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音音,回家
第51章 音音,回家
“......這些是你的東西,這是解除拘留證明書,”對面的人将一張紙推過來,“你的家人在外面等你。”
我拿過證明書,沒有告訴他無論外面是誰都不可能是我的家人,只是低聲對他說了句謝謝。
往外走的時候我低頭往手心裏吹了幾口氣,覺得3天過去了,今天貌似是最冷的一天----因為闵恺裕的律師強行要求扣留人證,以及我提供的證據只能證明我确實沒竊取他們的信息,但從錄音裏,我對柏華晉的口述中,無法判定我确實被闵恺裕所脅迫,警察需要找到進一步證據,因此我被拘留了3天。
16人一個房間,吃的是最簡單的菜,每天我感覺自己幾乎只睡着了2到3個小時。
第一天我剛被帶到警局的時候,正好碰上被帶來調查的闵恺裕和他的律師。從他的穿着打扮能看出來應該是從民政局出來,在回家的路上這段路之間被帶走接受調查的。這一次我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辱罵冷眼旁觀,只是很奇怪他明明不是突然爛掉的,我為什麽發現得那麽晚。
而第一天下午,我就在警察局見到了莊律師----我現在知道了她叫莊晴。
這一次我沒有打算聘請任何律師,因為我覺得根據自己前一晚做的消息檢索以及和一些律師的交流可以得知,只要證據充足,且我積極配合警方調查态度良好,最多會面臨的是拘留以及罰款。
因此見到莊律師的時候我是非常驚奇的,很明顯她是受了柏川的委托而來。
她一見到我就直接切入主題,想來也是在柏川那裏了解了事件的全部經過以及目前我所掌握的證據。她的觀點和警方的觀點一致,在我和柏華晉的錄音裏,只是輕飄飄的一句‘闵恺裕要我去偷文件,你怎麽知道?’,并不能成為闵恺裕脅迫我的有力證據,警方需要從別的證據入手,比如詢問當時蕭靜文入住的醫院裏的相關工作人員。
再加上這個案子涉案人員衆多,目前還有錢平和惠姨沒有緝拿歸案,因此對于我是肯定會采取拘留的措施,後續根據警方的進度,考慮是否取保候審。
“被拘留的話條件會有點辛苦,這個......你既然做出了這個選擇,事先應該也有了解。”莊律師略微有點遲疑地看着我,“每天要很早起床,吃得也很差。”
我先是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沒關系的,我既然做出了這個選擇,就做好了這個準備。”
“那好,其實一般72小時之內就會将你放出來,相信警方,”莊律師拍了拍我的手背,“當然啦,也相信我。”
我抿着唇點了點頭,在她準備起身的時候,很小聲地問:
“他還好嗎?不生氣吧?我......我後面沒接他的電話。”
莊律師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帶有安撫意味的笑,同樣小小聲地回答我:
“他生氣的話,就不會把我從外地喊回來了。”
我很認真地給她鞠了一躬,說謝謝她。她揮揮手說不用謝,只是讓我出去以後一定要和柏川好好地聊一聊,随後像那天在醫院一樣,被關上的審訊室門外,她的高跟鞋聲音逐漸變得模糊。
第二天下午,在結束了室外活動以後,隔着玻璃窗和鐵栅欄,莊律師為了我帶來了好消息。
警方去了當年蕭靜文入住的醫院,雖說醫院的錄像設備相較于其他地方,會将錄像保存得更久,但三年前的錄像還是早已被覆蓋。有幾位護士都說對當年在醫院門口的争執有印象,在看過我和闵恺裕的照片以後,也确定了産生争執的主人公就是我們父子。
但這些不算太充分的證據,在警方堅持不懈地問詢下,他們最後發現,當年我和闵恺裕在門口的争執,被一位經常出入醫院的女士錄了下來。
這位女士因為孩子身體虛弱的原因,在這三年來頻繁進出醫院。警察問話時她在護士臺邊聽了個大概,然後突然就說她對那場争執很有印象,還有視頻,當年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态錄下來的,完全沒想到後面會有用。說着還告訴警方她去年換了手機,不一定找得到,最後是在網盤的自動備份裏找到了當年錄的視頻。
按照莊律師的說法,視頻很晃,但從偶爾的幾幀裏能明顯看得出來,站在醫院玻璃門邊的兩個正在說話的人是我和闵恺裕,也很明顯地聽到闵恺裕說如果我拿不到文件,他就不會進行捐贈登記,最後幾秒視頻裏就是我很大聲的責罵,以及闵恺裕非常冷靜地告訴我‘他是一個商人,不做虧本的事’。
“那很好啊,”我也不免有點激動,又問她,“那個,網上那些信息,輿論什麽的......?”
我進來之前直接告訴夏侑寧,大概兩個小時後闵恺裕會被帶去警局審問,我需要他父親的幫忙,讓一些小型娛樂公司将這條消息散播出去。
目的就是為了動搖其他在暗處一直搖擺不定的人,希望給那些人造成一種闵恺裕即将失勢的現象,以此來看看會不會有人出賣他,爆出更多信息。
果然這一策略奏效了,莊律師告訴我就在今天早上警方接到了匿名舉報,舉報內容是關于闵恺裕接受賄賂,以及偷稅漏稅;柏川在這方面也有提供幫助,他以高報酬為誘餌,套出了一些和闵恺裕有私聯的人的話。
目前這些還有待核實,一旦罪名成立,加上教唆他人實施有指向性的犯罪,就算有非常厲害的律師進行辯護,闵恺裕也絕對會被判個好幾年。
“好,那好,好......”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知道重複好這個字。
“你都瘦了,”莊律師隔着玻璃窗望進來,“沒事的,應該晚些時候會通知你,明天就能讓你出來。”
雖然菜确實很難吃,昨晚也沒有睡好,但我不覺得能這麽快看出來自己瘦了:
“沒有那麽誇張啦。”
莊律師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照顧好自己,他很擔心你。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天氣很好,我回到了闵恺裕還沒有發家時,我們一家三口住的由工廠提供的小區。離小區大門口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很小的兒童樂園,裏面有秋千,跷跷板,搖晃木馬等等。
我往裏面走了幾步,就看到蕭靜文坐在秋千上。她穿着她最喜歡的那條紫色碎花裙子,見到我以後臉上流露出很明顯的驚喜,拍了拍秋千旁的空位:
“音音,快來。”
這個稱呼我真的太久沒聽到,那一瞬間幾乎落下淚來。
“你去哪裏了呀,”我剛坐下來,蕭靜文很擔憂地看着我,“我感覺好久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
我擡頭望着天,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沒去哪裏啊,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媽媽。”
“那你最近過得好嗎?”她捏了捏我的胳膊,也說了一句,“你都瘦了,是不是還在挑食?”
我很快否認,說自己吃得很好,睡得也很好;還告訴她我現在會自己做飯了,中餐西餐都會,每天都把自己養得很好。
蕭靜文很欣慰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語調輕松:
“那鋼琴呢?還有在學嗎?”
我跟她講了過去三年來我參加的一些小型比賽拿到了冠軍,也和她講我的直播。我說網上有好多好多人都很喜歡看我的直播,因為我的鋼琴演奏也很喜歡我,我還憑借自己的努力在鶴望蘭大劇院開了一場真正的,屬于自己的演出。
她應該是在笑,我能感受到肩膀處傳來輕微的顫動。她一邊笑一邊誇我:
“音音好厲害。”
我依舊保持着望天的姿勢----不然總感覺自己要哭,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她說了很多話,大部分都是圍繞過去她不在的這三年。說到最後我頓了頓,還是選擇告訴她:
“媽媽,我有一個很喜歡的人。”
“那很好啊,他人好不好?對你好不好?”
夢裏的我拼命點頭:
“好,他很好,對我......之前,不,現在也對我很好。”
“嗯,那就好啦。”蕭靜文說完這句話,從我肩膀上起來,腳尖微微用力撐動着秋千,很快秋千小幅度地晃動起來,“你小的時候還不會這樣蕩秋千呢,總是要我在後面推。”
我在夢裏終于流出了眼淚,這個舉動好像把蕭靜文吓了一大跳。我一邊哭一邊哽咽地問她會不會怪我,是因為有我的存在她才被限制在這個毫無溫度的家裏,而如今我舉報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将這個表面還看得過去的家拆得支離破碎。
“不會啊,”蕭靜文停止了晃動秋千的動作,待秋千完全恢複平穩後,扯着連衣裙袖子很溫柔地擦拭着我的眼淚,“你一直都是那個讓我覺得幸福的存在。”
“你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力......所以,要幸福啊,音音。”
這是她在夢裏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醒來以後就再也沒睡着,枕着被淚浸濕一小塊的破舊枕頭,一直睜眼到今天早上起床鈴響起。
“行了,別站這裏,快出去,”門口站崗的警衛打斷我胡思亂想的回憶,大聲地催促着,“你趕緊出去我們要把門關上的。”
我說了兩遍不好意思,邁出了厚重的鐵皮大門。在我雙腳都立于大門外,深吸一口所謂屬于‘自由’的空氣時,感覺到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我的額角,随後是鼻尖。伸出手在空氣裏胡亂抓了抓,才發現開始下雪了。
此情此景好像特別适合傷春悲秋,我往前走了幾步,只是還沒好好感嘆一下自由,視線裏很快出現一抹黑。這道身影快速地向我而來,在離我還有幾步路的時候我的視線終于聚焦,看清了面前的人是柏川。
我來不及思考太多,第一反應是想躲。我覺得自己現在狀态不好,再加上剛從裏面出來,或多或少身上可能都帶着一點‘晦氣’;而且因為我後面挂斷了他的多次來電,盡管莊律師告訴我他不生氣,我依舊有點擔心。
只是柏川沒給我躲的機會。在我下意識地擡腳要往右走的時候,他直接拉住我的胳膊,把一件大衣披在我身上的同時,順着披衣服的動作将我攬進懷裏。
他雙手環住我的腰,腦袋埋在我的肩窩,說話聲音悶悶的:
“對不起。”
我驚得在他懷裏掙紮,讓他放開我,覺得這才剛走出來幾步路,後面萬一還有人在看,再說了怎麽輪到他和我說對不起:
“不是......你有什麽錯?你別,你先放開我......”
環在我腰上的手力度逐漸變大,他沒有擡頭,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在你進去之前那個早上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應該告訴你,很多天不見面,我确實會想你,所以能不能不要這麽做。”
我突然就停止了推開柏川的動作,手垂下去片刻又再次擡起,遲疑幾秒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這時我感覺到自己肩膀有一點涼意,我不認為是他在流淚,肯定是因為雪落在了我的肩頭。所以我也沒有問,沉默地抱着他,直到他主動松開我,往後退了一小步。
我沒有去看他的眼睛,錯開他的目光,然後發現如今他兩只耳朵都戴了助聽器。
黑色的,嶄新的。
我再次往手心裏呼了幾口氣,搓了搓手,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佩戴的助聽器,随後虛虛地捂住他的耳朵。他就着這個姿勢微微附身,然後一個很輕的吻印在我的額角。
我聽到他聲音幹澀,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樣,叫我名字,他說:
“音音。”
“走了,回家。”
我跟在柏川身邊,看看我們兩個牽着的手,又偏頭看着茫茫細雪洇進他的黑色大衣,随後消失不見。
這是榆陽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