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三月的天,仍是烈日高懸。

俞景走進教室的時候,孩子們正稍顯拘束的坐在板凳上,時不時飄向窗口的眼神帶着好奇。

他自然而然的走上講臺,像以往那樣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束水小鎮裏裝着小小的學校,也裝着小小的學生。孩子們臉上灰撲撲的,笑起來卻如同天上的太陽,熱烈滾燙。

他原本報的是美術老師,但學校老師不夠用,也沒打算開設美術課程,只讓他教孩子們簡單的語文數學,俞景對這個沒什麽意見,畢竟如果連日常所需的知識都沒有,去學所謂的藝術也沒什麽意義。

孩子們雖然對新來的老師充滿好奇,但個個坐的很端正,小手交疊擺放在桌面上,清澈的眼睛裏都是獨屬于這裏的質樸和純真。

俞景講課沒什麽獨特的地方,和大多數老師一樣,認真盡職。

只是比起從前,他講的緩慢了許多,孩子們也聽的很認真,在這堂課中,時間流逝的飛快。

中午他在小學食堂吃飯,食堂經常提供這邊特有的野菜,是俞景從沒嘗過的風味。

沒有工資,不帶目的。

只是這幾天有些耐不住千裏之外徐州的狂轟亂炸。

一周後是徐州祖母的生日,對于這位小時候經常照顧他的長輩,俞景逢年過節以及生日都會買禮物去看望,今年他人不在北京,肯定去不了。

徐州卻是個偏向于傳統的人,他把俞景當自己弟弟,自然希望祖母生日全家都能到齊,更何況他原本就不希望俞景跑來這邊當什麽支教老師,因此這幾天都在電話上勸俞景能回去一趟。

俞景雖然沒打算回去,但送給徐老太太的禮物不能少,正好遇上周末,他打算去集市上挑一件玉制品寄過去。

因為挨着國門,小鎮交易往來頻繁。各種他沒見過的水果,飾品和食物出現在小鎮每周一次的集市上。

俞景最喜歡的是集市上賣的一種水果,叫雞蛋果。黃色,內裏軟糯清香。但集市上最多的還是各種玉石制品。

集市在小鎮東北角,靠着邊防所那邊,俞景戴了口罩和帽子,坐上這邊的敞篷三輪車,慢悠悠往那邊晃。

大概四十分鐘後,俞景到了目的地。集市範圍很大,這裏的大不是指範圍,而是長度,因為一整條街上,都是擺攤的人。

俞景不是頭一次來這裏,卻是頭一次買玉制品,不知道從何下手,幹脆邊走邊逛。

這邊的玉制品不算貴,但成色和品質很好,俞景沒有挑玉的經驗,因此只顧着看樣式,碰見不常見又好看的,就停下問幾句。

賣玉的是個本地人,但一口普通話說的很溜:“這是壽桃玉,送老人送親戚很好的!”

說着他把那個做成壽桃形狀的玉雕拿起來:“你看這成色,養人!”

俞景覺得徐老太太應該會喜歡這樣的款式,于是問了價格打算付款。

一只手憑空擋住了他的手機:“欺負人不會看玉呢?”

俞景偏頭,看見陳淮。

與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陳淮顯然狼狽了不少,一身迷彩已經被濕泥糊了好幾處,腳下踩的軍靴更像是剛從泥裏拔出來,輪廓硬朗的臉上也挂了彩。

他沒跟攤主廢話,只湊近俞景耳邊,低聲道:“這玉是膠注的,假的。”

俞景是真沒有看出個什麽名堂來,也不曾防備有人會賣假貨。

于是放下手機,對着陳淮道了一聲謝,這聲謝謝還沒落地,原本吊兒郎當站在他身後的陳淮突然暴起,一把鉗制住賣假玉的攤主:“我還得謝你。”

攤主掙紮,因為想要用力掙脫臉漲得通紅:“你誰啊就抓我?這玉是從緬甸進貨的,你憑什麽說我賣假玉!”

陳淮冷嗤:“假玉這事兒先不說,象牙呢?”

“什麽象牙?!我根本不知道……”

陳淮沒讓他把話說完,只把懷裏的警官證掏出來晃了一下,随後從腰間摸出一副手铐,把人拷了推搡進路邊的吉普車:“有什麽話到邊防所再說。”

路過俞景時,車窗降了下來:“要買玉,去最東邊的原石鋪子,選玉石讓他給你雕樣式。在攤子上買,十有八九都是假貨。”

俞景點頭:“謝謝。”

陳淮想了一下:“你是束水小學的老師?”

俞景又點頭。

陳淮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氣,語調都變得輕快了不少:“正好,幫我捎個人,也是你們學校的老師。”

他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又對着俞景交代一句:“等會把號碼發給你,謝了,明晚兒請你吃飯。 ”

俞景額角輕微一跳,條件反射性拒絕:“不用了。”

陳淮右手握在方向盤上,左手随意搭在半降的車窗上,聞言哂笑:“不用謝還是不用吃飯?我就是嘴上客氣一說,真要吃飯,我還不一定有空。”

這話裏的直白倒是嗆着了俞景。沒等他回應,陳淮擺手:“走了。”

吉普車很快消失在路的盡頭。

俞景站在原地,糾結幾秒,選擇去找陳淮說的店。畢竟他不是當地的,又不會看玉石真假,不如聽陳淮的來的方便。

好在陳淮說的店離這裏并不遠,俞景走了大概有十幾分鐘,就看見了那家原石店。

店名叫“于石頭”。

店裏只有個戴眼鏡的大爺,看見人來,他放下手裏正在打磨的東西:“買石頭?”

俞景打量他幾眼,很快收回目光:“對,您這裏有适合送老人的玉嗎?”

老人一笑,嘴邊的白胡子跟着咧開,話裏的得意簡直要溢出來:“不是當地人吧?運氣挺好,找到老爺子我的店。”

俞景倒也沒隐瞞:“陳淮您認識嗎?他告訴我的。”

老爺子的笑臉突然一沉:“臭小子,要他給我介紹什麽生意。”

他将手胡亂在衣擺上擦了擦:“年輕人,我玩了一輩子的石頭,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來我這兒的,只看玉,不看形,我先給你看看毛坯,你選了合适的,我再按照你要的樣式打磨,五天後,你來我店裏取,不滿意不要錢。”

俞景沒多想,當即說好,接着挑了個最貴的。

老人拿過一旁的老花鏡,代替自己原本戴的眼鏡:“挑這麽好的料子,又是壽桃,送給家裏老人的吧?”

對于俞景來說,徐老太太跟他家人也沒什麽區別,因此他也就爽快答應:“是。”

老爺子摸一把白胡子:“等着吧,保管滿意。”

眼下日頭正曬,俞景一整天都沒事幹,幹脆坐在店裏看老人選料子磨形狀,偶爾跟他唠兩句,反正也沒人趕他走。

老人忙了半晌,一擡眼就看見他還坐在店裏,挺順口問了一嘴:“留在這兒吃飯?”

俞景這才察覺已經中午了,剛要拒絕,老人已經收了手裏的東西,掀了門簾進裏屋:“是陳淮的朋友,那就等着。”

俞景原以為老人只是随口一說,他沒體驗過這種熱情,站起身時還有些慌:“不用,我馬上走。”

沒一會兒老人的聲音從簾子裏傳出來:“也是稀奇,在你身上陳淮那小子沒學會半點兒客氣兩個字兒,嘗嘗吧,這碗餌絲不是什麽人都能吃上的。”

話落簾子再次被掀開,一碗熱氣騰騰的餌絲遞到俞景面前:“整個鎮上只有我有這個手藝。”

餌絲很香,面上撒着蔥花香菜,還有曬幹的菇類,大概是怕他不吃辣,老人沒給他放辣椒,自己碗裏倒是舀了好大一勺。

俞景受之有愧,但又盛情難卻,只好低頭對老人道謝:“要不我等會給您加點錢吧。”

老人呼嚕一口餌絲:“用不着。”

俞景嘗了一口,然後就有些停不下筷子。他端着碗坐在小板凳上,小板凳凳角矮,又怕碗裏的油濺到衣服上,他只好敞着腿坐,身子盡量往前傾。

“你戴的這塊玉,有些眼熟,倒像是我的手藝。”一旁的于石頭突然出聲。

俞景只說是一位叔叔送的。

于石頭就眯着眼仔細看了一眼,下了結論:“準沒錯。你看這紋路,除了我沒人有這個手藝。”他也差不多吃飽了,于是放下筷子,進裏屋拿了一本相冊:“這裏邊兒的玉都是出自我手,有多少玉我就見過多少人,瞧瞧,都留着呢。”

俞志送他東西時沒說來歷,那陣子又正遇上父親殉職,母親生病,俞景也沒心思問,只收過道了謝。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這塊玉的本家。

按于石頭的說法,俞志回北京之前,曾經特意來這裏給他挑了一塊玉嗎?

莫名的,他對那張照片産生了極大的疑慮。

俞景翻了翻,厚厚一本,的确不少。但沒有他想找的那張,且在翻到某一頁時,他發現少了一張照片,于是沖一旁的于石頭指了指:“這裏原本就沒放照片嗎?”

于遠想了想,皺眉:“

我那天擦照片,可能是落在哪兒了……”他對比了一下,驚訝:“真是巧了,還就是你那塊玉的照片丢了。”

俞景把相冊合起來遞回去:“沒事,總不會丢出您這大門兒,慢慢找。您什麽時候找到了告訴我一聲就成。”

于石頭就點頭:“這玉送出去這麽遠,咱倆碰上了,也是緣分。”

俞景也沒一開始那麽不自在了,甚至放下筷子還能真心實意誇上幾句:“您這手藝比這玉還值錢。”

老人滿意了,把相冊收回去,臨走時又給俞景拿了一瓶秘制醬料。

俞景借了陳淮的光,這一趟算是沒白來。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剛出店門他就接到陳淮的微信語音電話:“小姑娘在東街賣火燒的店門口等你。”

俞景想起他交代的事兒,這下答應的心甘情願。

這邊兒許安安肚子都等餓了,也沒見陳淮說的人,給陳淮打電話 也一直沒人接,她幹脆轉身買了個火燒。站在街口啃到一半兒,遠遠看見個戴口罩的帥哥朝她走過來,怕人家是過來問路搭讪,她立刻放下火燒,正匆忙背身拿手抹了嘴上的油,轉頭聽見帥哥問:“你好,是許安安嗎?”

許安安反應過來,當場石化:“你就是陳淮接錯的相親對象?”

俞景:“?”

俞景:“什麽相親對象?”

許安安尴尬的臉紅脖子粗,此刻一句話也不想多解釋:“沒事沒事,一場烏龍。”

說着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許安安,北京人,來束水鎮當支教老師。”

俞景輕輕回握了她的指尖:“俞景,北京人,也是束水鎮的支教老師。”

許安安從小就是個自來熟的人,更何況這麽算起來,兩個人還是他鄉遇故知:“這麽巧,難怪我看你有點眼熟。”

俞景笑笑,心裏默認這是客套話,也沒說什麽。

倒是許安安,看見他口罩下的真容,是真覺得有些眼熟了。

但也很快被她忘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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