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P-愛與時間等長
第0011章 P-愛與時間等長
我一直覺得除了家庭關系不和以外,我前面十幾年的人生算得上是順風順水。有愛我的媽媽,又有很好的朋友,包容我的伴侶,看重我的恩師,擅長做的事情。在這些面前一些很小的事情都不稱得上是挫折,我的人生沒有經歷過苦難。
痛苦這個詞似乎在我的詞典裏不存在。
直到我媽生病,一切都變得不尋常。‘痛苦’這種陌生的情緒持續出現,主導着我的一切思維和動作。
第一次出現這種情緒,是蕭靜文确診肝癌後,我發現葉莉和闵青在我們闵家別墅吃早餐的那天。
我媽在醫院住下以後,雖請了個護工,我還是每周的周末都會去醫院看她,并且晚上會住在病房裏。她很心疼,說我睡在陪護床上腳都伸不直,根本睡不好,總是想趕我走。
我說平常下課以後也想來看你你都不給,周末來就不要再趕我走了。她很虛弱地笑了笑,輕輕揉我的頭發。
我又和她抱怨,說住院這幾個星期闵恺裕沒有來看過她一次。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笑容淡了點,最後只是告訴我:
“你爸忙呢。”
我不知道是怎麽樣的繁忙,能讓一個人在自己的結發妻子生病住院時,一次都不來探望。
住院大概3個星期左右,蕭靜文說她想要放在家裏床頭櫃上的那張合照。
那張合照是在我拿到第一個鋼琴獎項的時候拍的。還年幼的我被她抱着站在舞臺面前,她穿着一條紫色的碎花裙,脖子上挂着我的獎牌;我穿着小禮服,懷裏捧着獎杯。
那個時候我還有點嬰兒肥,兩個人面對鏡頭笑得很開心。
我說好,周五照常在醫院陪了她一晚上,第二天看着她吃了點早餐以後,匆忙打車回家。一推開家門,就看到一個衣着華麗的女人,以及一個留着寸頭,年齡與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和闵恺裕一起,坐在桌邊吃早餐。
見我推開門,闵恺裕很明顯愣了一下。
我以為是他的客人,畢竟他偶爾會讓一些人來家裏談事情,只是留客人吃早餐這件事倒是第一次。不過我沒有細想,也沒有和他們說話,徑直上了二樓,去主卧将照片拿起來放進背包裏,随後下樓準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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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餐桌邊時,我聽到那個女人啧了一聲,用不大,但是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
“闵青,和你哥哥打招呼。他沒點禮貌,我們要懂禮數。”
緊接着是闵恺裕的大聲呵斥:
“葉莉,注意點場合!”
闵青,你哥哥。
這兩個詞砸得我頭腦發暈。
我停下來,将包往餐桌上一甩,好巧不巧直接砸在這個叫葉莉的女人的盤子上。她高聲驚呼,我并沒有理會,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看的卻是闵恺裕:
“什麽意思?”
闵恺裕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他像是放棄了編造理由,覺得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破罐子破摔也未嘗不可:
“你弟弟,闵青。”
我将目光收回來,看向闵青。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個刺頭,且只會看旁邊那個女人的臉色,是一個愚蠢的刺頭。我問他:
“你多少歲?”
闵青梗着脖子,不想作出回答。我從面前的餐盤邊拿起那把銀質西餐刀,站起來繞到他身邊,猛地将刀插在他手邊的位置。刀身有三分之一沒入木質餐桌,而闵青像他那個沒用的媽一樣尖叫一聲,随後告訴我:
“20,我今年20。”
“20。”我又重複了一遍,“20。”
也就是說我兩歲的時候,闵恺裕就和這個女人搞上了。
而現在,我媽還在病房裏接受治療,他允許這個女人帶着孩子,堂而皇之地進了我們家的門。
很奇怪,我第一反應是想笑。
我站在闵青和葉莉身後,看着輕微出現裂紋的木桌,滿目狼藉的餐盤,沾滿粥和豆漿變得肮髒的背包。
放在背包裏的合照因着我甩書包的動作,從未拉緊拉鏈的地方掉出來,露出來的那一半正好是蕭靜文挂着獎牌,笑得無比燦爛。
我想笑,随後胃部開始抽痛,開始想嘔。
那段時間我總覺得心裏有一團類似火一樣的東西無處發洩。我知道這是我感到痛苦,憤怒,無助,悲傷的體現,可是我不知道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該怎麽做才是對的。
我不想告訴蕭靜文----盡管我懷疑她一直知道什麽。這個時候我開始怨她,如果真的提早就知道為什麽不離婚,難道又是所謂的‘為我好’。
我希望她能意識到在成為‘母親’這個角色之前,她先是她自己。
每天在醫院陪着笑我感覺像是對精神狀态的一種折磨,随後柏川成為了受害者。
在我開始頻繁地進出醫院的這三個星期以來,拒絕過很多次他的見面邀請。在我知道闵恺裕出軌這件事沒多久,他給我打了電話,在電話裏很溫柔地問我:
“音音,是出了什麽事嗎?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柏川對于我們家來說畢竟還是外人,我不想将家裏的事情告訴他。蕭靜文也說過越少人知道這件事越好,她不想承受各種不知是否真心的慰問和關心,也不想讓其他人看到她面色蠟黃的模樣。
就連夏侑寧說了幾次要來探望,都被我攔了回去。
我站在醫院的花園裏,一只手拿着剛剛醫生開的繳費單,另一只手攥着手機,很大聲地吼着:
“你不是很厲害,什麽都能查到嗎?!你還問我幹嘛!”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語調裏帶着點無奈:
“你不讓我知道的事情,我會尊重你的隐私。”
花園裏許多人都向我投來疑惑或是好奇的目光。我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很小聲地對電話那邊說:
“對不起,剛剛......是我有點激動了。”
柏川說沒關系。
柏川承諾過的事情向來是說到做到,所以我相信他确實沒有去查。
後面我們見過幾次面,我總是在不能對他發火,和實在控制不住情緒之間來回橫跳。我知道對他發脾氣是完全沒道理,完全不合理的事,這麽做也會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
然而柏川對我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包容和耐心。
在我深夜把他叫醒,說睡不着想去看海的時候,他什麽都不會問,拿上車鑰匙牽着我的手就出門。驅車一個半小時以後我們到達了海邊,下車後他把我抱到車前蓋上,随後抱着我的腰,頭靠在我的胸前。
他什麽都不看,好像只是在聽我的心跳。
我看了會大海,又仰頭盯着天上的星星,手指無意識地玩着,卷着他的頭發,問他:
“怎麽樣才能更好的面對和迎接死亡呢?”
柏川環在我腰上的力度緊了緊,片刻後回答:
“當你意識到所有人終将會有這一天的時候。”
“我知道所有人都會......”我玩他頭發的動作停滞了一會,“可是我就是覺得很難接受。”
“音音,不是在你身邊的所有人,或者其他,都會一直陪你走到生命的終點,包括我,包括兩只狗,”柏川仰起頭,我也看向他,他眼睛裏好像倒映着幾顆星,“你只要知道,無論陪你到什麽時候,愛與時間等長。”
有一次我以為他睡着了,深夜抱着兩只狗去陽臺哭了一會以後,回頭發現他就靠在陽臺門邊,靜靜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混合着哀傷和無措,但依舊什麽都沒說,只是看我心情稍微平複一點,讓我小心不要着涼,随後遞來一杯溫水,又問我想不想吃蛋糕,他可以現在去買。我破涕為笑:
“都淩晨了,你去哪裏買啊。”
他擦了一下我的眼尾,故作輕松地回答:
“你想要的話,我就一定會有辦法。”
柏川接受我一切合理或者不合理的發洩,在最後将我抱進懷裏,輕輕撫摸我的脊背,告訴我會沒事的,一切都會變好。
有的時候我覺得他像沉默的山,只要我願意出聲,總是能聽到回音。
後續等待肝源不确定要多久,可能是幾周,幾個月,也有可能是幾年。根據蕭靜文的身體情況,醫院問我們是否考慮親體肝移植。
根據血型以及各種檢查結果,醫生不建議我提供肝源,而闵恺裕被告知和蕭靜文完全可以配型成功。只是我讓他自願成為捐贈者的時候,他告訴我,他需要白木科技的商業機密信息。
如果我願意從柏川那裏将他需要的信息偷過來,他會馬上在醫院進行登記。
我在醫院門口大罵他是沒良心的東西,死後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接受折磨,他非常冷靜地告訴我,他是個商人,不做虧本的買賣;作為肝源供體他也面臨着身體損傷和幾年後可能會出現的各種問題,怎麽會有平白無故的捐贈這麽好的事。
最後他說,把我送到柏川身邊,就是為了這樣的時刻做準備。
所以那段時間,我進入了柏川的書房,打開過保險櫃和電腦,也看過那些信息。
我掙紮過,最後還是什麽都沒做。我覺得不能再傷害柏川了,也不能再忽略自己內心對他真實的感情。
但是蕭靜文的配型也非常重要,所以我的打算是根據自己看到的東西,夥同幾個已經在公司上班,有相關工作經驗的朋友更改所有關鍵數據和日期,編造一份看上去完美又專業的報告給闵恺裕。
我覺得他不會發現是假的,畢竟他又沒看過原文件,沒有可以對比的東西。
結果只過了兩天,闵恺裕直接打電話來說我做得好,随後履行他的承諾,進入醫院進行術前準備和檢查。
我不知道他的信息哪裏來的,但能讓我媽做上手術就是好事。在這期間白木科技發現信息洩露,而我百口莫辯,柏川同我分手,我想着媽媽能夠挺過來就好,硬是強撐着精神在醫院陪着。
一切好像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蕭靜文淩晨被推進急救室,幾個小時後醫生走出來告訴我,她因為術後并發症搶救無效死亡。
她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在昏迷前拉着我的手,說“不要害怕”。
名為痛苦的情緒再度強烈地湧現,像是一次高過一次的浪潮般占據着我的大腦。
手腕上的傷疤就是在她去世,到下葬那段時間留下的。
那一分鐘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要這麽做,只是看着鮮血從手腕上湧出來的時候,長出一口氣,随後感覺到了詭異的平靜。
将刀放回桌面,向後靠在椅子上,我盯着桌面上那幅空蕩蕩的相框----裏面的合照和蕭靜文一起進了焚化爐,已經變成了一把灰。
思緒不斷跳躍,一會在想媽媽明明上個星期還在說等病好出院以後,會繼續去看我的演出,和我拍很多很多照片;一會又在想柏川說分手時的決絕,和聊天框裏未能發送成功的那句[對不起]。
我在想這一切會不會是幻象,只是手腕上不斷傳來的刺痛,還有低下頭看到地板上滴落的血跡都在提醒着我,發生的所有都是真的,蕭靜文已經變成了那個小小的黑色盒子,而柏川遠在大洋彼岸。
兩個最愛我的人都在同一時間離開我身邊,留下的只有那句“不要害怕”,和“愛與時間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