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糖姜片

紅糖姜片

說過絕不發好心的香秀,第二日吃到了魚粥。

水生難得的廚藝都在粥和飯上了,其他菜只能清炒入味,算不得好吃,倒是這碗魚骨煎過,水滾魚片,再用魚湯吊出來的粥滋味很是不錯。

福妞吃的津津有味,還要追問,“哥,你怎麽做了魚粥?”

之前明明說做魚粥挑刺麻煩死了,喝點清粥配小菜就得了。

水生摸摸嘴邊破了點皮的地方,他說:“給發了好心的菩薩做的。”

福妞擡頭茫然地跟滿倉對望,什麽菩薩要吃魚粥。

埋頭喝粥的香秀真想呸他一口,什麽話也講得出口。

可她也作怪得很,昨兒吃自個兒做的魚,偏生覺得吃起來酸,這會兒喝着粥,明明是鹹口的,又覺得吃到嘴裏甜絲絲的。

這次她沒鬧別扭,全當做無事,總不能老嫌棄人家。

今兒個瞧起來天陰蒙蒙的,香秀便把豆腐曬在了屋檐底下,自己繼續編籠子,水生削着竹子說:“估摸着要下兩日雨了。”

“等下完雨,家裏幾畝要種秧苗的白板田得翻了。”

水生爹娘留給他好些田,光是水田就有六畝,其他零散的田地也全是肥田,總有十二畝。

之前他種水稻、糯米,其他的田則種黃豆、高粱、油菜,再賣給鎮上的鋪子換點錢來。

香秀抖抖手上的竹粉說:“那雨後得要撚河泥了,到時我跟你一塊去。”

“別去,”水生搖頭,“這撚河泥弄得不好會翻船的,這會兒河水濕冷,凍着可不是鬧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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撚河泥就是在塘池裏撈泥巴,撈上來的泥巴則堆在稻田邊隴上,加點雜草腐葉,憑它爛上一些時候,等插秧後那便成為稻子的底肥。

水生說:“真不用你去,我幾個堂哥一塊幫忙,到時候你燒頓菜讓大夥吃點就成。”

“去年收成不好,稻子空殼得多,今年再多種些。 ”

香秀聽了便道:“再多種點糯米,做湯團和年糕都少不得它。”

兩人說着話的工夫,雨點落了下來,福妞從另一頭屋裏沖出來喊:“拿雞窩,拿雞窩,把雞淋死了就沒蛋吃了。”

滿倉也急急地跑過來收籠子,一手拽一只往屋檐下跑,嘴裏道:“還好收得早。”

看的香秀跟水生兩個都止不住笑。

春天多細雨,綿綿下起來沒完沒了,寒氣也随之而起,薄衫子是穿不住的,得再加件衣裳才成。

驟然轉冷的天裏,香秀的月事來了。

她以前沾了不少寒氣,每每一來月事,肚子裏頭便攪成一團,坐着不是,躺着不是。

水生瞧她臉色煞白,也着了慌,“我給你請個郎中去。”

香秀撐起身子,水生忙給她背後搭了個軟布枕,她捂着肚子說:“別去找郎中,叫人笑話,給我來碗熱茶緩緩就成。”

水生摸她額頭冰冰涼,随即出去燒水,讓滿倉看着,自己穿着蓑衣跑去他二姑那,後又急匆匆跑回來,手裏拿着紅棗和生姜。

他把姜剁成細末,放到碗裏,再舀一大勺紅糖拌勻,就這樣隔水蒸。

水生端着熱茶進屋,香秀半躬着身子,他摸了摸她滲出點汗的鬓角,扶她喝了點水。

“我去問了二姑,她說你這得多吃點生姜紅糖,發一發寒,”水生搓熱掌心,讓香秀靠在他身上,給她揉着肚子。

香秀沒力氣,她小聲地說:“難為二姑還要教你這個。”

“她做接生婆的,于這上頭沒忌諱,要不是這會兒她急着出門去接生,她就跟我一道來了,”水生說着,手下動作不停。

其實他二姑跟他說的很直白,這月事裏疼就要養好的,不然難生養,叫他多上點心。

過了會兒,香秀聞到股生姜的味道,有些沖,福妞端來了一碗生姜紅糖。

隔水蒸過的紅糖化成了濃濃的糖漿,裏頭裹着細細的姜末,香秀吃了一口,她難得皺起眉頭。

生姜越細越辣,紅糖入口很齁。

福妞擔心地說:“不能吐,吃了才會好。”

水生說:“忍一忍,吃完了再喝水。”

實在很難吃,而且還是滿滿一碗,香秀硬着頭皮吃完了。

趴回被窩裏睡時,感覺出了好些汗,身上熱烘烘的,沒那麽冷了,肚子也沒剛來時那樣疼。

等她睡醒了,外面雨還在下,人舒服不少。

香秀摸着旁邊仍有點燙的銅壺,包了層布,貼在肚子上很舒服,她出了會兒神。

以前在家裏來月事時,除了阿奶會偷摸給她泡碗紅糖水,就是生熬過去,還會被說嬌氣,又不是啥金貴身子。

不像這會兒,她懷裏摟着銅壺,嘴巴裏還有紅糖跟生姜混合的味道,肚子難得的舒服。

水生從外頭進來,看見她醒了便問道:“好些了沒?”

“好多了,”香秀回他。

他摸了摸她的手,是溫熱的,又笑着說:“明兒我剁了姜來,你再吃上幾回,月月吃,就沒那麽疼了。”

“這幾日就先歇會兒,”水生給她掖了掖被子,繼續道,“我把我們屋後頭那間房收拾了出來,放了浴桶,洗身子去那洗,要是衣裳啥的,晾那也成。”

香秀抓着被子一角,沒跟水生對視,她明白什麽意思。

本來她就很難以啓齒,月事帶洗了晾哪裏,挂睡覺的屋裏肯定不成,水生卻想到了。

她那些不願曬在前院的裏衣裏褲、肚兜、小衣也有了去處。

只她承了這份好,心裏頭又別扭得緊,她表姐在她出嫁前說,叫她多長幾個心眼,挨了欺負要回來說的,不要直愣愣由別人使喚。

她表姐說的駭人得很,把李家村那些見不得光的事都抖落給她聽,還說男人要是打她就嚎出去,做出點潑辣的架勢來。

香秀又想起了自家爹娘,她娘雖然不老是打罵人,不過她爹愛喝酒,一上頭就摔東西,這時她娘就哭天搶地的喊,這日子沒辦法過了,一家子都是遭瘟的東西。

她對門院子裏的人家也是這樣,一大早起來就叫罵,婆媳、妯娌、夫妻間不罵個幾句,這一日便跟白過了似的。

“你怎麽不發火,”香秀突然問他,“不說我耽誤做活了,”

水生啞然失笑,伸手拿過銅壺摸摸還熱不熱,坐在床邊說:“我又不是地主,你也不是我田裏的佃農,我還要磋磨你不成?”

“我娶你又不是讓你進門幹活的,那兩人過日子,一定要罵一罵,打一打才成啊。”

他不要臉地說:“我就樂意對你好,什麽來月事我又不嫌棄,你要是情願,我還能給你洗月事帶。”

這沒臉皮的話讓香秀沒臉上迅速蹿紅,側身躲進被窩裏,不想再同他說話,她嘴巴着實笨得很,說不過他。

夜裏的飯是水生做的,煮了鍋清湯挂面,給香秀那碗卧了個煎雞蛋,叫她吃完。

到了第二日仍舊下雨,香秀不難受了,她躺了一天背疼,便出來做活。聽着雨從屋檐上滴進水窪子裏,她用戳子納鞋底,她做幾雙千層底的布鞋。

叫她嘴巴講些好聽話是決計做不到的,只能暗戳戳做了,把心意融在數不盡的針線裏頭。

屋裏水生在切姜片,早上二姑冒雨來了趟,告訴他做紅糖姜片也成,把嫩姜切薄片,浸水泡一泡,再用紅糖炒。

多炒會兒那薄姜片就裹上紅糖漿,放涼了姜片也成了紅糖色,驅寒頂好。

她還拿了包桂圓來,“等月事走了後,剝了放些紅棗,煮一碗給香秀吃。”

還瞥了瞥水生,“你體格好,這你就甭吃了,緊着點媳婦。福妞和滿倉也不要吃多,小娃子家不要補氣,幹的抓幾個吃吃就成。”

其他的話她只私底下跟水生交代,她操心啥,還不是怕香秀難生養,本來她四弟和四弟妹遭了水難走得早,只留下這三個孩子。她就想給水生娶一個好生養的媳婦,他自個兒看中了香秀,磨的她和他三嬸一道上門了幾趟。

二姑看香秀瘦條的身形那以後就是免不了遭罪的,她做接生婆的還能不曉得,又難免囑咐了幾句,“少叫人沾冷水,下秧田啥的你就自個兒幹了,反正你火力足…”

“身子養養好嘛再說其他的,你別聽外頭啥閑話就心裏發堵,有沒有用你自個兒知道。養不好身子,一嫁過去就懷娃,多少個娘死孩子沒的,”

“聽進去了伐?”

水生自然聽進去了,只是也忍不住揉揉耳朵,他二姑這話越發密了。

二姑忙得很,落雨天也閑不得,送了東西又千叮咛萬囑咐,才打着傘急急走了。

留下水生反複琢磨着她的話。

思忖間紅糖姜片熬好了,屋外的細雨又輾轉成大雨,啪嗒直落,滴濺到檐下的雞籠裏,母雞撲騰幾下翅膀。

門邊青磚地上,滿倉和福妞在打陀螺,拽着繩子,旋發出去,陀螺咕嚕嚕轉着。

偶爾撞到一塊了,福妞撅着嘴嚷道:“重來,重來,不做數。”

水生在竈房裏喊,“阿秀。”

香秀放下布條走過去,手裏被塞了一碗生姜紅糖,不是蒸的,生姜細末翻炒過再加紅糖,比蒸的要好吃許多。

後面兩日吃了紅糖姜片,香秀手腳暖和,小腹不再墜墜,等她月事淨了,雨也停歇了。

水生還給她炖了碗紅棗桂圓茶,她攪着碗裏的桂圓,水生說:“二姑說要補補血氣,我下次去鎮上再買些備着。”

香秀不曉得說啥,桂圓太甜了,甜得糊住了她的嗓子眼。

“養好身子才是正經事,”水生去握她的胳膊,瘦條條的,一點皮肉,“往後要多吃些。”

“別怕花錢,”水生說完,又開始翻櫃裏小格的東西,拿出一包碎銀子,總共有二兩上下。

他放在香秀手上,叫她好好收着,“這是我這些年攢的,都給你,總要你管家的。”

“還有滿倉和福妞的,我爹娘早前賣山貨攢的,我就留下了,等他倆大了再給。”

香秀只覺得這包碎銀子燙手,她還沒管過這麽多的錢財。

給了她,夜裏都睡不安穩。

她推脫,“我管不好,”

“那你不管,我叫福妞管,左右我是不接手的,”水生說。

香秀拿他沒法子,收了這包銀子,又吃起了茶。這會兒水生又湊到她邊上來,挨着她坐下說:“阿秀,給我二十文,我明兒一早買些肉去,要撚河泥了,得請大家吃頓飯。”

她不曉得這一來一往做什麽,一手拿着勺子,另一只手将布包裏的碎銀子往他那他推。

“你要數給我。”

香秀偏頭看他,搞什麽名堂,她點點布包,“自己數。”

“你沒瞧村裏那些人家,男人要是想花點錢,得伸手跟他媳婦讨要,”水生說,“我以前沒媳婦也就罷了,這會兒有了,你又讓我自己數,多傷我面子。”

跟他混得好一群男人早早有了媳婦,每天媳婦長媳婦短的,說花個錢也要管的。水生憋了好些氣,趁着這時胡鬧下。

香秀聽了不覺好笑,也肯依他,解開布包往外數銅錢,“那你買肉要買帶點肥的,再來些筒骨。”

她把一把銅錢吊起來,放在水生的手上後又繼續說:“同屠戶打聽下,豬崽能出了沒,我們也養一頭,年底殺了毛豬,腌些肉來下一年就不愁了。”

“再買塊香幹來,芹菜也買一把,幾個人一起來吃呀?”

香秀難得一氣說了這麽多話,她撥弄着桌子上的銅錢說:“要不我明兒跟你一道去。”

“這會子剛倒春寒,河面風冷得慌,你跟我說要買啥就是,”水生又挨她很緊,摸着香秀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五六個人,今年撈的河泥要多些,不少田得下種。”

香秀拂開他的手,又說:“那買盤熏魚,再打點黃酒來,好熱了叫大夥吃些。”

“賣黃酒的地方有賣甜酒釀,也買些來,你和福妞兩個能喝點,”水生說。

兩個人在屋裏的長凳上,緊緊挨着,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

燃起的油燈默默點照夜裏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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