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私欲劣根人皆有之
第8章 私欲劣根人皆有之
牧雪不能理解江作塵話中的意思,他仍舊執着于話本中的內容,但卻因着師尊的威嚴未出聲反駁。他只是抿起嘴唇,不再與江作塵搭話,繼續認真地看向擂臺上的比試了。
牧雪性子單純,此番鬧別扭的模樣,即便他不願顯露太多,也依舊被江作塵看在了眼裏。
江作塵頓了一下,将手收回。他微涼的掌心還殘留着些許牧雪的溫度,他将手握成拳又松開,最後,不經意地用指尖輕叩在扶手上幾下。
兩人間的空氣似乎凝滞了,他們仿佛與臺下的熱鬧歡呼隔絕。
半晌後,江作塵忽地輕嘆了口氣,出聲道:“我并不反對你看那些話本,你能有自己的喜好是件好事。你若是喜歡那些,下次我便多帶幾本給你。”
江作塵的語氣沒有再和先前一樣冰冷,反而更像是普通長輩的哄勸,話裏話外皆是對牧雪的寵溺。
仿佛在說:不就是幾本話本,有什麽大不了的?看就看了,孩子喜歡就行。
當然,江作塵并不知道那話本中的內容,也不知牧雪早已把二人帶入進去……
牧雪聽了江作塵的話微微瞪大了眼睛,面上的不快一瞬間消失不見,他歡喜地看向江作塵,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事情。
“師尊此言當真?”
“嗯。”江作塵點頭應道。他方才敲着扶手的手指也就此停下,放松地搭在了扶手上。
牧雪喜上眉梢,他開心的原因并非江作塵要給他買新的話本。牧雪心想,如此看來,那話本上所說的必定是真的,大師兄一定藏在宗門內,而師尊一定和大師兄有一段不可言說的過往。
他的思維跳躍得太快,江作塵分明沒有說任何肯定的話,只是放任了他的行為,卻被他徹底曲解。
牧雪更加期待後面的比試了。
臺下的氣氛愈加熱烈,一名劍修登臺之時,幾名弟子竟是興奮地吹起了口哨為他助威。
牧雪好奇看去,只見那名劍修雖然長相普通,可卻氣宇不凡,一雙傲氣的眼神看向對手,手中的長劍被他挽起了劍花。如此氣質,又這麽受歡迎,定不是個普通人。
牧雪一下子打起精神來,他立刻猜測那劍修便是隐藏在外門弟子中的大師兄。若是大師兄想要隐藏自己,幻化出一張普通的面容自然是最安全的,但只要出招,便會暴露身份。
在觀衆的起哄聲中,比試開始。那劍修沒有放水讓步的意思,第一時間攻向對手,打了對手一個措手不及。他出劍極快,雖然修為境界不高,卻下手狠厲且直接,每一劍都攻向對手要害。對手毫無還手機會,只能拼盡全力抵擋,被逼得連連後退。
牧雪看愣了,今日他還從未見過如此激烈的對決。他握緊了拳頭,心跳加速,屏住呼吸觀察着這場對決。
此人若真的是大師兄,那這場對決,将分外精彩。與此同時,大師兄的出現,定會引起不小的轟動,甚至會改變師尊,改變他自己……
牧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比擂臺上的人還要緊張。他呼吸急促,可比起興奮,似乎有另一種情緒攥緊了他的心髒。牧雪感到胸口有被拉扯的疼痛,他不解為何自己如此慌張,甚至産生了害怕的情緒。
他下意識地看向江作塵,想知道江作塵對此人會作何反應,是否會和那話本中描述的一樣,對此人一見傾心?
當他看到江作塵的表情時,忽地一愣,心跳甚至在一瞬間停滞,随後徹底冷靜下來。
江作塵的表情和“一見傾心”毫不沾邊,甚至眉頭緊蹙,鳳眸之中滿是怒意。
牧雪轉而看向擂臺上,在那幾乎壓制性的出招之中,發現了一絲不對勁,頓時一驚。
那劍修不僅僅将劍指向了對手的要害,更是毫不留情,亦未收招,仿佛進行着的不是與同門間的比試,而是與仇人的生死決鬥,必須置對方于死地。若不是他的對手竭盡全力阻擋,那長劍早已刺穿了胸膛。
而那劍修的面上帶了一種近乎癫狂的笑,那是肆虐過後發自心底的歡愉,亦是對渺小對手的蔑視。
劍鋒淩厲,不得不承認,那劍修的劍法在外門弟子中的确優秀,但執劍所指,卻是自己的同門。
忽地,那劍修的對手被一記重擊逼退,身形不穩,頓時跌坐在地。他已經猜測到自己的下場,在步步逼迫下,他恐懼得渾身發顫,甚至不能第一時間站起,重新抵禦攻擊。
而那劍修見時機已到,面上笑容更加放肆,将長劍對準他的丹田,蓄力而下!
此招一出,他就算不死,也會被斷送修真生涯。
就在此時,江作塵忽地站起,右手輕擡,一道冰冷的靈力猛地射出,擊中了那名劍修的手腕。
劇烈的疼痛讓劍修悲鳴一聲,放開了手中長劍,後退兩步。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麽,順着靈力襲來的方向望去,卻見江作塵不知何時落在了擂臺之上,朝着他的方向走來。
“江、江峰主……!”
劍修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會引起江作塵的注意,他還以為江作塵不會在意外門弟子的作為,這樣他就能在萬衆矚目中證明自己的力量——哪怕是用欺淩弱小的方式。
“企圖殘害同門,思過一年,一年內禁止踏出思過崖。”江作塵負手而立,一瞥慌亂的劍修,凜若冰霜,極具威嚴。
劍修瞪大了眼,試圖替自己辯駁,慌亂道:“我沒有!我只是和他比試!我沒有要害他……”可他話音未落,一股可怖的威壓之力向他襲來,那是他無法抵抗的分神後期的靈力威壓,叫他當場雙膝跪地、雙手撐住地面,畏懼之下冷汗吟吟,說不出話來。
“拒不認罪,罪加一等,兩年。”江作塵目光更寒,俯視着早已不複方才威風的劍修,轉而又将視線移到方才起哄的觀衆身上,“方才慫恿起哄之人同罪,罰半年。”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無聲,再無人敢辯駁一句。
牧雪在臺上看着,驚訝萬分,但看向江作塵的眼神裏更多一份崇拜。
江作塵行事冰冷淩厲,可目的卻是阻止一場惡劣的同門欺淩,那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模樣,怎能讓人不敬畏又崇拜?牧雪看過許許多多的話本,那些話本中高冷的仙尊,皆是江作塵這般模樣。
對,就是這樣的仙尊,對待他人極其淡漠,可愛上某個人時卻熱烈又執着!
牧雪越想越興奮,可他忽地又想到,正是江作塵這樣愛憎分明之人,若是将某人棄之不顧,定也是極其冰冷無情的。這樣的認知如同一盆冷水澆在牧雪頭上,讓牧雪心底冰涼一片。
如果江作塵真的将自己視為替身,等大師兄回歸了,那麽自己呢?
是否會和話本中、和夢中一樣,被江作塵棄之不顧,徹底成為棄子?
難道自己從來都只是一個替身?一個局外之人?
牧雪後知後覺自己從未考慮過這些事情,如今想起,竟感覺手腳冰冷,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方才的慌張與恐懼是因此而來……
他不想江作塵對他那樣……
“牧雪?”
清冷卻帶有擔憂的聲音自牧雪頭頂響起,喊得牧雪回過神來。他擡頭看去,只見江作塵不知何時站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形将自己完全籠罩,遮掩了擂臺上的景象。
牧雪與江作塵視線相對,發現江作塵的神情中略顯擔憂,不由得一愣。
“怎麽了?”江作塵見他這般反應,不由得皺起眉頭。
江作塵對他這麽溫柔,可他不知還能享受多久?
“我……”牧雪抿着唇,不知該說些什麽。他腦子裏的胡思亂想難以停下,思緒如同攪亂在一起的線團,讓他有些頭暈。
這樣想着,牧雪的臉色更差了。
江作塵感受到牧雪身上的靈力波動,立刻将大掌覆上他的後背,一股清冽的靈力如同天泉水一般注入牧雪經脈之中。
“集中精神。”江作塵微微俯身,在牧雪耳畔輕聲道。他将外界的景象遮掩,自然也能遮住牧雪的身形,将其他人大量的目光擋在自己的後背上。好在,臺下的人大多關注着被帶走的劍修,并未注意臺上的異常。
江作塵身上散發出的梅花冷香叫牧雪回過神來,聽從他的話深吸一口氣,順着江作塵的靈力,使得自己的靈力游走全身,集中精神,靜下心來。
“私欲劣根人皆有之,若無法掌控收斂,便會釀成大禍。同門相殘事态惡劣,肇事之人自會在思過崖閉門思過,受到應有的懲罰。”江作塵一邊幫助牧雪梳理靈力,一邊緩緩說着好似教導弟子一般的話語。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無需多想,此類事件在歲寒宗并不常見,你必不會遇上……”
牧雪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江作塵如此擔憂,是認為方才的意外影響了自己。
牧雪沒經歷過這麽複雜的事情,也感覺到了些許驚訝,他從來沒想過同門間也會自相殘殺……但這份驚訝已經被話本中的內容所遮掩,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牧雪沒想到,江作塵竟然會擔心他因此擔驚受怕。
“師尊,我沒事的。”牧雪冷靜下來後,垂着頭輕聲說道:“我只是一時有些驚訝。”
他對于自己的猜想只字不提,順着江作塵的話回應道。
他需要一些時間理清一切,包括自己真實的想法。
到底是期待着大師兄出場的劇情?還是下意識害怕着這一切?
江作塵看着牧雪回避的目光,下意識将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那一雙澄澈幹淨的眼睛,不該蒙上一絲塵埃。
他并不在意同門間如何相殘,也不在乎對決的公平與規矩與否,他只在乎這些事情是否入得了牧雪的眼。
他不是什麽浩氣凜然之人,反倒像是他自己所描述的那樣——私欲劣根人皆有之,他亦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