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水
深水
陳裕菀工商管理出身,畢業後被工商管理了。
簡歷投到A行,純屬是意外。
那天舍友問她借u盤傳自己的簡歷,誤把她放在u盤裏的簡歷發送出去,大約一個星期後,陳裕菀收到了回複的郵件,郵件裏有一個鏈接。
歡迎進入筆試和AI面試環節。
她大學佛了四年,畢業了卻想找一份好工作,眼高手低投了業內Top的咨詢公司,全部投遞石沉大海,她一時想回家休養一段時間,沒想到A行的通知就到了。
國內資産規模排名前二十的商業銀行,在X省是第一,最重要的是,A行在她老家劍州市設立的分行前年剛剛開業,聽說不久之後,在她家所在縣域會增加一個網點。
舍友投的崗位是個人金融部的業務推動崗,一定程度上符合她的就業意向,抱着有朝一日能夠回老家孝順爹媽的想法,她将錯就錯繼續了面試。
三輪面試已經能見到幾位分行領導,本來她應該緊張的,但當天上午在校門口搶到了最後一屜小籠包,心情格外好,于是發揮超常,有問必答,答必精透。
看得出來那幾位對她都挺滿意,尤其是零售條線的一把手,就差親自跟她談薪資了。
她以為事情塵埃落定,面試結束後差不多四個小時,她接到公司金融部總經理周揚的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做對公。
他給出的理由是:公司客戶經理的薪資普遍高于零售的客戶經理。
并承諾:如果哪天部室有了空缺,會優先考慮她的意願。
陳裕菀心動了。
她不缺錢,但對公客戶經理接觸的人和事,學習和工作的內容,都更加符合她的職業規劃。
到今天,陳經理在崗整整九個月,她心灰意冷了。
……
方才收到風險部的消息,前兩天剛提的報銷申請又被財會部退回,沈東桓的消息一條條彈出來,全是哪裏有問題的截圖,最後一句是:【大姐,我很忙,你能不能交點能看的東西】
有點心虛,習慣的心虛。
她還來不及看截圖,錢淺的消息跟了進來,一長串的“哈”:【你是不是又被沈東桓罵了,我聽見他在後面工位上嘆粗氣,他說大清早看你的輔助證明真的會心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陳裕菀真的不是很看得懂財會下發的報銷手冊,除了差旅費以外,她其他的都不太熟,本來就心煩意亂,于總又催着要,說他就快沒錢吃飯了,心煩意亂加上手忙腳亂,結果就這樣了。
她被罵了錢淺怎麽這麽開心啊:【你要是很閑就去幫他審核報銷材料咯】
錢淺又送來三行喪失理智的哈哈哈,陳裕菀很想揍她一頓。
先處理風險部退回修改的報告,還是財會部退回修改的申請,陳裕菀坐在電腦前面糾結,前者要她進業務系統,後者要她進後臺系統,都是她極其厭煩的操作。
還是修改報銷申請吧。
咚咚。
有人敲響了她的辦公桌面。
陳裕菀順着那個人的手臂往上看,頂頭上司于總站在面前,神色不耐,語氣不冷不熱:
“褚行回來了,讓你上樓去找他一趟。”
陳裕菀三天前提的轉崗。
入行這麽長時間,一直跟着于總做公司業務,于總帶她外出拓客、走訪客戶、教她怎麽寫材料,前半年,她基本只需要幫他打打下手。
于麟文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對她的最高評價是向公司條線一把手褚行介紹人時候說的:
“她腦子很夠用了。”
父親是物理系教授,母親有點兒不勤快,陳裕菀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學東西超快的懶鬼。
入行不到兩個月,跟于麟文走完一整套信貸流程,哪怕只是打打下手,她也基本掌握了這背後的邏輯和操作方法。
六個月試用期結束後,于麟文給了她一份納稅百強的名單,讓她從上面找客戶,她用兩個半月獨立完成了瑞通的授信。
于麟文看樣子很滿意,又讓她接手同事一直沒搞定的彙東,她在這時候提出了轉崗。
“什麽原因?”
“連加了三天的班。”
于麟文:“……”
于麟文沒攔她,“理論上是可以的,但是走之前要跟領導談話。”
“您什麽時候有空,現在可以嗎?”
“不是跟我談,是跟褚行。”
“啊,可是我是城南支行的呀,為什麽要跟分行的大領導談話?而且不是離職談話呀。”
于麟文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你有沒有覺得自己長得很好看?”
她母親那個小懶蟲,如果不是長得好看,怎麽能拿下她爹那個老古板啊。
陳裕菀繼承了爹媽外在的全部優點,母親精致的五官和父親含蓄的氣質,模樣不驚豔,但清靈,屬于越看越好看那一挂。
“還行吧。”很少有人會這麽當面誇她。
于麟文解釋說:“就因為你這張臉,當初褚行才把你從零售那邊要過來的。”
陳裕菀:“啊?”
這一聲“啊”,于麟文知道她明白了。
震驚是應該的,他也覺得奇怪。
一則褚敏疑一向看重有工作經驗的對公客戶經理,覺得從零培養一個花費的成本太高,他不會輕易要一個應屆生。
二則對公經理需要喝酒、開車、長時間在外面奔波、熬夜寫材料……褚敏疑在男生和女生之間,哪怕女生各方面條件都略勝一籌,他也會選擇男生。
三則褚敏疑在男女之事上沒什麽緋聞,在公司可以說是非常潔身自好非常收斂克制,從沒見他為哪個女員工的任職置喙。
事實是,那天周揚給他來了電話,說褚行要安排一個校招的女員工到他這裏做對公,他問為什麽,周揚說長得有點好看,讓他自己體會。
是長得好看,且也夠聰明。
如果不是因為後面這個優點,他會盡快把這個燙手山芋甩給城西支行,陳裕菀效率高不說,完成率也很可觀,他都要用順手了。
後來開會,散會後他私下裏問周揚褚行和這位是什麽關系,周揚閃閃躲躲,能是什麽關系啊。
經過于麟文很長一段時間的觀察,褚敏疑和陳裕菀人前沒有一點交流,很純粹的上下級關系,至于人後,他推測褚行現在放長線釣大魚,陳裕菀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吃吃和玩玩玩,應該毫無察覺。
“我話說到這裏,你自己體會。”
這兩句話擲地有聲:“理論上”可以轉崗,但是褚行讓不讓就不知道了,他對你有企圖,轉不走不是我不讓你走,是他。
陳裕菀覺得不可思議,“于總,褚行年紀多大啦?”
“年輕有為,三十六。”
“應該不至于吧?”他口碑超好的啊。
于麟文冷笑了下,嗤褚敏疑的深藏不露,“你才多大,猜得透這些老狐貍的心思?”
于麟文那天的提醒震耳欲聾,但陳裕菀根本沒往心裏去,因為除了偶爾會跟褚敏疑出去做業務外,她跟他沒有一點兒額外的交集。
他怎麽對其他人,就怎麽對她,看不出哪裏有壞心思啊。
“我自己去嗎?”她問。
“自己去,我有個會要開。”于麟文扔下這句話轉身去了副總辦公室。
這幾天褚行一直在總行開會,今天上午才回來,陳裕菀上一次見他還是半個月前,跟瑞通的負責人在飯店裏吃飯,瑞通的負責人要敬她,褚行說她一會兒負責開車,不讓喝酒。
陳裕菀有點兒緊張。
一線員工,除了迫切想升職的,誰願意見領導啊?
除了城南支行的對公出了什麽問題褚行單獨找他們開會,陳裕菀沒走進過他的辦公室。
她到時他正在跟縣域支行的中層開會,見她來,讓她在會客沙發上稍等。
陳裕菀乖乖坐下,把筆記本攤開在腿上,拿出手機查看沈東桓那幾張截圖,然後找新的截圖上傳,那頭回了個OK。
風險那邊的事情雖然複雜,但她邏輯夠清晰,跟對面據理力争,何桐析回了六個點給她:【出了事就說是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跟我說不修改的】
陳裕菀回了好。
她不想做對公的原因也包括他們這些啰啰嗦嗦的條條框框,明明材料已經很齊全了,卻非揪着報告裏面那些語句,連表達方式都要她反複修改。
為這些,別說加三天班,就是加一個小時,陳裕菀也覺得不值當。
褚敏疑會議還沒開完,陳裕菀坐在那裏,緊張沒了,有點無聊。
A行劍州分行前年開業,目前人數全行倒數第二,只有四百多號人,行領導六位,正職一位、副職兩位、助理一位、紀檢和工會各一位,褚敏疑是副行,管公司條線。
陳裕菀對褚敏疑的整體印象是:不說廢話。
召開全行大會的時候,其他行領導都很喜歡長篇大論,最長的時候會講一整天,讓大家晚上加班幹活,但話筒給到褚敏疑的時候,他擺擺手說暫時沒有要交代的。
就算是對公條線的全體會議,他也就業務情況進行剖析,指出問題,大家讨論完,給出專業的指導意見,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這一批校招生玩得好的幾個裏面,只有她一個人做了對公經理,其他人對褚敏疑沒什麽了解,但從前輩那裏聽來的都是:
褚行啊,他人還可以,雖然不很愛發表意見,話不多,但他是個幹事兒的。
嗯,陳裕菀看他此刻坐在黑色的高背辦公椅上沉默着聽下面人的報告的模樣,跟于麟文口中的老狐貍一點兒也不搭邊好吧。
“別的我不說了,今天報告裏有多少人摻了水自己心裏清楚,你們出去走客戶的效率自己也清楚,別讓我哪天專門制定一個考核方案,城西支行的整理會議記錄今天下班之前給我,就這樣。”
這話裏一點兒憤怒的都聽不出來,陳裕菀甚至覺得語氣有點溫柔,嗓音微暗,混着他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沉肅,氣勢就這麽透出來了。
對話框裏胡姿苑問她今天晚上吃什麽,她回複都行,剛收了手機,褚敏疑走了過來。
“褚行。”
他嗯了一聲,在她旁邊那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傾身給她倒茶,“于總說你想去做零售,什麽原因?最近壓力太大?”
“覺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做對公。”
他把茶杯放她面前,“喝茶。詳細說說,遇到什麽問題,或許我能幫你解決?”
陳裕菀:“?”
等等,她忽然大膽地擡眼直視領導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點什麽。
他是準備挽留自己嗎?他終于要出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