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陳淮再次睜開眼,是在一只廢棄的舊船上。船只随着水流緩緩波動起伏,他甚至還能聽見警笛聲從遠處擴散而來。
青年,也就是所謂的老五,正坐在他前方,手裏拎着一瓶啤酒,他仰頭喝了一半,剩下的被他随手放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他左右站着幾個打手。
幾乎是剛睜開眼,就有人上前給了陳淮一拳。
打在臉上,力道太大,導致他的耳朵也跟着有些失靈,他看見老五的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說:“後手是什麽?”
陳淮用舌尖頂了頂發麻的右臉,吐出一口血水:“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老五眼神陰鸷,落在他身上。他起身,走到陳淮前面,彎腰和他對視着:“不肯說?”
他“哈”一聲:“繼續打。”
打手一身腱子肉,顯然是經常幹這活兒的人,聞言下手毫不留情,既能打在陳淮的痛處,又不至于失手把人打死。
陳淮被綁在凳子上,死死咬着牙,一聲不吭。
眼看着又要暈過去,老五擡手叫停:“你是個硬骨頭,我不動你。”他轉頭,沖着旁邊的人說:“把他帶出來。”
陳淮眼周青腫一片,他眯着眼,有些看不清是誰,直到老五把他的凳子狠狠一拖,他被迫往前挪了幾步,看見沈嘉。
老五從手下那裏拿過一根鐵棍:“你不怕死,那你會看着他死嗎?條子不是最重情義?”
陳淮目光透露出一股狠色,他壓低聲音,咬實了字眼:“你最好別放過我。”
老五哼笑一聲,并不在意:“放過你?真是想的美。”他掂了掂手裏的鐵棍,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心:“還挺沉。”
鐵棍帶動着風聲,重重落在沈嘉右腿上。他從昏迷裏醒來,在腿骨的劇痛裏哀嚎着,蜷着身子,臉上布滿灰塵和幹透的血跡。
陳淮咬牙,妄圖掙脫束縛在身上的繩子。因為力氣太大,凳子被他掙紮着挪了位,最後重重摔在地上。
陳淮擡起臉,手指死死扣着地面,想爬到沈嘉跟前:“你有種,沖我來。”
老五沒管他,又是一棍子打在沈嘉身上。
他拖着棍子朝陳淮的方向走過來,一腳踩在他五指上,在地面上狠狠碾磨:“放心,遲早輪到你。”
陳淮擡眼,帶着濃重的恨意和憤怒,唯獨沒有恐懼和妥協。
老五把棍子随手扔到一邊,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紙,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地上的沈嘉身上:“把他吊起來。”
陳淮目眦欲裂。
打手粗暴的把人從地上拎起來,從地上拎起麻繩,套在沈嘉脖子上,然後把繩子扔過上方的柱子。
一頭死死套着沈嘉的脖子,一頭握在自己手裏。
老五蹲下身,湊在陳淮耳邊低聲威脅:“你說,我要是讓他用力,你兄弟是會被吊起來,還是……”他看了打手一眼,突然模仿着聲音:“咔嚓!脖子斷了!”
他冷笑着,開始倒計時:“5、4、3、2…”
陳淮死死盯着打手,在他手臂用力的一瞬間大吼出聲:“我說!”
老五輕輕笑出聲:“早這樣不就行了。”他沖着那邊揮手,打手輕輕放下繩子。
陳淮低着頭,看着自己血肉模糊十指,聲音很輕:“把他松開,然後帶我們去甲板上。”
老五眯眼:“你又想耍什麽花招?”
陳淮諷刺的看着他:“不是想知道後手嗎?你們在船裏,怎麽看得見我們留的後手在哪。”
老五考慮了幾秒,覺得自己這麽多人,這兩個條子又被打成這樣,真要耍花招,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他讓手下把兩人身上的繩子解開,帶着他們走到甲板上。沈嘉意識已經很模糊了,在靠近的一瞬間,陳淮聽見他低聲說:“別管我。”
陳淮沒作聲,目光落在他右腿上,很快移開。
到了甲板上,陳淮緩緩走近欄杆,他靠着欄杆,風吹亂他的頭發,整個人鼻青臉腫。
他伸手指了指水下:“看見沒?”
老五猶疑着,不敢太過靠近欄杆。
陳淮平靜的看着他:“我們早就料到你們會有動作,在船的底部放了東西。”
老五看着他,沒挪動腳步:“想詐我?”他笑了一下:“你們怎麽知道我會往哪條船上走?”
陳淮的衣服被風吹的鼓起來,整個人也搖搖欲墜:“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老五往前邁了一步,隐約看見水底好像有黑色的東西在漂浮。他忍不住靠近了一步,想看清到底是什麽東西。
電光火石之間,陳淮動作快的驚人,幾乎是眨眼間就把刀抵在了老五脖子上。
那是一把很小,但鋒利的水果刀。
被他藏在靴子側邊,一直沒被發現。
陳淮有些看不清沈嘉的臉,只冷聲威脅:“讓他過來,到我身邊。”
老五動彈不得,在細微的疼痛裏察覺到刀尖已經劃破了皮膚。他沉了臉色,沖着對面的人喊:“沒聽見嗎?!放人!”
沈嘉的右腿被打斷了,沒辦法靠自己爬上欄杆。
陳淮讓其中一個手下把人抱到欄杆上:“把他抱上去。”
老五目光陰狠:“你還想做什麽?跳江?”
陳淮露出一個笑:“當然是,血債血償。”他迅速把刀紮進老五眼睛裏,趁他被突如其來的變故痛的只顧着捂着眼睛狂怒時,騰出一只手,翻身跳上欄杆,一躍而下。
沈嘉早就知道他的用意,在他動手的剎那毫不猶豫的往後倒進雅麗河中。
洶湧的河水瞬間淹沒他們的蹤影。
老五右眼瘋狂往外流血,他捂着眼睛,大吼:“開槍!給我開槍!”
沈嘉被挾裹在冰冷的河水中,滾滾翻騰的水花打在他受傷的右腿上,疼痛加劇。他不敢停,一路朝着水下游,往前,再往前。
槍聲響在他身後,有的擦着他的臉飛過,留下一道血痕。
他拖着一條斷腿,又被打成了重傷,根本游不了多久。
恍惚中,好像聽見一聲槍響,接着是子彈沒入肉體的沉悶響聲。
中彈了嗎?
沈嘉逐漸停下游動的雙手,下一秒,一雙有力的臂膀拖起他的肩膀,迅速朝着前方游去。
陳淮拖着他,如水中的一尾魚,在激流裏游得飛快。他自己也受了重傷,卻一聲不吭,拼着最後的力氣,扛着兩個人的命向前游。
不知道游了多久,終于看見了岸。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把沈嘉推上岸。
然後他浮在水面,耳畔傳來越來越近的警笛聲,陳淮閉上眼,任由緩緩流動的水将他帶走,帶遠。
血液從他中彈的腹部流出,融在水裏,消失無蹤。
真抱歉,說好的來接你。
……
千裏之外的大理,仍舊陽光明媚。
俞景續租了一個月的民宿,在這裏等着陳淮回來。
他給自己的日程安排的很滿,今天要去一家染坊做紮染。
開染坊的是個挺年輕的姑娘,負責教他染的是她奶奶。
老人年齡雖然很大,但看上去仍舊精神矍铄。她穿着白族人的傳統服裝,花白的頭發在陽光下充滿了歲月感。
她從裏面拿了花紋布出來,讓俞景挑了個喜歡的紋樣,然後教他怎麽綁皮筋,怎麽扭繩子。
俞景學着她的樣子綁好,再把白襯衫浸在藍色的染料裏。
他選了一個很漂亮的紋樣,想着陳淮平時都穿的太素了,不是黑就是灰,也許他穿上這件衣服,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在漫長的等待裏,他有些百無聊賴的拿出手機,在通訊錄的界面停下。
陳淮的頭像和號碼靜靜躺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像是什麽話都不想跟他講。
俞景回憶起那天的擁抱,有些遺憾自己沒有主動吻一下他。
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呢?
也許是幾天後,也許更晚一點。
反正他執行完任務,總要回來找他的。
俞景想,到那個時候,再給他一個吻,其實也是一樣的。
奶奶端着盆走過他身邊,小聲叮囑他:“小夥子,看着時間,泡久了不好看。”
俞景點頭答應,然後憤憤的伸手戳了戳陳淮的頭像。
他關掉手機,雙手拖着自己的下巴,認真計時。
院子裏栽着很多樹,樹上挂着各種已經紮染好,正在晾曬的衣服。
無論是裙子還是襯衫,都很好看。
在微風和陽光裏,飄搖。
等了不知道多久,鬧鐘響起,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撈起染缸裏屬于自己的衣服。
老奶奶也過來了。
她幫他拆開繩子,然後展開衣服,在空氣裏抖了抖。藍色的水珠四濺,俞景湊上前,想看看最後的成果。
令人遺憾的是,這件衣服染失敗了。
也許是制作的過程出了問題,也許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太好,總之這件衣服和俞景想象中的模樣差了太遠。
老奶奶幫他把衣服挂在樹枝上,安慰他:“沒關系,下次再來染,不收錢。”
俞景搖頭,看着那件失敗品,半響輕聲道:“沒關系,他也會喜歡的。”
因為對彼此來說,這都不僅僅只是一件具有觀賞性的衣服。也許他會在意它的美醜,但陳淮不會,他只會在意染他的人。
這一點,俞景無比自信。
在暮色四合裏,俞景拿走了那件幹掉的衣服。
然後獨自等着,送出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