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宮變
宮變
秋寶林離世的時候,才只有十七歲。
她剛剛承寵便有了身孕,我和她一同盼着兒,盼着兒她肚子裏的寶寶乖乖長大,順順利利的來到這個世上。
蘇蘇也總是和我說:“你也乖乖的,別去驚擾了秋寶林養身子。”
可天不遂人願,即便是那段時間我們都小心翼翼,可秋寶林還是小産了。
是因為那只三花貓。
三花貓失蹤那天,我替她找了好久好久,可到天黑我都沒找到它,為了安撫秋寶林,我就說可能它又躲在哪裏去偷魚了。
秋寶林聽了樂得咯咯直笑。
可第二天,它就出現在了秋寶林的殿內,身子被切的七零八碎。秋寶林只看了一眼,就驚呼一聲動了胎氣暈了過去。
等我和蘇蘇得到消息趕到時,秋寶林已經在産房內。
我在外頭聽見她凄厲的呼叫聲,看見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來,急得團團轉。
最後,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小皇子,可秋寶林卻活不成了。
我與蘇蘇一同進去見她最後一面。
秋寶林的聲音很輕,輕的就像一粒塵埃:“皇後娘娘啊,我知道你最溫柔了,孩子以後就麻煩你多多照看了,還有,還有那只小兔子,可千萬,千萬別讓琳琅烤了,好不好呀?”
“好。”
我聽見蘇蘇的聲音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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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輕飄飄的落了地,一絲絲漣漪都激蕩不起。
就連皇帝都只是給秋寶林進了個位份而已,也只是因綿延子嗣有功。
沒人追究那只三花是如何消失的,又是如何以那副慘樣回到秋寶林面前的。
可我會問為什麽。
我問蘇蘇,蘇蘇擱下為秋寶林抄寫佛經的筆,輕輕擦掉我眼角的淚。
“阿琅,你放心,很快的,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
蘇蘇說很快,竟真的很快,秋寶林的頭七剛過,這件事就水落石出了。
連在一塊兒的,還有前朝鄭國公的倒臺,鄭國公是鄭貴妃的父親。
那一日,所有的妃嫔都聚集在了未央宮。
鄭貴妃跪在地上接受皇帝和蘇蘇的審訊。
鄭貴妃毫不遮掩,将所作所為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語氣平平,好像在說一件什麽根本不起眼的事。
當問到她為什麽這麽做時,她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
鄭貴妃聲色俱厲的說:“她只是有孕罷了,憑什麽你就如此寵愛她?你明明說過,只愛我一人,只愛我一人!”說到最後泣不成聲。
一時間,未央宮內靜的落針可聞。
這是對君王的叩問。
可即便是我都明白,這種話放在一個君王身上,又怎麽可信呢?
好在,我愛的也不是皇帝。
可鄭貴妃信了,怪不得,怪不得蘇蘇說她是個可憐人。
皇帝像是被人踩了一腳尾巴,瞬間暴躁如雷:“來人,将鄭貴妃貶為庶人,打入冷宮!”
鄭貴妃聽後,反而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突然猛得撲向蘇蘇,我連忙擋在蘇蘇身前,可鄭貴妃只是死死拽住蘇蘇的裙角。
“為什麽?蘇合意!你明明不愛他,為什麽要占着這個位置!為什麽?!”
那個不可一世的鄭貴妃就這樣被打入了冷宮。
自那一天起,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我總是會夢裏秋寶林和我一起玩耍的時候,夢見她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和我說:以後你做他幹娘好不好?
我也會夢見趾高氣昂的鄭貴妃。
甚至會夢見那只三花叼着一條胖魚。
在夢裏的時候,她們是那樣的鮮活,可當我驚醒的時候,她們離開的模樣總是在我腦子裏徘徊。
這是宮牆內的悲歡。
今夜一樣,我半夜醒來,偌大的房間裏一片黑暗。
當一道驚雷響起,閃電照亮半間屋子時,我幾乎快要被恐懼吞噬。
我猛然坐起,想到了蘇蘇。
心裏惶惶不安,是在害怕什麽?
害怕蘇蘇有一天也離開了我該怎麽辦?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未央宮前。
我并未進去,想着這麽晚了,該打擾了蘇蘇歇息,轉身欲走。
“你若回去半道上下起雨,淋了該生病的。”
蘇蘇披着外袍,披散着長發立于門前喊住了我。
我駐足轉身,看着蘇蘇一步一步走到我身前,牽起我:“今夜就宿在未央宮好不好?”
我點點頭,乖乖任由她牽着進了殿內。
當殿門合上的時候,外面的雷聲雨聲仿佛一下就被隔絕了,裏面明亮而溫暖。
“怎麽這麽晚跑來未央宮了?可是做噩夢了?”
蘇蘇的聲音真溫柔啊,我努力建設的心防輕而易舉的就融化了。
“蘇蘇,我夢見了秋寶林和鄭貴妃,蘇蘇我害怕。”
她輕擁我入懷,撫摸着我的頭頂:“阿琅,別怕,我在這兒,別怕。”
“蘇蘇,我們會不會像秋寶林和鄭貴妃一樣死在這是宮牆裏。”
她聞言在我面前蹲下,指腹在我眼角輕輕擦過,聲音柔軟而堅定:“不會的,我會帶你出宮,阿琅,煙火人間,你以後陪我去看好不好?”
“好。”
雖然不知道蘇蘇能有什麽辦法離開這兒,但是她這麽說,我就信了。
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同衾而眠。
她依舊是抱着我,我微微擡一點兒頭,就能看見蘇蘇露在外頭的玉頸。
心火獵獵燎原間我親了親她。
熾熱與微涼觸碰的罅隙中我驀然清醒。
我在做什麽?我這是僭越了!
我慌慌張張的想要往後撤。
可蘇蘇剛剛還柔軟的雙臂此刻仿佛有千斤之力将我圈住。
跑不了了,那就不跑了。
我把頭埋進她懷裏,不敢去看她的臉。
她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想法,雙手卸了力道,換作輕輕的拍。
我就在這麽輕柔的一拍一拍中安然入睡了。
……
往後的日子我就更黏蘇蘇了。
我也可以安安靜靜,端端正正的在她屋內抄文習字。
可這宮裏的日子總是很難太平。
魏王反了。
我還記得那天夜裏,我正準備沐浴,突然聽見外面鬧哄哄的,冒起了火光,響起了刀劍鐵甲之聲。
“良妃和魏王謀反啦!”
我聽見連鞋都來不及穿,就沖了出去。
在刀光劍影中穿梭間,我頭一次慶幸全民皆兵的祖訓,讓我從小就習了武藝傍身。
待我殺到未央宮時,看見蘇蘇還好好的,我才松了一口氣。
“蘇蘇,你怎麽樣?”
“阿琅,可有受傷?”
在這場宮變中,蘇蘇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将門風範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
她臨危不亂的指揮大局,将所有人安全帶到養心殿據守。
原來這裏早就安排了鐵甲林。
在魏王被皇帝帶來的蘇家大軍包圍時他就徹徹底底的輸了。
雖然魏王輸了,可他好像還不服輸:“這位置本就應該是我兄長的!殺母之仇,奪妻之恨,哪一件事不足以讓我劍指宮門?!可惜,可惜他西洲是個不中用的!竟沒留住你!”
“那孤的母妃和阿婧就該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宮牆裏嗎?!不過是,成王敗寇而已。”
皇帝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湖面。
後面的愛恨情仇我通通沒有心聽進去了,我只聽見了那句:可惜他西洲是個不中用的!
西洲?西洲怎麽了?我的父兄怎麽了?!
“來人!良妃與魏王謀反,按罪,賜死!西洲與魏王暗中勾結,淑妃……褫奪封號,禁足思過閣聽後發落!押下去!”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怎麽,怎麽一下就成了這樣?我明明很努力的在當好一個和親公主從不鬧事。
“放肆!”
蘇蘇緊握着我的手擋在了我身前,我看見她與皇帝無聲的交鋒。
這本不該是她一朝之後該說的該做的!
我也不該讓她為難,我本就是西洲的公主。
我用力抽出手,向着蘇蘇笑了笑,丢下刀跟着侍衛走了。
在去思過閣的路上,我在後悔,後悔應該穿雙鞋的,雪地裏真的太冷了。
我聽他們說,西洲,沒了,我的父兄也沒了。
他們說,雍朝從不會留下敵國的血脈,一向都是斬草除根的。
我已經記不得是第幾天的時候,沉星來看我了,還帶了一籃子吃的。
“這些都是皇後娘娘親手給你做的,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皇後娘娘日日都在為你求情,定會有法子救你的。”
“你說,她每天都在為了我求皇帝?”
沉星滿臉焦急的點了點頭,倉促間叮囑了我許多,眼見着就要讓侍衛催走了。
臨別之際我問她:“如果我種了一園子花,蘇合意會來看看我嗎?”
當門合上時,屋裏頭就又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細細品嘗着蘇蘇給我做的點心,和常常在她宮裏吃的味道一模一樣。
我所在的這個屋子,有個小小的窗戶,一到晚上,月光和飛雪就一同落了進來。
我摔碎了一個杯盞,撿起一塊碎片劃過了我的手腕。
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從來不曾與別的宮妃那樣向帝王争寵,怎麽能為了我向他低頭呢?
我是亡國公主,可也不能容許他國來審判我的生死,以身殉國當如是,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
至少在這個深宮裏比許多人幸運的多,我所愛的人是愛我的。
蘇合意,長生鈴給你了……
這宮裏太冷,太冷了。
這一年,我二十。
……
蘇蘇呀,你怎麽能為這牢籠一般的深宮所困呢?
你是要向外飛的,飛得高高的,飛過宮牆。
帶着我是飛不動的,所以你盡管往外飛吧。
當有一日你經過一間種滿花的園子,裏面如果有一棵又高,又大,開滿桃花的樹時,記得進來。
進來看一看我,然後帶我一起去看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