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塵

少年還在拿着木頭比劃,本來躺在屋裏睡覺的老人睜開眼睛:“岐資,你娘回來了。”

穆岐資拿起炭條,在木頭上畫線,聞言頭也不擡:“外公,娘才剛出去,一時半會回不來。”

老人站起身,身上是單薄到遮不住身體的布衣,面容蒼老,踩着草鞋,看起來極為邋遢。

穆岐資見他站起來,吓了一跳,趕緊跳進屋裏去扶:“您這都沒好全呢,快別站起來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清喝。

“穆岐資,出來搭把手!”

穆岐資抓着老人的手一抖,把老人摁到床上坐好就往外跑:“來了!”

他興沖沖出去,臉上笑得極為燦爛,剛迎出門去,就被當頭塞了個人。

他笑容凝固住:“?”

一個黑大個壓着他半邊身子,穆岐資手忙腳亂把人扶住,又聞到一股血腥味,抽出左手一看,面色驚恐:“娘——!你出去殺人了?!”

穆菁還抱着柳月,當下就是一個白眼:“你娘是那種人嗎,趕緊把人弄屋裏去。”

将倆人放到塌上躺好,穆岐資看着穆菁從櫃子裏翻出一堆瓶瓶罐罐,又将床底翻了一遍,目光轉向他。

“去你外公床底下找書皮上畫了紅圈的書,快點。”

穆岐資哦了一聲,剛轉身老人就站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一本書:“拿去。”

穆菁接過來,和老人對視一眼,老人只是點頭,示意她去。

一個時辰過去,穆岐資和老人守在門外。

穆菁推開門走出來,穆岐資馬上就湊上去:“娘,怎麽樣?他們是什麽人啊?你是在救他們嗎?”

穆菁戳了他的額頭,把他推開:“別問那麽多,等會那個黑衣服的要醒,你守在這,我和你外公有事要聊。”

說完,穆菁就和老人走到一旁的房間,門剛合上,她表情就變得凝重:“确實是我穆家的天羅盤,那白衣少年幾乎沒命了,我用血将他一處心脈吊下,只有找到天羅盤才有辦法醫治。”

“那黑衣服的一定知道天羅盤的下落,就算是看在他同伴的份上,他也會帶我們去找。”

老人點頭:“那年輕人每隔一年就來取血,我一直懷疑他知道天羅盤的所在地,但他含糊其辭,根本問不出什麽。”

“無論如何,天羅盤是我穆族的東西,必須拿回來。”

穆菁剛要說什麽,外面穆岐資突然大喊大叫起來。

墨曉黑劍指着穆岐資,身後是躺在塌上的柳月。

柳月一張臉埋在墨發間,眉眼精致,雖然面上毫無血色,但容顏依舊絕色,只是平添了幾分脆弱冷情。

穆岐資舉起手往後退去:“我只是想看看,沒想做什麽。對了,還是我娘救了你們呢!”

穆菁走進房間:“放下劍,我有辦法救你朋友。”

墨曉黑眼底全是紅絲,看着穆菁,聲音沙啞:“你要怎麽救?”

穆岐資趕緊躲到穆菁身後,穆菁眼神在他身上掃過:“我吊住了他一道心脈,若想救他,我要問你一件事。”

墨曉黑放下劍:“問。”

穆菁壓低眉眼:“你那朋友,可是被一塊羅盤所傷?”

墨曉黑眼底漫出戾氣:“是。”

穆菁面上一動:“你們是在哪裏被它所傷,只要帶我找到羅盤,就能救活你朋友。”

墨曉黑轉頭看了眼躺在塌上了無生氣的柳月:“那東西在南水莊莊主手裏,你說的能救活他,可是真的。”

穆菁點頭,神色不變:“只有我能治,你剛才說羅盤在南水莊,能否細講下當時的情況。”

墨曉黑話很簡,在提到柳月被血柱穿透時頓了頓:“大致如此。”

“你說那南水莊莊主已經入了扶搖境?”

墨曉黑擡眼:“是。”

穆菁面色變得凝重,這時那老人也走了進來,緩緩開口:“我十年前見他,他才是自在地境,想不到……菁兒,你一人去拿不回羅盤。”

墨曉黑突然道:“可有紙筆?”

得了紙筆,墨曉黑給學堂寫了信,送出信鴿後,那老人看了他一眼:“你們是天啓城學堂的人。”

墨曉黑點頭,老人負手幽幽道:“李先生,也想要天羅盤嗎?”

墨曉黑轉身就走:“只要救活他,我們不會帶走那東西。”

穆岐資守在門前,見墨曉黑回來就趕緊退到一邊,眼看人推門進去,才松了口氣。

房間內,柳月的鬥笠已經被拿下了,此時正墨發披散,靜靜地躺着。

墨曉黑坐在旁邊看了許久,伸手去碰他冰涼手指。

若是你醒來,無論什麽……

穆岐資一進門就是這個場景,吓得他一下就奪門而出。

墨曉黑轉頭,皺眉喝住他:“有事?”

穆岐資止住腳轉身,有些尴尬道:“我娘讓我燒了一鍋熱水,你身上有血,還有你那朋友,得洗洗。”

墨曉黑有些沉默,穆岐資躊躇着,真想立刻離開。

“在哪裏?”

終于等到墨曉黑回話,穆岐資馬上接話:“我家那有浴房,不過躺着的這位公子怕是不太方便,要不……你幫他洗?”

墨曉黑嗯了一聲,一手扶起柳月的頭,一手抄起膝蓋将對方輕輕抱起,穆岐資欲言又止,見墨曉黑視線掃過來,他趕緊走出去引路。

到一間小屋前,穆岐資忙上忙下,背了個比他人還高的木桶進去。墨曉黑抱着柳月看他進進出出,本想拒絕,目光在觸到頭靠在他肩上,依舊緊閉眼的人時,眼神暗了暗。

終于把水都加完,穆岐資抹了把汗,沖墨曉□□:“好了,不夠水記得喊我。”

“多謝。”

穆岐資一愣,看着墨曉黑抱着人進去,臉上紅了又白,撞上穆菁拿着衣服過來,扔給他:“都是些沒穿過的舊衣服,送去給那倆人……你臉紅什麽?”

穆岐資抓過衣服,小聲道:“他們……那個我覺得……”

穆菁滿頭問號,穆岐資扭捏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穆菁眼神如刀:“要說什麽就說,你要急死我啊。”

“算了,我還是晚點去送好了……”

穆岐資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穆菁翻了個白眼,敲他兩下就走了。

水霧朦胧,墨曉黑手摸到柳月腰帶時,竟然生出一絲緊張。

又在看到破了的衣料下血淋淋的傷口時,他攥緊了拳。

柳月膚色冷白,眉眼漆黑,水霧激起更加顯得顏色出塵,墨曉黑小心翼翼将那些帶血貼近皮肉的布料揭下,露出對方纖韌的身體。

他不敢将人直接放進桶裏,用絹沾了水一點點将對方身上的血跡擦幹。墨曉黑擦得極為認真,觸及柳月胸膛和背後的傷口,更加小心翼翼。

墨曉黑托着柳月的頭,怕身上布料粗糙蹭到了柳月傷口,他幹脆扯光了衣服,肌膚相貼,柳月的皮膚冰涼,墨曉黑慢慢将他圈進懷裏,将對方身上所有的血污擦淨擦幹。

清水打濕青絲,墨曉黑手指插入面前的烏發中,慢慢揉搓,洗淨。

墨曉黑指腹磨過面前人被水汽蒸出一絲血色的臉,一滴淚滾下來,墨曉黑低頭。

你當時,為何一下就推開我……

穆岐資在外面等了許久,終于忍不住抱着衣服進去,他偷偷探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一張臉又開始燒起來,這不是很正常嗎,怎麽一看就老是……

“衣服拿進來吧,麻煩了。”

穆岐資閉着眼睛摸進去,将衣服搭在屏風上,一刻也不敢留。

都是男人看兩眼怎麽了!

穆岐資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可他就是不敢睜開眼睛。

穆菁站在屋檐下看他站在院子裏紅着個臉,捶頭跺腳像是發了癔症,挑了一邊眉。

這時墨曉黑已經抱了柳月出來,雖然只是布衣,穿在柳月身上,依然驚為天人。

穆菁倒是第一次見如此俊美的男子,是走在路上看見,都會嘆一句人間絕景的程度。

墨曉黑身形修長,容貌也算俊氣,只是左額那道紅記讓得他面上多出幾分兇氣,實際上确是個木讷寡言,內心柔軟的人。

墨曉黑抱着人經過檐下,沖她微微點頭,穆菁笑了笑,目送倆人進屋。

她目光轉回看見穆岐資:“別傻站在外面發瘋了,趕緊繼續燒水去!”

一連過了三天,穆菁用血再次将柳月一絲心脈護住,終于是嘆了一口氣。

“如此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盡快用天羅盤将堵住他半身經脈的血氣沖開,我的血雖然能抵消一部分羅盤之力,但撐不了太久就會反噬回來,再晚幾天,就算能救回來,他全身經脈也要廢了。”

墨曉黑靠在一邊,他上次傳信回學堂是三天前,現在估計也才到天啓城邊境,等收信出發,也要十天之久。

穆菁看向他:“我前不久才初入逍遙天境,對上南水莊主最多只能全身而退。”

墨曉黑擡眼:“如果我牽制住另外兩人,你有機會搶到羅盤離開嗎?”

穆菁認真思索後,緩緩點頭:“可以一試。”

“好,明日就出發吧。”

晨輝落下,墨曉黑睜開眼,面前是柳月近在咫尺的側顏,他搭在枕邊的手收緊,轉身下床推開門。

穆菁提了砍刀,回頭望向他:“走吧。”

穆岐資站在檐上看他們離去,突然問道:“外公,我娘和那個黑大哥這是要去哪啊?”

老人站在門口眯起眼:“你娘會回來的,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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