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烤魚幹

烤魚幹

水生答應的事從不含糊,晌午吃了飯後,他便去村裏陳叔家提溜回一只大公雞。

村裏不講究用錢買,都是換的,他答應孵出了雞仔,給陳叔三只。

香秀在劈竹篾,想新編個雞籠,好把母雞公雞關一籠裏去。

“給我吧,”水生握住她的手,拿過那把柴刀,生了鏽沒磨過并不好破竹子,“放磨刀石上磨會兒再劈。”

福妞理着那些竹蔑,她半蹲下說:“哥多劈些,給小雞仔也做個籠子。”

“到時候孵出來給你帶啊,”滿倉笑她,從水井裏打一桶水上來,準備倒進大水缸裏去。

“我給它們撒谷子,帶它們找蟲子吃去,”福妞昂起頭回道。

水生磨完了柴刀,順着竹節一路劈砍下來,香秀坐邊上,腿上搭了塊舊布,拿過竹子外皮的篾條,青皮的,有韌勁。

她把蔑青編做籠底,竹篾在她手裏上下翻飛,香秀自小幹慣了這些活計,編個雞籠不是難事。

一家人在院子裏各幹各的,香秀編雞籠的時候,水生破了不少竹篾。福妞則把地上的刨粉摟到袋子裏,到時候好生火,滿倉挑着水桶一趟趟往屋裏大缸運水。

香秀的話不多,都是水生引着她說的。

“要不要再破點,編幾個雞籠?”水生收了柴刀問她。

“多編幾個,”香秀換了蔑黃編上,見水生瞧她,她又多說了一句,“到時候趕集拿去賣,換些家用。”

水生說:“只編雞籠的話,這些竹篾便夠了,還有旁的要做沒,今年的毛竹長勢好,我跟滿倉去砍些來。”

鄉下地方最不缺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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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秀點點頭,編雞籠最怕編錯,編錯便要重來,她只能收了手,輕聲道:“要是不累的話,那多砍些來。”

“我能編笸籮、提籃、竹席、魚簍子,不嫌竹子多。”

水生卻并沒有誇她能幹,做蔑活是最傷手的,不管多老手,總會割的手指血痕一道一道,他想香秀一定是吃了很多苦頭。

他也沒說不讓編,只是拿了些布頭讓她包手上,随後和滿倉将柴刀別在腰間,帶上麻繩去砍竹子。

等他們扛着不少竹子回來,香秀做好了飯。

何家上年種了不少紅薯,到了開春還剩些,她挑揀了幾個,去皮削片,貼在木甑邊緣,同米飯一道焖熟。

院子裏種了茬韭菜,她割了把加點鹽,做了盤炝炒韭菜,實在找不到啥好做的了,剩菜吃完了,雞蛋沒敢動。

她連缸子都掀開看過了,尋常人家一年到頭要張羅的幹糧全沒有,諸如腌菜酸菜、蘿蔔幹兒、幹菜找不出一點來。

而香秀又是個頂會合算東西的人,她小的時候跟着阿奶住,阿奶做啥都要帶着她,一點點掰碎了教她。

等一家人坐在院子裏吃飯時,香秀吃了兩口紅薯飯,想了想實在沒忍住問道:“怎麽連幹菜都不曬些?”

福妞咬着焖紅薯,她含糊不清地說:“我哥不會曬,我們每天喝稀粥幹飯,要不去叔伯家裏吃點。”

水生曬不好幹菜,就算曬好了也只能囫囵煮一鍋,味道并不好,他只能歇了這個心。

“那今年我多種些菜頭,”水生如此說,“別的種啥,我們一道商量。”

以前可沒人管香秀咋想,她只管做活便是了,這會兒聽到水生要跟她商量,福妞和滿倉飯也不吃了,瞅着她。

她面頰升騰起小小的紅,微微低下頭說:“要搭些架子,種些豆角、絲瓜、青菜,地裏再種點大蒜、姜苗。”

水生一口應答,“等過了明兒,我們去鎮上買些菜種。”

福妞說:“我會好好伺候它們的。”

“你別把它澆水澆沒了就成,”滿倉挑眉,自己又往嘴裏急匆匆塞了口飯。

香秀這會兒心不在焉的。

吃過了飯,福妞被其他女娃哄出去玩了,滿倉去村裏走走,只剩下水生還在破蔑子。

等竹節嘎啦嘎啦的聲音消失後,院子靜了,屋子裏亮起燈來,水生慣常去打水,香秀坐在床邊出神。

“怎麽了?”水生捧着水盆問她。

香秀鼓起勇氣說:“明兒不回門成不成?”

她并不想回門,她想起她娘說的,好歹生養了一場,安穩把她給送出嫁已經全了緣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少往娘家走動。要是送些年禮來成,但叫他們招待女婿是決計沒門的。

香秀自有氣性,在那家裏又受了不少磋磨,不願再回去招爹娘的冷臉,免得連累水生也遭人家白眼。

其實水生早就知道,她爹娘走前說過,兩個村子裏隔着條河,往來不方便,叫兩人三朝回門別來了。

連做樣子也懶得做。

“到時候我得去一趟,”水生寬她的心,“免得叫人說嘴。”

要是沒叫大夥瞧見新媳婦回門,背地裏說啥的都有,村裏人的嘴比針還利。

香秀想着這事,夜裏沒睡安穩,起來不太精神,到了外頭便挺起脊背,在村裏避不開人。

剛到路上就碰上水生的三嬸,她從河邊漿洗衣裳回來,大嗓門喊:“水生,帶着香秀回門啊?”

“三嬸,回門去,”水生拉了把香秀,香秀喊了聲三嬸。

三嬸滿意地點頭,“走吧走吧,莫要耽誤你們了,夜裏來三嬸家吃一頓。”

如此走了一路,村裏沿邊道上住的人家,哪個不相熟,這一趟晃下來,大夥曉得兩人回門去了。小兩口帶了紅糖包,再去對岸割吊肉,禮數也全了,沒人會在這事上掰扯。

至于李家村那頭,水生還是說服香秀去了一趟,在村裏大夥面前露了臉,全了禮數。

他被說無事,不能叫香秀也失了臉皮。

不過香秀到了家裏喊了人,只待了會兒就去了她二伯家,她娘巴不得,也不想見那張跟死去婆婆很像的臉。水生見了她爹娘,她爹娘嘴裏沒甚好聽話,他便出來了,晌午是在香秀二伯家吃的。

吃了飯後,回程坐在船上,香秀悶悶不樂,水生領着她繞過了何家村,帶她去下魚簍子。

等簍子沉底後,水生又去解了靠邊的木船,香秀搭着他的手上船,水生在前頭劃着槳說:“阿秀,我帶你去摸泥鳅,前面有幾塊爛稻田,那裏泥鳅多。”

香秀上了船後總出神,寬闊的河岸對面是李家村,她待了十幾年的地方,親爹娘還不如親戚有人情味。

此時聽見水生的話,她轉過頭,撩了撩鬓間的頭發說:“那晚上煎一煎吃。”

水生說:“怎麽吃都成。”

船在水上劃得很快,這會兒地裏忙,剛開春不久,河裏的魚還不肥美,此時少有漁船往來。

兩人一路順河風,到了爛稻田那裏,水生往泥地裏打了根木樁,把船栓在上頭。

香秀今天穿了件白繡花衫子,去鑽泥地裏怕污了衣裳。水生沒叫她下來,江水還沒暖起來,他不怕冷,自己挽起褲腿去摸地裏的泥鳅。

他摸慣了,一摸一個準,香秀給他兜着,沒過多久,這貓了一冬的泥鳅大半被逮了上來。在大簍子裏亂蹿,濺了香秀的裙子好多泥點子。

水窪裏還有傻了吧唧的沙塘鳢,大夥管它叫虎頭呆子。這魚懶散得很,黑乎乎,長得又短胖,趴在那裏動也懶得動彈,水生也不手軟,捉了好幾條。

他接過香秀手裏的簍子,赤腳下河灘,把泥鳅上的泥給洗淨再說。香秀就蹲在木船上瞧他,也埋頭把自己手上沾的泥給搓掉。

靠近河岸的村子裏,誰家不吃魚。是以談起魚來,香秀的話便多了些,“這虎頭呆子紅燒最好,再加幾片春筍,我二伯家都是這樣燒的。”

“想吃筍了?”水生提起簍子,等水滴幹,他側過頭露出點笑,“還沒到驚蟄天,等打第一場春雷後,再挖點來,我同滿倉多抓幾條虎頭呆子,到時加點春筍片。”

水生說話不急不緩,聲調平和,不管香秀說什麽,他總會接上,哪管手裏正忙活。

在沒見過水生前,香秀縫着嫁衣時總期盼,嫁的男人不要像她爹那樣愛吃酒,一吃醉就砸碗打人。也不要同她哥哥和弟弟那樣,只曉得使喚她,嘴裏念些糟污的話。

而這些毛病水生都沒有,香秀這會兒心裏不再堵着,有了點對以後日子的憧憬。

在船上待了一下午,又去收了先前放下的魚簍子,沒有啥大魚,盡是些長不大的小魚,簍子外邊還盤着幾個螺蛳。

水生見了便要倒掉,香秀卻攔着他,“這魚就只能長成這般大,烤成幹再炒一炒,好吃的。”

她收了簍子往船頭放,捏着那兩三個螺蛳扔進河裏,又說:“做了給滿倉和福妞當個零嘴吃。”

水生撐着槳往外劃,聞言笑道:“那下回你教教我,我也同你一道做。”

“成啊,”香秀抖抖小魚,臉上浮現出一點笑意。

回到何家村已經是近黃昏,家家戶戶升起了炊煙,見兩人回來拿着東西也不稀奇,水生提着那大簍子,逢人說是香秀娘家給的。

可把香秀給臊了一把,到她家只喝了碗水,還聽了一肚子牢騷。

到了家,滿倉已經蒸了飯,他正給驢子喂食,出來接過香秀手上的簍子,他咦了聲,“這麽小的魚,塞牙縫也不夠。”

水生斜他一眼,“你別多話,去朝二姑家借張烤網來。”

滿倉立時就去了,福妞戳着那扭動的泥鳅,黏糊糊的。

香秀回到了這裏,安定許多,也有了笑,系上圍布操辦了一頓飯。

沙塘鳢破開,扯出腸子洗幹淨,肚子裏塞點姜片,倒些黃酒去去腥,開花刀抹點鹽,上鍋清蒸。

她覺得要是有點春筍,或是雪菜,味道肯定更好。

又煎了泥鳅,煎的兩頭都翹起來,放醬煮到入味,烤了小魚,滿院子都是魚香味。

福妞愛啃小魚幹,酥脆帶點鹹味,桌子上全是她嚼巴嚼巴的聲音,滿倉正吃着清蒸魚肉,聞聲說:“你那是吃東西嗎,跟驢子嚼草料一樣吵。”

“亂講,”福妞不服。

水生說:“吃你們的,少說嘴。”

他自己卻過分得很,老是在同香秀說話,兩個娃撇撇嘴。

吃了晚飯,香秀編完了雞籠,叫水生把公雞單獨關籠子裏,到了春三月才能合籠。

入夜後水生沒同前兩日那樣老實,他問香秀,“好了沒?”

香秀臉立即脹紅,趁着天黑瞪了他一眼。

水生便笑,肉貼肉時,他也是慢慢的。

他輕輕喘着氣,竟還要同香秀說話:“上一年媒婆來說媒,說李家村有個水靈的姑娘,叫我去瞧一眼,我一眼便瞧中了你。”

那時香秀只打着長辮子,穿着雪白的衫子,又俏又水靈,就像枝頭上合攏微露的花苞。

一下鑽到水生的眼裏去,叫他掏了父母早些年的六兩家底,當做聘錢,勝過了其他求娶的小子。

香秀耳旁嗡鳴,哪管他說得啥,只覺得磨蹭。

難得帶了點脾氣,“我又不是豆腐,你莫要細磨了。”

她還想說,嘬她作甚。

水生便笑出了聲,在她頸窩處顫顫。

完事後,香秀恨死他了,細細擦洗完,水生同她說話,她也不應。

水生摸摸鼻子,有點懊惱,出去倒了水,回來香秀已經睡着了,他卻睡不着,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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