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湯魚圓
清湯魚圓
轉眼過了清明,綿綿的雨又落個不停,屋檐底雨如珠串,全灑進了水窪裏。
下雨的日子裏,也不能耽誤農桑,水生每日帶着鬥笠,身披蓑衣下田去,香秀則留在屋裏,縫補他裂開的衫子。
滿倉和福妞趴在桌子上,用漿糊抹着薄紙,将它粘在細竹架上,等天晴就出去放鹞子。
香秀咬斷了線頭,将針別回到針插上,擱了衣衫放在椅背上,進屋熬煮姜茶。
出來挽了袖子,走到屋檐底下的大缸旁,今兒個剛把稻谷種浸下去,此時水面已經浮起一層空殼和癟谷,她用篩子撈起來。
香秀又反複用竹竿攪動種粒,等攪到沒有空殼為止,浸個兩三天,撈出來晾幹裹進蒲包裏,過半個月灑進秧田裏。
攪完谷殼後,雨漸下漸大起來,只聽得沉悶的吱呀聲,水生從院外進來,他小走到屋檐下,解了沾滿水的蓑衣挂在檐柱下。
“我剛順道去種了蠶豆的那片地,”他朝外甩了甩鬥笠,摸了摸沾水的鬓發,扭頭跟香秀說,“已經見莢了,到了立夏就能長不少。”
福妞在門裏回,“我想吃蘭花豆。”
“等今年油菜結了籽,榨了油再說,”水生說,他鞋子濕透了,跨進門檻坐下來換鞋。
香秀捧了姜茶出來,放在空桌上囑咐,“你先去換件衣裳,都潮透了。”
她又說:“中午把昂刺魚給炖了,再炒個芹菜,吃饅頭行不行?”
“成啊,魚放着我來殺,小了點不好剖,”水生立即應下,他把糊滿了濕泥的鞋子放到雨中,提着一桶黃溜溜的小魚,在潲桶邊取出肚腸。
福妞糊不好薄紙,她手上沾了不少漿糊,搓着那漿糊她跳下高凳往屋裏走,“嫂子,芹菜給我洗,我洗的好幹淨。”
“別把葉給揪了,”香秀将一籃子翠綠的芹菜給她,自己轉身抓了把梅幹菜,浸到熱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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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切起了香幹,嗒嗒的聲音在竈房裏響起,刀磕着厚重的木板,香幹也在間隙裏切成了絲。
水生提了一小桶處理好的昂刺魚進來,不久小魚便下了油鍋,煎的皮化了,尾巴焦,同梅幹菜一起炖,鹹鮮魚肉嫩。
“下回三嬸中午磨豆腐的時候,叫她留些嫩豆腐,”水生捧着一盆醬黃的魚湯上桌時說,昂刺魚還是得炖嫩豆腐才好吃,熬出來的湯又白又鮮。
“你要是想吃,拿些豆子去磨點豆腐來,”香秀說着,她把盛了饅頭的碟子放上桌,福妞點頭,“我也想吃。”
“那趕明我去趟三嬸家,”香秀如此說,她洗了手回來,其他人才開始動筷。
水生給她夾了一塊沒刺的魚肉,自己咬了口饅頭說:“明兒雨估摸着能停,我想往山裏去趟,下點套子,獵點野雞野兔來。”
“那你往竹林裏瞧瞧,毛竹出了筍殼沒,”香秀嚼着芹菜,她掰了塊饅頭蘸了蘸碗裏地魚湯,接着說,“要是出了不少,扒了筍殼曬幹,賣給鎮上的茶園。”
這裏的茶葉基本是用毛竹外層的筍殼包的,要曬到幹透,茶園會以十張一文錢收了。
往年香秀總會去山裏扒筍殼,她娘會将晾好的筍殼賣出去。
水生應下這件事,吃了晚飯,雨點漸小,到了第二日便轉晴了,院子裏的青石板都積了不少水。
鴨子低頭啄水吃,公雞撲騰翅膀,想要飛過菜地圍着的竹籬笆,那裏豌豆爬藤,開了白色的小花。
香秀用棍子驅趕公雞,如今這菜地被她伺候得極好,邊邊角角都種了東西。豌豆占了小半地,一小片芹菜,東頭靠牆的架子上是葫蘆,豇豆,最多的是長得極快的雞毛菜。
竹籬笆角落裏還有幾個罐子,都裂了些,她也舍不得扔,挖了土裝滿,小蔥、蒜苗、韭菜便在罐子裏生了一簇簇。
連邊角的老柿子樹,香秀也照顧得很好,時不時去給它加點肥。
天一晴,院子裏又曬滿了東西,不然要發黴。
香秀洗完了衣裳,滿倉和福妞放了鹞子,滿臉通紅地跑進來去喝水。
“嫂子,小桃姐讓你去拿豆腐,”滿倉把紙鹞挂在木牆上,跑出來說,“三叔家忙着沒工夫送。”
“滿倉你去屋裏拿個大盆來,我自個兒去,”香秀邊往木架上挂衣裳,扯了扯衣角,等滿倉把盆拿過來,她接過囑咐,“看着點,別叫雞爬過了架子。”
“哎!”
今天央三嬸做的豆腐只有一板,并不多,香秀給三嬸送了兩條幹魚,小桃把那豆腐切了放盆裏,笑嘻嘻地道:“豆腐不會碰壞的。”
屋裏三叔喊人,小桃急急忙忙應了聲,她說得很快,“嫂子今兒不留你了,慢些走啊。”
“你忙你忙。”
香秀幫不上啥忙,捧着盆豆腐走了,這段日子正是吃魚的日子,少不了豆腐捧個場,幾板豆腐沒出村就賣完了,又抓緊着下一鍋。
晌午水生回來,沒抓着野物,只摸了些許鳥蛋,有個裂了條縫,他磕進碗裏說:“去瞧過了,生了不少筍殼,下午去扒點,再晚些又得落雨,曬不幹。”
“阿秀,你的油鞋好不好走,進山的道全是泥水,滑得很,你穿了我給瞧瞧,要不要再敲點釘子。”
香秀沒怎麽穿過她的油鞋,這還是她阿奶在時給她做的,鞋面反反複複塗了桐油,鞋底加厚釘了短的釘子。
鞋面很硬,她腳雖沒長過,但鞋子不好走,一踩在青石磚上就哐啷克啷地響。
福妞坐在凳子上搖,晃着兩條溜光的辮子大笑,“這聲跟勺子刮鐵鍋一樣。”
“你脫了,我給你再釘一釘,底下不好走,”水生伸過胳膊,香秀搭在他胳膊上脫了鞋,換上軟布鞋。
“腳磨得痛不痛,”水生将鞋楦子伸進油鞋裏,往前抵一抵,等鞋面鼓起來,才翻過鞋底用榔頭捶了捶。
香秀低頭看他的臉,又動了動自己的腳,“不磨。”
水生打好了,又叫她穿了穿,不別腳了才算。他也修了修福妞和滿倉的油鞋,這鞋年歲久了些,孩子腳又再長,有些擠腳了。
“晚點我買些桐油來,給你們重做雙來,”水生收了榔頭說。
“要做大些,”滿倉拿了籃子往外走說,“我腳長得快,大點塞點布頭還能穿。”
香秀鎖了門,回他,“大一個指頭就成,再大就穿不牢了。”
說着話出了門,蘭娘坐在門口給孩子喂飯,端着碗笑問道:“香秀你們一家子做什麽去?”
“趁天晴去扒點筍殼來,”香秀也帶着笑回道。
“我脫不開身,香秀你給我扒幾張來好伐,我做雙筍殼鞋,”蘭娘走過來央她。
香秀一口應下,她也會做筍殼鞋,曬幹的筍殼多疊幾層做鞋底,鞋面縫了布,雨天很耐穿,倒是天晴就爛了。
“晚上到我這吃魚圓啊,”蘭娘追了幾步說。
香秀擺手讓她回去,水生在岔路口等她過來,還要囑咐,“走這過,那是爛泥灘。”
“你不要做這鞋,底太薄了,磨腳,”水生牽着她的手說,“等這兩日收了套子,去鎮上買張牛皮,這鞋底牢靠。”
“給你穿就買,”香秀垂頭看路,路上泥水太多,說話間又仰着臉瞅她。
水生握緊了她的手,很稀罕她的模樣,笑着說:“給你買啊,油鞋穿的腳疼,我光腳都成。”
這時滿倉對福妞說:“你瞧大哥那不值錢的樣子。”
福妞摸着下巴說:“大哥确實沒錢啊。”
“你個呆瓜,”滿倉翻了個白眼。
水生轉過頭,盯着兩人瞧,“我都聽着了。”
滿倉嘿嘿笑,他拉着福妞往前趕緊走,沒過一會兒就大喊,“蟲子跳我鞋子裏了!”
幾人大笑,等他抖出了只蟲子,這才上路,此時早春沒挖的筍長了老高,晚筍才剛冒出頭。
毛竹林裏竹子外包了一層殼,香秀沿着竹縫一圈扒下來,抖了抖上面毛茸茸外殼沾的水。
水生扒了幾張,把它塞進竹筐裏,他站起來說:“阿秀,你和福妞先扒着,滿倉,跟我去山裏。”
他摸了摸腰間的彈弓,準備去打些野雞來,滿倉蹦跳着跑過來,在福妞噘嘴不滿中跟着進山了。
“我也想去山裏玩,”福妞用手壓着毛竹殼,時不時撇過頭去瞧進山的小道。
香秀手上沾了筍殼屑,她沒摸福妞,笑着說:“山裏路滑,等你換了新鞋再去。”
“妞妞,你好好扒筍殼,曬幹就給你換糖吃。”
福妞又高興起來,小心地扒了筍殼,偶爾碰上從另一片竹林扒完的人,她的手上速度就更快了,生怕被人扒走。
并不是每一棵竹子都有筍殼,香秀基本把這片扒完了,她背着簍子,一手提着另一個小筐,左手和福妞一起拎着一個大竹筐回去了。
等把小筐的筍殼給了蘭娘,她轉頭送了一碗魚圓湯來,湯裏還放了菠菜。
“你們吃啊,要是吃的好,到我家再來拿,”蘭娘把筐還給香秀,婉拒了在屋裏坐坐的寒暄,“家裏娃正鬧騰,不多說了,走了啊。”
她前腳剛走,後腳水生進來說:“今兒個手氣好,打中了只野雞,我們吃了吧。”
香秀看了眼,是只很肥的野雞,她商量說:“剁一半好了,今天炒着吃,明天炖湯吃。”
“好啊,”福妞立即點頭,“能吃兩天多好呀。”
水生自然也說好,這是只母雞,肚子裏少不得有一連串大大小小的蛋黃,擱到明天那半裏一道頓湯吃。
炒雞得濃油醬赤才好吃,香秀一邊炒,水生剁着明天吃的雞肉,福妞和滿倉将手神進水盆裏,一張一張洗着雞毛菜的菜葉子。
沒多久一家人吃上了炒雞,野雞的肉比家雞要緊實得多,魚圓又比炒雞要鮮和彈牙,雞毛菜綠油油的,清爽得很。
吃了飯,水生接過碗筷,香秀去收鋪在院子裏的筍殼,一張張疊好,破損的放另一個筐裏,能當柴燒。
第二日早早去另一個山頭扒,滿倉則跟着水生又進了山裏,他要撿柴,家裏的柴不夠燒了。
如此扒了幾天,香秀已經積了很多的筍殼,水生也套了好幾只野雞,一只野兔,還挖了一筐晚筍,正嫩着。
兩人一起帶着東西,清早劃船去鎮上換些家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