷的時候,也會有想要放棄的時候。因為我們都是人類,我們有七情六欲,我們無法持久地停留在單一的情緒裏。

他們有伴侶陪着買衣服,我也有愛我的閨蜜相陪。

我挽着橙子的胳膊,喝着奶茶漫步在商場裏,“你出來陪我,你家那位不會不高興吧?”

“他陪他兄弟打球去了。”

“怎麽沒多久,你這态度就不一樣了呢。”

“哪裏不一樣了?”

“從你的口氣中,我怎麽好像聽到了一絲厭煩,還有一絲輕松。”

“是嗎?我也沒厭煩他。就是天天呆一起吧,沒啥新鮮感。”

“那正好多陪陪我吧,換換心情。”

“沒問題。”

“你倆吵過架沒?”

“吵架倒是沒有,就是吧有些習慣需要磨合。比如擠牙膏,我喜歡從後往前擠。他呢就随心所欲的擠,擠得牙膏都折了腰。”

“然後你倆就因為這事争論了?”

“我只是建議,建議他能不能從從後往前擠,不然用到最後多費勁。他說‘好的’,結果還是老樣子。然後有一次我打開牙膏蓋,”橙子說着說着笑了起來,“我剛輕輕按了下牙膏尾,都還沒用力,biu的一聲,一坨牙膏直接彈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牙膏鬧脾氣了,你們一個這麽擠,一個那麽擠,牙膏都被你們整吐了。”

“我當時又無奈又覺得好笑。”

“下次擠之前你先安撫安撫它,給它按按摩。”

“只能這樣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需要磨合嘛。”

“是啊。我前幾天讀到一首詩還有意思的。我找給你看。”橙子說着打開了手機,“我事事村,他般般醜。醜則醜村則村意相投。則為他醜心兒真,博得我村情兒厚。似這般醜眷屬,村配偶,只除天上有。”

“真乃愛情也。”

“你倆剛在一起沒多久,應該沒鬧過什麽矛盾吧。”

“沒。異地也很難吵起來吧。”

“有些人就是因為異地才吵呢。天天見吧,太膩。太久不見吧,又想。反正啊怎麽都不可能十全十美。”

“是啊。還是閨蜜好。”我抱緊了橙子的胳膊說道。

“你這麽說那是因為我們沒天天住一起。天天呆一起肯定也會有矛盾的。”

“這件怎麽樣?”

“條紋的顯胖,領那麽高顯脖子短。”

“也是,大夏天的整什麽立領呢。”

“你看看那件。”

“嗯這件還行,那我試試。”

沒過多久,我又在地鐵上看到了那對年輕情侶。女孩眉飛色舞地說着什麽,男孩靜靜地聽着,仿佛女孩身上有一股巨大的魔力讓他移不開眼。

而我,只敢裝作毫不在意地默默觀察着。周圍嘈雜的聲音讓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可我分明聽到了年輕的心跳聲在一前一後地合唱。

充滿活力的、歡快愉悅的、格格不入又毫不違和的雙人合奏曲彌漫在整個車廂裏,只有我一人聽得到。我沉浸在這專屬音樂裏,體內無數的音符在樹突上跳躍着,在軸突間滑動着,神經元舒服地享受着深度按摩帶來的歡愉。

在地鐵門開啓的那一刻,一切都停止了。我用力呼吸着,試圖抓住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青春氣息。

我們永遠不可能回到年輕時代,做着他們此刻做的普通事——那對于他們來說最日常不過的事。我不覺得可惜,我只想更加珍惜現在擁有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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