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粢飯糕

粢飯糕

西河鎮遍布茶園,茶園又出茶山,茶山種的大多為綠茶,清明前摘為明前茶,清明後到谷雨這段日子間為雨前茶。

來下河村摘雨前茶的人不少,黑壓壓的河面,迎頭便能碰上幾只吊着燈籠的漁船,微光閃閃,一同停泊在岸口。

香秀腰間側背着只小竹簍,從船上下來,小桃打着哈欠說:“誰有那樣好的眼力,這天黑的采了粗茶也不曉得。”

水生将船綁在木杆上,提着盞燈籠從船頭跳下來,“少說些話,山上少不得有火把,你只管摘就是了。”

他還得下田,只送香秀到山腳下的茶樹邊,把燈籠給了她,囑咐,“吃不消明兒就不來了。”

“摘個把時辰罷了,你回吧,”香秀低聲說,四處皆是人影搖動,偶爾有打着燈籠的婦人走來,她便沒有多說。

水生走了幾步又回頭喊,“等天亮了我再過來接你。”

小桃回:“別光接嫂子啊,不然我得游回去。”

她又挽着阿秀的手上了山,在管事那領了根紅簽,在黃瑩瑩的火把下撥開茶葉,摘下葉片卷攏的芽頭。

采茶并不是件易事,摘的久了,手指甲疼,到處有飛來攪擾的蚊蟲,那吸血的蜱蟲還會叮在裸露的皮膚上。

小桃拂開一只飛蛾,手下動作不停,跟香秀抱怨道:“這兒蛾子咋這樣多,剛咬的我腿上癢的不得了。”

“你明兒帶個艾草香包來,挂身上就好些,”香秀不大招蟲子,邊掐斷了茶葉芽頭,微微側身給小桃出主意。

“怕是沒用,我最招蟲了,”小桃苦惱得很,又拍死只小蟲,她也不再說話了。

摘了約摸兩個時辰的茶,手指頭都染黑了,摘了滿滿兩個茶簍子。香秀把簽子還給管事,拿了十個錢,一只手心将将包攏。

水生早早趕了船來接她們,劃着槳問道:“摘的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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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成吧,能買個紅糖包,”小桃搓着自己染黑的手,立馬回道。

香秀瞅着藍衫子上染黑的一塊,她說:“不算累。”

“那回去吃粢(zī)飯糕,小桃你帶着回去,”水生站在船頭說。

香秀問:“你煮了糯米?”

“沒,昨兒剩下的冷飯壓一壓,用繩子纏緊切了片,”水生如實說。

他是做不來大米加糯米的粢飯糕,又想着費些心思,只能把隔夜冷飯壓得密密實實,方方正正的,切成有厚度的飯糕。

在油鍋裏反複炸到兩面金黃,硬而脆。

小桃有些不相信水生的手藝,一路跟過去,見到那一片片在竹瀝上滴着油的粢飯糕時,才放了點心。

水生夾了一盤子給她,就趕她走,小桃嘀嘀咕咕地走了。

“來,嘗嘗,”他又夾了一片在碗裏,伸手遞給香秀,自個兒也不吃,就瞧着她吃。

粢飯糕要熱的時候好吃,稍稍放涼點,咬下邊角有些焦的地方,外頭脆裏面軟,裏面放了鹽,也不覺得淡。

香秀吃了一半說:“這皮吃起來像鍋巴。”

“它摻了油,肯定比鍋巴要好吃的,”水生不信,他自己嘗了嘗,堅信炸的不錯。

香秀只是笑,吃完了手上的去叫滿倉和福妞起來,摘完茶時候還早得很,香秀喂完雞鴨,又倒了豬食,這才換下髒衣裳。拿出之前買的水紅料子,在福妞身上比了比,想着給她新做件對襟衫子。

小孩子身量小,放寬了點也費不了太多布料,福妞趴在桌子上瞧着香秀,也不似以往那樣叽叽喳喳地說話。

“想吃東西了?”香秀打了個結後,側頭去瞧她,“給你拿個燒餅吃要不要?”

“吃饅頭幹,”福妞正起上半身來,捧着臉道。

香秀拿起了剪刀,微擡下巴,“你去拿吧,要把袋子系好。”

饅頭幹是烘烤出來的,特別硬,福妞拿了一塊就坐在旁慢慢磨。

香秀叫福妞喝點水,別噎着,裁完了衣裳後,她把簍子收起來,拿出個小鋤頭。

俗話說:谷雨前後,安瓜點豆,雞毛菜吃完了,香秀便打算刨了這片地,種些絲瓜。等它在藤上老得不能吃了,還可以做絲瓜絡擦碗筷。

等她撒了種,水生打了一籃子香椿芽回來,臨近谷雨時,香椿比清明時節還要好上些。

“今早雞又下了一個蛋,剛好能用來炒香椿,”香秀接過籃子說。

晌午的飯食吃的簡單,一盤香椿炒雞蛋,一碟子腌筍,拌了點糟油,還有沒吃完的粢飯糕,囫囵着吃了一頓。

日子便在逐漸暖和的天裏,一日日過去,香秀摘了十來日的茶,歡喜拿了錢,轉而下了田,在田間忙碌着。

在立夏前一日,香秀泡了茶,又煮了碗陽春面,湯頭用豬大骨吊的,淡淡的一點油花。

喝了茶,吃了陽春面,春天便也過去了。

到了立夏,香秀一早起來掀開鍋蓋,鍋裏的雞蛋一個個染成了深褐色,每個茶葉蛋上都出現了裂紋。

她特意敲碎的,這樣才好入味。

水生這時從屋外進來,放下一筐南燭葉,低頭扯着自己衣服上黏着的蒼耳說:“路上碰見二姑,她家要搗麻糍,做些烏飯麻糍,阿秀你吃不吃,吃的話我拿去叫二姑一同搗些來。”

“家裏還剩一點糯米,都拿去搗了吧,”香秀剝了一半的雞蛋殼,把它塞給水生,“搗幾張烏飯麻糍就成,其他只做白麻糍,浸了水還能放會兒。”

“成,我等會兒去,”水生三兩口吃完一個雞蛋,拉了香秀的手出去,“稱重去,先給你稱。”

立夏要稱重,何家父母早前在時,曾置辦了個大秤,挂在房梁上的,秤鈎上挂了一把凳子,麻繩穿過凳腿,有些高。

水生抱着香秀坐上去,她手緊緊抓着兩邊的麻繩,仰頭看他打秤花。

“一百零五斤,”水生笑道,香秀才不信他,哪家沒出嫁的姑娘稱重,都要說“一百零五斤,員外人家找上門…”

香秀惱他,作勢要下來,水生搭着她的背說:“八十八,太輕了,你要多吃些飯。”

等水生稱了一百三四十斤時,香秀說:“你沒白吃那些飯。”

壓在她身上都重死了。

兩人鬧着,屋外有人喊:“水生,水生,借你家稱個重,你人擱哪呢?”

“是遠親的三叔公,”水生說,他跟香秀解釋,“不少人家家裏沒有這樣大的秤,往年都是到這稱的。”

香秀很快便明白了,這一早上來來往往不少人過來借撐,通常是一家子一齊來,懂些禮數的就拿幾個自家煮的茶葉蛋,也有些給了點米。

院子裏吵鬧,可把福妞高興壞了,來的有不少小孩,她拿出一個煮熟的鴨蛋,拉着滿倉的衣袖說:“哥,走走走,跟三水他們一塊碰蛋去。”

滿倉正吃着蛋,他手摸上了胸前挂着的鴨蛋,急急忙忙吃完說:“走,我這蛋硬得很,肯定能當蛋大王。”

不多時,院子裏便興起了一股鬥蛋的風潮,一群娃蹲在地上,用尖頭對尖頭,圓尾對圓尾相碰。

砰的一聲又一聲,還時不時夾雜着哀嚎,“你到底會不會鬥?”“我的蛋又裂了!”

直到大人喊他們,仍舊不想走,最後被揪了耳朵帶走,在別人家吵翻了天。

等到傍晚,這股熱鬧勁才退了下去,總要回家蒸烏米飯去。

香秀也蒸了烏米飯,下午把南燭葉舂爛,加了半桶水泡着,再放糯米,等變了顏色後上鍋蒸熟。

蒸出來極黑,跟黑芝麻似的。

搗出來的烏飯麻糍卻不黑,紫的,還裹了一層黃豆粉,裏頭是紅糖。

比起烏米飯來,滿倉和福妞都愛吃烏飯麻糍,熱乎乎的時候最好吃,甜軟又不粘。

也有裹松花粉,裏面抹一層豆沙的,口感也很不錯,算不上甜。要是油煎一下,嘗起來也別有風味。

吃了這兩樣後,糯米實在太容易飽,旁的實在吃不下了,立夏嘗三鮮是轉日吃的。

水生和香秀一早去了地裏摘豌豆,今年的豌豆綠的水靈,指頭一掐皮就印了出來。順帶扯了幾把蠶豆,那皮就要老得多,只一捏裏頭的豆子便蹦了出來。

三鮮除了豌豆、蠶豆,還少不了苋菜,水生種了一小塊紅苋菜,葉片隐隐發紅,炒出來的汁水也是紅的。

香秀不由得說:“早先在我家時,對門有家嫂子,她會用紅苋菜染布。”

染出來的紅偏淺,淡淡的好看,這種紅便叫苋菜紅。

只不過染了費時又費力,大多染不到棉布上,薄薄的蘊了一層,過水又沒了。

福妞可稀罕這苋菜湯汁的顏色了,她轉了轉眼珠,然後說:“把湯倒在我那白衣裳上,那染出來多好看。”

“你可省省吧,油也一團團印上去,”滿倉瞥她一眼,“白糟蹋衣裳。”

福妞懊喪,轉眼又起了士氣,“那我染到蛋殼上。”

左右都不能倒了那湯汁。

水生說:“把你種苋菜地裏去,你就能生苋菜這樣的色了。”

福妞叉腰大喊,“嫂子!”

這時香秀瞪了水生一眼,打圓場,“你哥說胡話,莫要聽他的,你和滿倉剝蠶豆去,我們也煮些茴香豆來。”

兩個娃便高高興興出去,水生挨了香秀一句說,笑着道:“我也吃茴香豆。”

“把你種蠶豆地裏去,你就能吃到了。”

水生又笑,只暗自嘀咕,小沒良心的。

夜裏倒是吃上了茴香豆,瞧着沒啥賣相,可味道都進了豆子裏,吃在嘴裏軟綿綿。

與豌豆那清爽的口感,豆子吃起來清甜又不同。

收了桌,屋裏點了燈燭,水生出門倒了水,香秀擦着自己有些濕的發尾,解了發髻便飄出一股桂花的香氣。

水生偏愛纏弄她,一時胡鬧到燈燭都燃盡了大半。

等到夜盡處,又說起小話來,只聽得山裏的櫻桃紅了,明兒摘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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